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府深层,地笼之外。
一道飘然身影负手而立,为这幽暗肮脏的禁地映上一层耀眼光华。
白麟玉靠坐在笼边,想要逃脱却只觉有心无力,痛苦难言,他索性闭上眼睛,静静地等待着命数的安排。
半睡半醒间,耳侧传来脚步声声。
来人步履轻盈,姿态飘逸,所经之处恶灵让道,邪祟尽避。
白麟玉勉力抬起眼皮,只能约略瞧见一个潇洒挺拔的轮廓,待到脚步声渐近,倏忽升起阵阵朦胧水雾,依旧是难以分辨不速之客的模样。
来者伫立笼外,仿若天神临于暗冥,烟火落于深渊,堪称金相玉质,绝代无双。
一身鎏金外袍虽华贵,却丝毫掩盖不了其天潢贵胄般的夺目气质,他将灵秀的黑发拢至身后,本该美得圣洁无瑕,却偏偏一阵阴风扫过,使得几缕碎发拂面,反倒平添了一点妖艳气息。
隔着缭绕的水汽,白麟玉依稀只能看清他的眼睛。
那双眸子闪耀如繁星,幽深如山谷,澄澈如翠湖,却微微透着黯然落寞的意味。这样迷人的双眸,此时正平静地凝视前方,像是在观察笼中人的一举一动。
身处险地的白麟玉,迫切地想要从这个男子的身上寻找脱身之机,所以他也回敬以宁折不屈的坚毅眼神。
两人注视对方,许久,笼外的美人终于舍得步入笼内,他轻撩衣摆,俯身屈膝与白麟玉并肩而坐。
如此近的距离让白麟玉神昏意乱,倒不是担心自己的安危,而是越发觉得此人气场强大,锋芒逼人,使他顿生压迫之感。
不过身旁之人倒是悠闲自在,他微微偏过身子,像是在欣赏白麟玉窘迫的神情。
周围的空气凝固片刻,九方潇终是打破了沉默:“你不问我是何人?”
白麟玉淡淡道:“仙者气度不凡,自是位世外高人,你既不愿自报家门,我也不会多问。”
九方潇莞尔一笑道:“我若救你出去,你想如何报答我?”
白麟玉答道:“在下区区凡人,不知怎样脱出,亦不知如何报答,如若仙者真有心搭救,还望不吝赐教。”
冠冕堂皇的说辞,并不是一个令人满意的答案。但面前之人也不气恼,仍旧温柔道:“换了旁人,兴许早就感恩戴德了,你倒是连几句漂亮话都不愿说。”
白麟玉伤势虽重,却也挤出了一个无奈的轻笑,如此善意的笑容,更显得他气息奄奄,虚弱不堪。
九方潇伸手替他擦去沾染在嘴角上的血迹,苍白的指尖瞬间覆上点点朱红。
白麟玉本有意闪躲,但他的脖颈僵硬得厉害,许久,才极不自然地偏过头去。
九方潇见他如此拘束,便戏弄道:“你的耳廓怎么红了?”
白麟玉颇为错愕地望着他,岔开话头道:“仙者言语之中有所保留,在下知晓自己犯了冥府重罪,虽潦倒于此,却不愿仙者为救我而受苦,亦不想任人摆布轻许承诺。”
九方潇见白麟玉无所适从的模样,不再看他,而是将目光聚焦于困住二人的地笼,嘴上不紧不慢地喃喃道:
“如此说来,这冥府地笼你算是住得清闲,反倒是我多管闲事了?”
“我并非此意,只是仙者与在下非亲非故,我心中不免有些疑问,不妨仙者开出救人条件,在下若能做到,必将尽力而为。”
九方潇没有接话,他侧转过身,伸手划过精铁织成的笼圈,这幽闭禁地仿佛勾起他不堪回首的记忆……
恍惚之后,他仍是将视线落向白麟玉,不过那双眼睛不再柔和多情,而是稍露一丝寒意。
九方潇道:“你可知夙天是谁?”
白麟玉摇头不语。
九方潇接着道:“你不知妖神的名讳,总该知晓妖神转世是何人吧?”
白麟玉的眸底浮上一抹异色,道:“你是什么人?”
“你方才还说不过问我的身份。”
“……”
九方潇道:“我同你一样,是九方潇的仇人!”
“九方潇!”白麟玉默念这个名字,眼中像是点燃了一团火焰,说话的语气却极为镇静:“他是我家娘子的兄长,我从未说过我和他有仇。”
“无妨!”九方潇轻笑一声,迂回道:“我听闻逸子洺是被你诛杀。”
“不错!他被南安国君驱逐,辗转来到北宸,蛊惑旧朝忠王姜舒横行无忌,胡作非为,残害百姓无数,如此恶贯满盈之人自然死有余辜!”
