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成今日份的挥刀一千下后,昙云朝远处的队副拱了拱手,便悠哉游哉地往“食堂”走去。
娘子军发放给她们的横刀与“云长刀”相比并不算重,昙云挥起来轻松,每每都是第一个完成。
最开始还会有人质疑,但相处久了,她们对昙云就只剩下敬佩了。
正吃着,陆续又有许多兵士结伴而来,人群渐攘,昙云喝下最后一口汤,朝外走去。
离老远就听见门口有一女子的哭嚎声,时而认错,时而哀求,来往兵士并无人凑这个热闹,昙云亦视若无睹地绕行离去。
军营中一日两餐,粟米管饱,偶尔还有肉馅蒸饼,因此训练虽苦,坚持留下来的女子绝非少数。
自己吃不限量,想要夹带出去却是严令禁止的。
这种情况下仍选择明知故犯的人,或是已被逼到绝境,又或是贪得无厌、心存侥幸。
前者值得同情,但正所谓慈不掌兵,军令如山,又岂能因此破例?
被赶出军营时,她们大多涕泗横流、悔不当初,昙云和其他新来的兵士们这几日都已经司空见惯了。
吃得太饱,昙云不打算立刻回新兵营帐午睡,一边缓步消食,一边梳理着心中规划:
娘子军内部军纪严明,几乎不存在冒功抢功之事,自己可以先按部就班地在战场上立功,至于如何坐实“李世民妹妹”的身份......
如今郿城安定,依照推测,李秀宁的下一个目标大概率会是武功。
武功。
李世民就出生于武功的李家别馆。
自己要在娘子军攻下武功之前安排好一切。
路过一众挥汗如雨的姐妹,昙云目不斜视,径直向前。
队副们又不是魔鬼,真挥不完一千下,她们也会劝兵士们休息一下,先去吃饭。
因此坚持到现在仍在挥刀之人,仅意志力这一条就不容小觑了。
她们并不需要任何异样的眼光,无论善意还是恶意。
但并非所有人都和昙云一样行事有分寸,比如这些此时并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男兵。
李秀宁率领的军队统称娘子军,女兵只占了其中不足三成。
她们体格健壮,未从军之前就大多是种田好手,如今又有了娘子军的“编制”,若非闲杂人等不得靠近军营,媒人们早就把营帐的门帘给掀飞了。
男兵们当然不可能知道“近水楼台先得月”这句诗,但不妨碍他们早早领悟了诗中的道理。
隋末民风还算开放,殷勤追求心仪女子之男子并非少数,大胆示爱的女子也有几个。
只要不违反军纪、不搞出一些上不得台面的事情,队副们大多对此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当然,为了避免引发营啸,单方面骚扰纠缠者和闹出感情纠纷者都没有什么好结果,更别提那些心思龌龊、心怀恶意之人了,他们的下场在一定程度上起到了杀鸡儆猴的作用。
所以......这几个专门跨营来挑衅的男子,究竟是蠢呢,还是别有用心呢?
昙云站在远处,微微低头,神色难辨。
“省省力气吧,挥够一千下刀又能如何呢?”为首的男子语调轻佻,难掩鄙夷,“难不成还能打得过男子?”
挥刀声不曾有丝毫停歇,女兵们大都无视了这莫名其妙的言语,只有边缘的几位女兵侧身低语:“快去请队副来......”
女兵们的无动于衷显然激怒了那人,他上前一步,正欲再次开口刷些存在感,却被另一男子抬手拦下。
后者声音温润,说出的话却格外让人不爽:“女子本弱,刘兄也是担心诸位姑娘过度劳累,伤及己身。”
女兵们吝啬自己的目光,但挥舞横刀的力度越来越大,显然心中已被激起了怒气。
这群人当然不肯就此罢休,又一男子假作惺惺之态开口道:“白兄所言极是,这横刀无眼,非女子之事,姑娘们芊芊玉手,合该去拿那绣花针才好。”
“就是就是,女子本不该抛头露面。”
“先前夹带食物出营的女子甚多于男子,如此心软,如何杀敌?”
“挥刀一千下都要练这么久,到了战场上,说不定连刀都拿不起来。”
......
他们越说越兴奋,好像已经看到了女兵们未来惨死在战场的场景,完全忘记了先前攻占鄠县、盩厔、郿城三地时,亦有众多女兵拼杀在前、斩敌立功。
再忍下去,就要被人当成软柿子捏了。
几位留下加练的壮硕女兵互相对视,其中一位冷嗤一声,扭了扭脖子,肩颈随之发出“咔咔”声响,大步流星地走到了这群男人面前。
她身量极高,站过去像一座小山那样巍峨,只轻蔑地看了他们一眼,拿刀指向为首者,“光会耍嘴皮子有什么用?走,比武台,咱俩练练?”
