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主沉默着签订下鬼市的名字。

它弯腰，恭敬地将纸张与笔递了回去。

程昭行收了回来，因发烧而越发慵懒的目光轻轻搭在市主身上，他凌厉的眼尾透露出低烧的嫣红。

一身沙土化作的市主欠腰伸手，语气沧桑：“请随我来，我带您进去被隔离的区域。”

程昭行点点头，迈开腿，跟上离开的市主。

几分钟后，他在一个洞口前停住脚步，陷入沉思。

这个洞口很隐蔽，很偏僻，大抵半人高，只能够一个人弯着腰勉强通过。

程昭行用他同样开始懒散的思维想了片刻，试图对这个洞口有一个好听点的形容，他努力思考，最后还是那一个名词——

狗洞。

程昭行瞥了眼紧张到浑身尘埃四溢的市主，开了个玩笑，“你们就只有狗洞可以钻吗？”

市主沉默了瞬，“还有入口处的空间重叠处。”

但萧晗他们一定会在那里留守人。

程昭行往深不见底的洞内看了一眼，懒洋洋笑了笑，“那总得给我个黑袍，这一身制服还是有点麻烦的。”

市主手轻轻一点，程昭行身上出现了一层黑沉的大袍，程昭行扫了一眼，觉察到冷的身体并没有因此察觉到温暖，他无奈叹了口气。

市主在程昭行身后看着他迈进去，最终没有忍住，还是叹了口气道：“拜托您了。”

程昭行弯下腰钻进洞内，语调懒散，看上去十分随意回道：“我的职责。”

职责啊。

市主又叹了口气。

程昭行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它的视野内。

程昭行一开始在黑漆漆的洞内弯腰前行，洞内无光，幽寂深暗。

程昭行没有拿出灯而是摸着黑走，他以手探路，没有裹上皮质手套的修长手指清楚地感知到环境，四周的触感干燥粗糙，洞内很快变得更加狭小。

从一开始弯腰前行，到后来不得不蹲下行进。

渐渐的，死寂的空气里传进了喧闹异常的杂音，像是千百人同时热烈喧哗传播的余音。

硬要比喻的话，大概像是程昭行年幼时练烦了长枪，顶着满身灰尘偷偷跑出学校后偶然看到的演唱会。

那么靓丽的灯光、那么多的人、那么多浓重的情感汇聚于一处，所有厚重的交际面具在此时都被卸下，所有人都无比真实，他们宣泄着，迸发出人间特有的吵闹喧哗，并且全部昂扬向上，简直像是一场幻梦。

程昭行记得自己当时痴痴看着，直至师父找到他，把他捉回学校，而他的两个师兄因此连坐受罚。

不过这里的喧闹没有那么美好，反而透露着浓重的恶意，让人极端不适。

程昭行收敛思维，目光注意到前方深邃的黑暗里隐隐冒出点血腥昏黄的光。

程昭行鼻翼动了动。

他闻到一点特殊的味道。

黑雾的味道。

程昭行没再犹豫，他伸手，摘下自己的口罩，冒着微光的口罩被他一把塞进口袋，转而将口袋里的小薄荷从头拢到盆底。

薄荷的藤蔓不甘地挥舞，没能突破口罩，最终气鼓鼓地被包在口罩下。

口罩可以遮掩气息，却一定程度上会封印灵能，程昭行利用了它第一个特性将薄荷的气息遮掩而去，避免受伤。

做完这一动作，他伸手试了试额头的温度。

有点烫。

程昭行俊朗的面庞上露出有些嫌弃的表情，他甩甩自己盛夏也有些冰凉的手，继续向洞前方爬去。

前行到最前方，嘈杂声越发明显，但始终隔着一层薄膜，并不真切。

程昭行伸手触摸自己面前的东西，是一层幕布。

他敛眸拉开幕布。

霎时间，狂热的，恶意的，喧嚣的呐喊声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山呼海啸，近乎震聋耳膜。

