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石是调查局外编S级污染物“镜”的伴生物，是一种可以在多种干扰下仍然进行记录的存在，且异常坚韧不会轻易被破坏，而调查局对它们的管控一向很严，每一笔流出都有准确的记录，并有专门的流动人员不定期核实。

也就是说，镜石数量虽多，但“出厂”的每一颗去向都有记录，而同样，每一颗镜石都会根据记录的任务进行编码。

就好像萧晗手中的这半颗镜石，它不知被什么存在削去半截，只剩下灰沉沉、布满裂纹的一半，这一半上恰巧刻着一串数字——SS01247—01。

SS级编号0127号任务，镜石记录序号01，记录员00号，即为整体行动且队长记录。

萧晗目光沉沉看着桌子上的镜石，片刻后抬头，若有所思地看向面前站着的两个人。

白禾的目光同他一般深沉，而追踪鬼市的专项小队队长解释道：“我们赶到检测到鬼市的地方时，只剩下这个已经被毁坏的镜石，镜石被破坏，我们无法读取里面的内容。”

萧晗面色无异，却适时打断了他，语调平淡道：“接下来你们两队进行合并，重新选取汇总一份队员名单，队长位给我。”

队长并没有流露出过多的情绪，恭敬地点点头，“是。”

萧晗又交代了些事后便让他们各自下去，要求他们在半小内统领好自己的队伍，做好合并工作以及信息互通。

队长没有异议，思考片刻后便立刻离开。

白禾跟着走到门边，黑色制服散发着它一贯肃然的气势，走廊的冷白灯光近在咫尺，她的脚步终于顿住，接连几日没有异样的人此时像是终于忍不住了，她深呼吸一口气，转过身，垂下目光补充道：“萧队，程阳离开的方向是——”

萧晗抬手，修长洁净的手指轻而易举地制止了白禾接下来的话语，他的目光仍旧淡然，无波无澜的墨黑眼眸深沉幽然，像是深不见底的深渊，遮掩住男人心中的一切思绪。

萧晗垂下手，苍劲的手腕微微一动，根骨分明的手指小心翼翼拿起那颗看上去马上就要碎掉的镜石，他声音漠然不变，“同一颗镜石或者同一批镜石之间互有联系，这是鬼市主动扔出来的，你应该不会想不到这一点……我会让灵能者过来进行辅助预言。”

他同白禾对视，语调微沉，附上了警告，“白禾，你需要静心。”

白禾逃避似的闭上眼，双手握拳，快步离开屋子，出门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呼出，最后“砰！”的一声，将萧晗办公室的门摔得大响。

她在脑内重复了一遍那串数字——SS01247。

她忍不住咬紧了牙齿。

一墙之隔，等待灵能者前来的萧晗身形终于透露出几分微不可见的僵硬，僵硬感静静停留在那颗破碎到无法成像的镜石之上，男人不知道在想什么，竟然没有一瞬间调节过来。

直至手机“嗡”的振动起来，萧晗恍若隔世，一动未动的墨色眼眸终于又转动了一下，他快速将浑身的僵硬感收起，像是将一把有些顿的剑打磨其钝刃之处直至其重回锋利，不留一丝破绽。

他重归冷静地看向手机，得到了研究所在近日将回收这颗镜石的答复。

破裂的镜石无法再读取其内容，但却可以成为记录的证物，也可以成为研究所攻坚难题的珍贵实验品，它会被回收。

但萧晗并不想将这颗镜石交由研究所，因为有一件很巧的事，在他丧偶的档案表上，他的配偶最后一项任务恰巧是SS10247。

……

合并的新队伍很快成型，萧晗将那颗破裂不堪的镜石收放在自己贴身的腰包内，带着队伍，循着正确的方向前行。

天色不知何时阴沉了下来，而郊区的风一向肆意，乍一看竟有几分风雨欲来的架势。

萧晗点了白禾等人一起进去，其余人留守。

乌云下，毕峰犹豫了一瞬，随后吸了口气，鼓足勇气伸手拦下萧晗，神色认真道：“萧副局，朱有财和程阳身上有我给的灵能道具，是子母灵能道具，如果处在同一空间，在一定程度上我能感应到他们，让我也去吧。”

