窗外的梧桐树已经掉光了叶子,光秃秃的枝桠在寒风中摇曳,发出轻微的“沙沙”声,像是某种无声的叹息。
维执蜷缩在温暖的被窝里,将身上的毛毯裹得更紧了些,又伸手把空调温度调高了一度。
西南的冬天可真难熬,没有集中供暖,屋内那阴冷的气息简直让人难以忍受。他身着两件毛衣,内搭一件,外面还套着一件开衫,可即便如此,那寒气依旧像无孔不入的细针,肆无忌惮地刺进他的骨头缝里。
他忍不住缩了缩脖子,就连呼吸都仿佛带着丝丝凉意,似乎每一次吸气,那冰冷的空气都会一股脑地灌进肺里,引发一阵轻微的刺痛。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腰间的旧伤,那里又开始隐隐作痛起来。这伤每到冬天就像个甩不掉的影子,准时找上门来。
不仅是旧伤作祟,他脆弱的身体根本经不住半点着凉,尤其是心脏。入冬以来,他的大部分日子都是在卧室里度过的,空调整日开着,电褥子和电热毯也从不离身。
可即便这般小心翼翼,他还是感冒了。喉咙里仿佛堵着一大团棉花,呼吸时带着轻微的哮鸣音,胸口也时不时传来一阵闷痛,就好像有一只无形的手在轻轻按压他的心脏,每一次跳动都显得那么吃力。
在北方生活了多年的他,早已习惯了集中供暖带来的温暖冬天。
来到这边后,每天入睡和起床前那如“速冻”般的时刻,让他实在难以适应。
躺在温暖的被窝里,他不禁思绪飘飞,怀念起北方的冬天——那种干燥的冷,和屋内暖气带来的燥热,至少不会让人感到这般湿冷入骨。
他决绝离开北方的冬天,现在却又惦念起窗外的雪堆积得如同小山一般,而屋内却温暖如春,甚至热得让人忍不住想要开窗透透气。那种温暖惬意,如今回想起来,竟成了一种遥不可及的奢侈。
正准备看书的维执,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他拿起手机一看,是邻居李阿姨发来的消息:
“小维啊,今天感觉怎么样?家里中午熬了姜汤,要不要给你送点过去?”
维执看着手机,脸上浮现出一抹温暖的笑意,手指在屏幕上轻轻敲击,回复道:
“不用了李阿姨,我中午吃过了的,谢谢您。”
他不想麻烦别人,尤其是李阿姨。上次他给李阿姨的孙子小成补课,突然病发,把才上初中的孩子吓得够呛。
那天,他正耐心地给小成讲解一道物理难题,突然,胸口传来一阵如撕裂般的剧烈绞痛,就好像有一只大手紧紧地攥住了他的心脏,毫不留情地挤压着。
他眼前瞬间一黑,整个人无力地伏在桌前,额头瞬间冒出密密麻麻的冷汗,呼吸变得急促而又艰难。
小成惊慌失措地大声呼喊,拿起电话喊了家里大人,又手忙脚乱地拨打了急救电话,声音里充满了恐惧和无助:
“丁叔叔,你坚持住,医生马上就来!”
后来连着几天小成放学都去医院看他,维执心里一阵发紧。那孩子红着眼睛,手里给他剥着柑橘,怯生生地站在病床前,问他:“丁叔叔,你什么时候能好起来?我还有好多题不会做呢。”
……
“叮咚——”门铃清脆地响了起来。
维执先是愣了一下,随后便恍然明白,估计是李阿姨压根没看到他的回复。他强忍着不适,扶着腰缓缓起身,步履艰难地走到门口,透过猫眼看到,果然是小成站在外面,手里还提着一个保温桶。
“丁叔!”门刚一打开,小成就迫不及待地挤了进来,“奶奶让我给您送姜汤来,她说你感冒了,一定要多喝点热的。”
维执接过那保温桶,指尖瞬间感受到一股温热的触感。他看着小成那张洋溢着关切的大大的笑脸,心里顿时涌起一股暖流。
维执轻声说道:“谢谢你小成,还有李阿姨,真是太麻烦你们了。”
“丁叔叔,您脸色不太好。”小成一脸担忧地望着他,“要不我陪您去医院看看吧?”