一道道恶意探究的目光停留在面目俊朗的青年身上。

恶心黏腻。

而程昭行额头的温度乍增，眼尾于一瞬间烧红。

他抬眸，褐色眼眸与嫣红的眼尾相反，冷静漠然地环顾四周，呈现出一种对照鲜明的浓艳。

来处的洞口早已消失不见，他蹲坐狭隘的铁笼之内，一道道冰冷坚固的竖直铁栏外，诺大的观众席上坐满了看不清面目的高大黑影。

充斥着恶意的沙哑声音在全场炸开——

“最后一项商品！”

“赌物！”

“现在，开始拍卖！”

——

“按照鬼市上一次的登记，它体内的设施并没有发生更改，还是较为古式的东西结合设计，总共还是分为散市，拍卖场，角斗场，赌场等。由市主进行统一管理。”

“可这里只剩下散市。”白禾召回一片片四散的纸人，探明周遭情况后微微颦眉，“市主也不知去向。”

萧晗淡淡道：“市主死，鬼市散。鬼市的这一片区域还正常，它还“活”着。”

萧晗话音刚落，便手搭剑鞘，向后一退。

他面前，尘埃渐渐聚集而成，形成一个模糊的人影。

调查局的众人纷纷戒备着后退，握紧手中的武器，或者让灵能蓄势待发。

人影在诸多警惕的目光中后退一步，向前欠腰，“诸位好，我是市主。”

市主。

萧晗的手从剑鞘之上落下，“您好。”

“调查局，萧晗。”

他自我介绍道。

市主似乎是笑了笑，它慨叹道：“您的介绍方式还是一往即如，一字未变。”

咦？

人群中的毕峰愣了愣，内心疑惑地发出一个问题：他们，认识？

市主似乎读出了众人的疑惑，开口道：“虽然是您将我带进来，但我们已有许久未见了，是九年吗？我对时间不是很敏感。”

萧晗淡淡道：“是十二年。”

很少人知道，中立着观望人类几百年的A级污染物鬼市，是十二年前让一个没成年的少年当灵能学校的毕业作品带进调查局的。

少年名萧晗。

市主还想说什么，但忽然身形一滞。

尘埃聚集而成的身影骤然消散，一张纸人轻飘飘地飘落在地上。

白禾轻“啧”了一声，手轻轻一挥，那张纸人飘飞回她的手心之中。

尘埃在另一处重新聚集而成，萧晗仍旧淡漠，无事一般对新形成的身影点点头，“现在，您可以讲讲这里究竟发生什么了。”

众人疑惑的目光因白禾的动作重归戒备，空气寂静沉闷。

身影沉默片刻，终于不再刻意地拖延时间，像是沙盘倾覆一般重重叹了口气。

它将对程昭行说过的话重新对众人说了一遍。

萧晗思考片刻，回道：“可以从这里进入被你隔离的空间？”

市主点点头，“是的。”

萧晗：“把门打开。”

市主欠腰回：“是。”

萧晗回头，目光微沉，“白禾，你跟着我进去，剩下的人和市主一起留下。”

市主具化的手轻轻一点小屋的小门，门于是开始泛起绯红的光芒。

门后联通了另一处空间。

白禾的粉嫩小纸人大摇大摆、十分嚣张地踏进门内，白禾回头对萧晗点点头，“是赌场区，暂时安全。”

萧晗点头，进门前再次看向市主具化而出的沉默身影，压低声音告诫道：“您是调查局外编污染物，请您牢记您的职责。”

市主压低声音，欠腰沉沉回：“……是。”

三人跨进了门后，门的微光消逝。

市主无法自抑地叹了口气。

它是外编污染物。

它是市主。

它早已失职。

——

萧晗二人出现在充斥着恶意**的赌场门口，准确说是门内。

赌场深处传来热烈的喧闹声。

一个庞大的的黑影拦住他们，沙哑问：“客人，来赌场吗？”

黑影浑身散发着恶意，却并没有立刻攻击他们。

萧晗同白禾对视一眼，白禾无声无息让纸人上身，回道：“我们能出去吗？”

黑影恶意更浓，“凡进赌场，未赢千金，不得擅离。”

“这是规矩。”