她类似的话已经在白禾面前说过一次，可当时白禾不知道为什么，神色并不自然，也没有回应她。

但她仍然觉得自己应该对此负责，她来找了萧晗。

萧晗的目光短暂地停在她认真的神色上。

毕峰一瞬间紧张起来，她见过一次萧晗，并在那次经历中深受影响，但她不知道萧晗还记不记得自己。

毕竟五年前的她十分胆怯幼稚，而五年前作为优秀毕业生回校的萧晗，宛若人生赢家。

但是记不记得好像和现在答不答应没有关系，毕峰忐忑不安地站在原地瞎想，第一次体会到度日如年。

但现实中其实只过了一秒，萧晗看了她一眼，淡淡道：“跟上。”

果然，被拒绝……

咦？

毕峰愣了下，然后抬起一双亮晶晶的眼。

一行人整装待发，神色严肃地迈步，他们在狂风下进入无形的空间。

人群肃然的黑影逐渐消失。

“哟，来菜市场吗？”

恶意且苍老的声音传进萧晗的耳内，萧晗的手摁在剑柄上，打量一圈周边充斥着血腥味的肮脏环境和大门，不急不慢看向说话的人。

老人瘦骨嶙峋，脚不沾地，身着一匹肮脏破烂的黄布衫，两只充斥着恶意的眼浑浊不清，脸上爬满了褶子。

“来菜市场吗？”

他缓慢地又问了一遍，嘴角慢慢咧开，露出塞满血肉的牙缝，再仔细看，甚至能瞥见白花花的牙龈，令人恶心作呕且深感恐惧。

萧晗摁在剑柄上的手慢慢加劲，作战口罩下的嘴紧紧抿起。

“我的人……牛羊肉……人肉……牛羊肉可好了——”

他话至此，忽然顿住，两只眼忽然失去了一切光彩。

而他身后，就在大门旁边的一口小屋内隐隐约约冒出微光。

紧接着，无法遮掩的睡意席卷而上，几个人像是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权，一步步僵硬地向小屋迈去。

一张张纸人忽然浮现在众人面前，取代他们僵硬地向前走去，众人一下又恢复了自由。

白禾加大了灵能力度，让纸人贴附在众人表面。

这是白禾的灵能【替身纸人】。

萧晗带着头，仍然僵硬向前走去。

众人看着萧晗，明白他意思，也纷纷跟了上去。

跨进小屋内一瞬间，昏黄的灯光闪烁。

周遭仍然肮脏恶臭，却并不再充斥着无处不在的恶意。

萧晗移眸，看向房间一角，无形的屏障保护下，朱有财和其他十几人一同闭着眼，深深沉睡。

——

程昭行收回注视镜石的视线，抬头看向飘在空中的商户，“你们的市主在哪？”

市主，也可以说是鬼市的意志化身，它管理这一片区域，代表这一片区域，保护这一片区域。

眼神呆滞的商户顿了顿，重复道：“市主，市主，市主……”

“市主让我把石头卖出去。”

程昭行顿了顿，伸出手握住石头，敛眸，仔细小心地擦拭干净上面的灰尘。

蒙尘的石头重回它的圆润透亮。

它干净透彻。

该放在太阳下，放在风里，放在河边，放在雨下。

总之，不该在这一方肮脏的、连风都不流通的地方。

“你是谁？”

嘶哑低沉的声音传了过来，分不清男女。

程昭行收起镜石，懒懒起身，右手指尖指了指黑色制服上的编号，“调查局，程阳。”

那声音沉默一刻，随后叹了口气。

程昭行后退两步，看着面前的尘埃具化出一个人形的存在。

这个人形的存在向他微微欠腰，嘶哑道：“你好，我是鬼市的市主。”

程昭行没打算和它试探，直白开口道：“这里发生了什么？”

市主顿了顿，慢慢开口道：“我被入侵了。”

入侵。

程昭行浑身一紧。

市主继续道：“鬼市被不知名的存在进入了，刚开始我并没有察觉到异样，但后来，那个不知名的存在一点点接管了鬼市的领域，鬼市开始不受我控制的移动，我无法反抗那个不知名存在的控制，并深深恐惧着对方的存在。”

“这是一种食物链上的，源自本能的恐惧。”