维执挑起一丝安慰的笑容,摇了摇头,刚要开口说话,胸口突然又是一阵闷痛袭来。他连忙把保温桶放在门口的鞋柜上,双手扶着墙,一点一点地挪坐到沙发上,然后深吸了一口气,试图缓解那疼痛。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紧紧攥住了衣角,指尖微微发紫,那是血液循环不畅的明显迹象。他心里清楚,自己的身体正一步步走向崩溃的边缘。
这个冬天以来,他频繁地进出这座小城的医院,仿佛医院已经成了他在这儿的第二个家。由于小城人口不多,很快他便和医生熟悉起来。医生从不多问他的过往,理解他选择隐世的行为,但实在不理解他这般年轻却如此消极。
每次踏入那扇冰冷的玻璃门,他都能闻到那刺鼻的消毒水味道,混合着一种让人压抑得透不过气的氛围。上个月,医生终于给他下了最后通牒。
那天,诊室里的灯光冷白而刺眼,医生手中的圆珠笔轻轻敲在 CTA 造影胶片上,发出细微的“嗒嗒”声。医生的指尖顺着胶片上那如蛛网般的血管缓缓划过,语气低沉而严肃:“肺动脉瓣膜就像一个漏气的阀门,每搏动一次,就有 60%的血液倒灌。”
维执的目光落在医生白大褂的袖口上,那里有一道浅浅的褶皱,像是被反复折叠过无数次的痕迹。
医生表情凝重,语气严肃地勒令他必须动手术,而且直言当地不具备手术条件,最起码也要去省城的大医院。
回到病房时,他的耳边传来心电监护仪规律的“滴滴”声,屏幕上,心电波形时而平稳,时而乱成一团,像是被无形撕扯着。他突然听懂了那些机械音——那是他心脏扑腾的回声,每一次跳动都带着沉重的负担,仿佛随时会耗尽最后一丝力气。
维执内心是极度抗拒的。他实在不愿意离开这个宁静祥和的小城,这里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都让他感到无比安心。
他也不想去面对那些纷繁复杂的过去,那些回忆犹如沉重的枷锁,每一次触碰都会让他感到窒息。
在这里住了这么久以后,他身体不好的情况早已被所有邻居知晓。大家都对他格外关照,那份关爱真挚到让他诧异。
不是这家送来新鲜的蔬果,就是那家端来热气腾腾的汤饭。每当他打开房门,看到的总是邻居们那一张张充满关切和善意的脸庞。
曾经,他本以为这个世界所有人都是利益相关,各扫门前雪,不拖累别人就是对别人好。在过往的经历中,他见过太多的冷漠与疏离,人情的淡薄让他的心也渐渐筑起了高墙。然而,在这个小镇上,他却切切实实地体会到了人与人之间有着如此单纯而美好的情谊。
那些看似微不足道的关怀,却如同一束束温暖的阳光,一点点穿透他内心的阴霾。他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温暖和力量,这让他对生活又重新燃起了希望。可如今,病情的逼迫却让他不得不做出抉择,是离开这个充满温暖的地方,还是继续留在这里,让关心他的人看着他被病魔逐渐吞噬。这是一个无比艰难的抉择,让他陷入了深深的矛盾和痛苦之中。
可是,一想到上次发病时小成那哭红的眼睛,他又觉得自己不能就这样倒在这里。至少,不能在这些关心他的人面前倒下。否则给对方造成一辈子的阴影,自己拿什么偿还?
“丁叔叔,您真的没事吗?我看您的脸色好差。”小成的声音里带上了慌乱和焦急。
维执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摸了摸小成的头,安慰道:
“没事的,别担心。你先回去吧,替我好好谢谢你奶奶。”
小成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点了点头,“那丁叔叔您一定要好好休息,有事一定要给我们打电话,我随叫随到。”
门关上后,维执无力地靠在沙发上,双眼失神地望着天花板发呆。窗外的风依旧在疯狂地呼啸着,寒意不断从那老旧的门窗缝隙中渗进来。他再次摸了摸腰间的旧伤,又摸了摸胸口,那隐隐作痛的感觉让他不得不面对现实。
或许,他真的应该去省城了。一直以来,他都以为自己是孤身一人,与过去的日子彻底切割。但现在他才发现,只要有人的地方就会有牵挂,就会有情感的连接。如今的日子,其实不只是为了自己,更是为了那些关心他、在乎他的人。他不能让他们再为自己担惊受怕,更不能让他们亲眼看到自己倒下。就算要死,也不能死在这里。
维执缓缓站起身,走到书桌前,翻开一本泛黄的《我与地坛》。书页间夹着一张照片,那是他和广垣在校园的合影,背景是一片皑皑白雪。另一面,是用水性笔画出的一段:
“一个人,出生了,这就不再是一个可以辩论的问题,而只是上帝交给他的一个事实;上帝在交给我们这件事实的时候,已经顺便保证了它的结果,所以死是一件不必急于求成的事,死是一个必然会降临的节日。”
他久久地盯着照片,眼神中充满了回忆和感慨,过了一会,他终于下定决心,拿起手机,拨通了医生的电话。上次对方说如果他想好了,会给他省城的师兄打电话,帮他转院。
电话那头很快传来医生沉稳的声音:“决定了?”
维执深吸了一口气,声音有些沙哑地回答:“嗯,决定了。”
“好,我这就联系省城的师兄,安排你转院。”医生的语气里带着一丝欣慰。
挂断电话后,维执静静地站在窗前,望着外面那依旧光秃秃的梧桐树。寒风依旧在肆意地呼啸,但他的心里却悄然多了一丝暖意。
这个冬天,或许真的会是他重生的开始。
他走回书桌前,拿起笔,在《我与地坛》的扉页上郑重地写下了两个字:“好好活着。”
窗边,温暖的阳光透过厚重的云层洒下来,给这寒冷的冬日增添了一丝难得的暖意。维执知道,前方的路或许依旧充满艰难险阻,但他已经不再是孤单一人。
555想哭,策策只需要浇灌一点点温暖就会被救赎的[爆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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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静水微澜(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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