军中当然不允许私下打斗。
在比武台之外的地方动手,都算是违反军纪,轻则杖责,重则砍头。
女兵心中虽怒,却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和前程开玩笑。
昙云饶有兴致地围观着这场对峙:那为首的男子色厉内荏,不像是敢应战之人,但偏偏他应下了。
这群人到底在搞什么名堂?
匆忙赶来的队副亦颇觉疑惑:看服制,他们都是右将军手下的兵士,难道今晨主帐议事时右将军与左将军闹了矛盾,便拿她们这些普通兵士出气?
她倒并不觉得手下女兵率先请战有什么不对之处,毕竟这群男人都打到家门口了,不给他们点颜色看看,还真以为打仗是靠他们胯/下那二两肉吗?
人群朝比武台移动着,娘子军中男女对打并不常见,上一次对打的,还是左将军李秀宁和右将军何潘仁。
二人打了个平手。
有眼力的人都能看出,那场比斗之中李将军游刃有余,最后是为了给何将军面子,才卖了一个破绽。
但多的是有眼无珠之男,酸言酸语着何将军是看在唐国公的面子上故意不使出全力。
偏偏这样颠倒黑白的话流传甚广,倒叫人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而如今要比斗的,又刚好是这两位将军手下的兵士。
“这也太巧了。”得知消息的李秀宁拧眉,“派人告诉右将军了吗?”
“已经派人去了。”马三宝欲言又止。
李秀宁眉心褶皱愈深:“他又喝酒了?”
马三宝微微点头,李秀宁轻声叹气:
今晨主帐议事过程中,确实发生了些许口角,但并非发生在她与何将军之间。
李秀宁将思绪拉回到不久之前——再次率领义军击退朝廷派来的军队后,自己在军中的声望达到了新的高峰。
“鄠县、盩厔、郿城三地已稳,是时候向西谋划下一座城池了。”营帐正中央铺陈着一张简易地图,上标大兴城周遭各县,西南大片区域已然被娘子军收入囊中。
跟随李秀宁所言,众将的目光齐齐落在她指尖所指——武功。
李秀宁的堂叔李神通率先附和:“左将军所言极是,我军兵士入城后皆秋毫未犯,远近奔赴者甚众,如今足足有五万之数,此时不拿武功,更待何时?”
李仲文亦点头称是:“左将军远谋高见,仲文愿为马前卒。”
昔年他的祖父李弼与李秀宁的祖父李虎皆受封柱国大将军,和其余六位并称为西魏八柱国。
同为关陇贵族,自当守望相助。早在李秀宁刚攻下鄠县之际,李仲文便已派人与她接触。
得知李渊已在太原起事后,他当即从郿城率数千人来会,之后从战,屡挫朝廷遣军锋芒。
不料右将军何潘仁冷笑一声,显然对李仲文拍马屁之言颇为不屑:“你这身板,能当马前卒?”
他是豪富出身,胡人血统,因犯法逃亡至鄠县丝竹园,在此地纠集了数万亡命之徒,自称总管,割据一方。
柴绍的家仆马三宝舌灿莲花,在起义之初便被李秀宁派去游说何潘仁。
何潘仁投至麾下后亦不负众望,和山南的李神通前后夹击,迅速拿下了鄠县。
不过,合军至今,他仍常出桀骜不驯之语,让人摸不清他心中所想。
“愿为马前卒”当然只是李仲文用以表达支持态度的漂亮话,没有谁会当真。
何潘仁这样挑刺,属实刁钻。
然而李仲文并未生怒,反倒好脾气地朝他笑了一下,似乎并不在意对方的冒犯。
郿城势力不少,除了李仲文之外,丘师利和丘行恭兄弟亦颇有声名。
但在李秀宁起义之前,他们一直攀附于何潘仁手下,是以加入娘子军之后,也多与何潘仁意见保持一致。
剩下的那位将领,便是先前割据在盩厔的向善志了。
他是个闷葫芦,这种情况下更不可能开口站队。
好在营帐内有马三宝打圆场,这才将议事扯回了正题:“拿下武功后,我军便可与唐国公所率之军形包夹之势,此事若成,诸位将军都居功甚伟啊。”
营帐内的气氛因马三宝这话火热起来。
众人都知道他们如今要成的是什么事,为了这“从龙之功”,忍耐一时又有何妨?
思绪回转,李秀宁深吸一口气,颇觉头疼。
她可以断定,这场骚乱绝对与李仲文那家伙脱不开干系。
每申明法令,禁兵士,无得侵掠,故远近奔赴者甚众,得兵七万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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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李世民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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