“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将对方已经控制的区域隔离，并让进入鬼市的普通人进入我这里。”

“最后，我向你们求救，希望你们发现我。”

它说罢，“看”着身后呆滞的商户，深深叹了口气道：“虽然他们不能思考了，但总归还有点意识，在我隔离出去的那一片领域里，所有鬼魂的意志全部消磨干净。”

程昭行顺着它的“目光”看向商户，将对方已经转移的话题重新扭了回来，“那颗镜石呢？”

市主又是沉默一会，才沉沉道：“是几年里流转收藏进来的——这上面有很奇特的味道，大家都很喜欢。”

所以没有上交。

一些小心思多的污染物贯喜欢做这些事，因为大部分时候这无伤大雅。

“这颗镜石打不开，我们以为是淘汰品，所以收了了下来。”

这是更主要的原因，程昭行想，这是那位亲自下的封印，你们要是能打开，那才有鬼。

不，这里确实有鬼。

程昭行收敛心中的思绪，“带我去被你隔离的区域，我要进去那边才能想办法帮你。”

市主深深凝视着他，忽然深深道：“先生，你看上去很眼熟。”

程昭行笑了一声，正欲开口，忽然顿住。

是他额头上的温度，突然之间开始缓慢但明显地增升。

这里存在黑雾，而黑雾同样发现了他的存在。

看样子，黑雾对他的屏蔽是双向的，他感知不到它，它也不能感知到他，直到现在。

契机是什么？

市主搞了小动作？黑雾恰巧往这扫了一眼？还是——

程昭行开口：“说实话，我并不认为单凭调查局可以解决这件事。”

市主沉默下去，就在刚刚，它察觉到正规调查局的进入。

程昭行呼了两口热气，开始明显察觉到口腔的热度，发烧让他有些喘不过气。

某些存在似乎同样发现了异样，于是开始扫视全局。

市主的力量已经很有限了，它无法阻止，现在也遮蔽也做不到了，就像它无法发现刻意收敛气息、单枪匹马闯入的程昭行。

它又叹了口气，“我带你过去。”

它回头轻轻抚摸了下有些呆滞的商户，“别害怕，快结束了。”

商户呆滞着，不能思考，但有着意识，它本能地害怕，只有市主才能发现的害怕。

市主同看着它完成这一动作的程昭行对视，“您应该知道，这里的商户都是曾经死在鬼市附近的人。”

程昭行知道，甚至曾经亲眼见证过，他隐隐觉得市主和他说这些不对劲，但他脑子里的思绪已经开始被升高的温度所影响，微微沾黏在一起。

“鬼市截留了它们的意识，将它们留在此地，无论它们愿不愿意。”

“后来我作为鬼市的意志诞生了，我让那些苦苦残留于此的鬼魂离开，留下仍然愿意‘活着’的鬼魂。”

“我是市主，我得守护他们。”

程昭行终于听出了它语气里的诀别之意，稍一思索，终于恍悟过来，他眯着眼试图缓解温度并懒散开口道：“但你也是调查局外编污染物，你不能违背规定，伤害人类。”

“这是你的两份责任。”

他明白了市主的意图。

市主其实并没有真正认出他来，市主只能确定他看着眼熟，他看着危险，而自己还被不知名存在控制。

市主听明白程昭行所说的“调查局不能解决这件事”，并且相信，而且它也无法再支撑那么久不被全面控制了。

它想自爆，拉着一切危险去死。

程昭行头疼地揉揉额角，确定市主的智商在入侵之下已经下降地十分严重。

不，与薄荷相比，还是不怎么严重的。

他深呼吸一口气，从自己口袋中拿出一份合同，递了过去。

他在市主陡然愣住的目光中，轻轻开口：“保密合同，请你阅读，签字。”

合同最后一页，独属于调查局的印文处，银芒一闪而过。

程昭行的合同，从一开始就是真的。

合同制式，约束效力，向来是调查局专属。

它们的保密等级，与镜石同一序列。

这是“红玫瑰”到最后都没有怀疑过程昭行的根本原因。

小峰眼中五年前的阿晗：光芒四射，人生赢家，一生榜样。

然实际上五年前的阿晗：刚刚丧偶，四处支援，忙到起飞。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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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第 13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