九方潇试探道:“是吗?可坊间却传闻,忠王姜舒本该登基即位,是你心怀鬼胎,谋权篡位!”
白麟玉霎时变了脸色,眸光中的怒火愈发浓烈,他心底陡然生出一阵剧痛,想是伤势太过沉重,渐渐体力不支。
看他这样子,像是对他二人恨之入骨。
“罢了,我又不是来为逸子洺伸冤的。你说的没错,那般恶人确实死有余辜!”
九方潇起身,转而站在白麟玉面前,居高临下道:“九方潇身负三根妖骨,临死之前被逸子洺夺了去,你可从他身上缴获此物?”
“无可奉告!”白麟玉的语气颇为轻蔑,想必是被他问恼了。
忽然飘过一阵阴风,白麟玉莫名感到心脏疼得绞作一团,料是在冥界呆得越久,便越是伤及自身。
九方潇见状,俯下身来与他平视。
白麟玉发觉,刚才氤氲在他眼前的水汽蓦然散尽──原来一直同他讲话的人竟生得如此好看。
九方潇的眼中又浮现出温和的柔光,对他道:“别这么恶狠狠地瞪着我,我是来救你的!”
白麟玉心知眼前之人话不言明意在试探,他胸口的疼痛不降反增,于是也不再转弯抹角。
他语气缓和几分,道:“仙者是想借在下之手,收集妖骨吗?”
“你答应这个条件吗?”
“你要那妖骨有何用处?”
九方潇的回答尚未出口,白麟玉陡然睁圆双眼,他的体内暴冲出更加撕心裂肺的痛楚,搅得他心绪不宁,坐立难安。
这里阴气旺盛,他又是活人阳躯,自是受不了地笼内徐徐弥漫的鬼氛和积怨。
白麟玉不堪折磨,发出一声凄厉惨叫,顿时招引出一片连绵不断的鬼哭狼嚎,只惹得九方潇心神难宁。九方潇头也没回,倏地自右手指尖凝出一道剑气,弹指一挥扫向那片此起彼伏的哀嚎。
一瞬间,地笼内外?阒然无声?,重归宁静。
白麟玉似是受了影响,神志恍惚间,猛地偏到一侧。
九方潇下意识将他接入怀中,他在他怀里挣动两下,彻底昏迷过去。
九方潇的指尖轻抚过他的脸颊,确定他是真的没了意识之后,方才自语道:“你还没说愿不愿意帮我找妖骨呢──不过你既未回话,我就权当你答应了!”
言毕,九方潇凝神定力,一手揽过白麟玉的肩膀,另一手则迅速结起续命金印。
就在续命金印落在白麟玉胸前的一刻,冥九却突然现身,阻止了九方潇的动作。
他向来话不多说,这次也言简意赅。
“主人真的想好了?”
此刻了结白麟玉堪称易如反掌,但若救他性命,日后不见得能有所回报,更遑论白麟玉的实力不容小觑,日后他若反过头来与九方潇针锋相对,再想对付他及其背后的北宸王朝,可谓难如登天。
九方潇明白这个道理,但他不是优柔寡断之人,已经决定的事又何须瞻前顾后?
续命之式结成,难道还真能损及我九方潇不成?自是命中注定的纠缠又能奈我何?
“想好了!”九方潇单掌落下,划出的绚烂金印霎时隐没于白麟玉的胸前。
……
九方潇打算在白麟玉恢复意识之前,让冥九送他出秘印结界,于是不再耽搁,命冥九背着白麟玉,三人一道出了冥府。
九方潇找回了隐匿在冥府入口处的肉身,元神入体,如今已然恢复成缩骨后的身形。
看到九方潇现在的模样,冥九感觉极不自在,虽说他的主人仍是男身,可这张脸未免太像涉世未深的妙龄女子,与他从前的冷峻形象简直判若两人。
他好意提醒道:“主人不妨换上男装,这个样子恐怕会招惹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九方潇不在意细枝末节,只回答说如此便不会被人识出真实身份,反而方便些。
冥九不再追问,只点头示意了然。
身处人界,除非冥九愿意现身,否则,人族是无法看见冥灵的。因而,九方潇让他暗自跟在白麟玉身边,敦促白麟玉兑现找寻妖骨的承诺。
转眼又到了黄昏,三人已走到秘印结界之外,冥九忍不住问道:“主人与他仅相识不到两日,方才我们二人已然出了冥府,为何又调转头回去救他?”
九方潇把玩着依旧温热的手炉,莞尔笑道:“冥九,没想到十年未见,你竟变得如此健谈!”
冥九无视九方潇的调侃,道:“此人未见得是善类。”
九方潇心不在焉道:“他与逸子洺有所关联,等他醒了,你将飞星盒交于他,看他是否真的履行承诺!”
“那主人你今后打算去何处?”
“回北宸王都,继续当我的皇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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