这像是规则类污染物，既依靠规则杀人，自身受规则限制，自规则中汲取力量的污染物。

但这是鬼市内部，鬼市并不是规则类污染物，而是领域类一体多元污染物。

萧晗开口道：“怎么赌？”

黑影“嘿嘿”一笑，正欲开口，忽然另一道有些瘦小的黑影飘了过来，低语两句。

黑影沉默一瞬，突然暴起，庞大的身躯吞没了瘦小的黑影，恶意不耐道：“有人想与你们赌，跟我来。”

萧晗这次没有犹豫，跟了上去，白禾熟练跟上去，两张小小的纸人则飘落在地，与地板融为一体。

黑影将他们带到了赌场的深处，带到喧哗吵闹到极致的地方。

在这里，恶意几乎浓郁到化为液体。

无穷无尽的黑影似乎都聚集在这里，为着什么狂热。

“你想和他们赌？”

最为庞大的黑影轻蔑不屑地开口，它的身躯几乎填满整座屋子，发出的声音像是雷响般隆隆作响。

有人回了句什么话，但声音被重重黑影遮挡，竟难以听到。

似乎是应允，萧晗猜测。

紧接着，围成一圈的黑影像是潮水般一层层散开，露出最中心沾染暗沉血迹的赌桌，和那个人。

在无穷恶意的包围中，全身裹着黑袍的人懒懒靠在椅背上，他带着一张朴素的银面具遮掩了整张脸，叫人看不清面貌，只能觉察着他慵懒的气质。

萧晗与他对视，从面具眼睛的孔隙里看见那双眼尾嫣红的褐眸。

那双褐眸与他对上的一瞬，弯了一弯，月牙般弯起的双眸内迸发出几分笑意。

萧晗在他对面坐下。

“大话骰？”懒懒散散的人似乎有了兴致，直了直身子，嘶哑着声音问萧晗。

萧晗点点头，面前被摆上了与肮脏环境不同的干净赌具。

但他仍旧没打算主动用手碰，他看向对面带着银面具的青年，对方冲周围的黑影点点头。

两只恶意清晰可见的黑影走了出来，用手一样的存在摇动两个骰盅。

骰盅内没有声音传来，安静到异常。

骰盅被轻轻放下，对面的人嘶哑笑了声道：“3个2。”

有些人玩这种东西天生就有优势，就比如一些能够得到无形的风倾爱的家伙。

萧晗跟上，“4个2。”

他同对方对视，那双弯起的褐眸内笑意更盛，“开。”

骰盅打开，没有1，只有1个2。

白禾幽幽的目光自上方传来，萧晗不与对视。

哪怕不用灵能，风也会告诉某些人答案，但不是萧晗。

萧晗更年轻一点的时候，曾经在很多个聚会上玩过很多次这个游戏，没赢过一次。

“你对他们有什么要求？”

最为庞大的黑影充满恶意地说道。

离开赌场的规则是赢千金，但每场输赢的代价却并不可能只是“金”，在这里，代价是要求。

这是规则类污染物常有的语言漏洞。

顿时，矛盾的焦点放在了萧晗和白禾的身上。

成千上百的浓重恶意对准了他们，几乎将他们淹没。

带着银面具的家伙似乎在认真思考，过了会，他从黑袍下拿出两个保温杯。

他一只手一个，稳稳当当递到萧晗面前，停滞在空中的苍白修长、布满薄茧的手指仍旧没有戴上手套。

无形的风将想要趁机溜进保温杯的黑雾撕碎，他语调轻快，嗓音嘶哑，

“喝掉它。”

萧晗接过，并递给身后站着的人。

他低头，淡红的嘴唇轻抿一口，乳白色的的液体在嘴唇上留下印记。

甜甜的。

是牛奶。

甚至是热牛奶。

萧晗看了过去。

带着银面具的人眼尾嫣红，眼睛弯弯道：“上夜班前喝杯热牛奶，对皮肤好哦。”

阿昭：不良区域，小孩勿看（把小薄荷罩起来）

白禾：萧队玩了把什么，色令智昏，没救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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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第 14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