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晗左手拿着想在路上吃完的烤串，另一只根骨分明的手握着已出鞘利剑的剑柄，墨鸦色的剑柄龙纹盘绕，衬得本就冷白的手指更是白的像是能反光一样，他一身便服，目光淡淡落在远处的人身上。

程昭行身上的杀意还未消散干净，身子挺拔却无端透露出几分懒散之意，一双向来懒散却朝气的双眸向下敛起，看不真切。

萧晗横剑拦下身后的白禾，以身挡住她向内探究的目光，自然平淡，甚至于敛眸吞下滋滋冒油的烤串。

程昭行趁着这两息的功夫，狼狈地收敛起一身杀意，抬眸小心翼翼道：“萧副局。”

“嗯。”萧晗应下这声问好，归剑入鞘，白禾一个毛茸茸的脑袋随后从他身后冒出，他淡淡道：“你来的比预定时间早。”

现在是五点四十，距离他们约定的时间还有二十分钟。

这里是郊外荒野，是他们约定的地点。

户外烧烤，这是他们的聚会饮食。

程昭行勉勉强强回想起手机内的消息，终于扬起一抹笑容，佯装无事道：“我想着早点来，帮忙布置。”

萧晗点点头，没深究，转身绕过白禾离开，“走吧。”

白禾挑着眉把程昭行从头看到脚，勾着笑在程昭行旁边道：“我还以为你今晚会缺席呢……快走，快走，虽然还没到点，但大家都到了，连朱有财都到了。”

程昭行看向白禾，眸子里微不可见地闪过一丝迷茫。

这是，白禾？

朱有财，是谁？

……

糟糕，他的记忆还没恢复全，而且没恢复的地方参差不齐，像是一条马路上随机分散的坑洼，不知道哪里就缺了一块。

程昭行暗自头疼，面上不显，带笑懒散道：“都来这么早。”

他和白禾谈笑走过几里路，转过一个弯，终于从有些荒败的小巷里出来，原先被小巷遮挡的阳光毫无保留倾洒下来，视野之内豁然开朗。

夏日的盛阳落得晚，此刻仍慷慨大方地将光芒洒在草坪之上，落在草坪上的青年们身上。

几个人围着两个烧烤炉子，酒瓶子在地上累了一堆，这些人把酒言欢，谈笑风生。

好不快活。

守着其中一个烧烤炉子的玄阿诺看见萧晗归来，黑斗篷下的身子瞬间挺拔，一身阴暗顿消，嘶哑的声音爆发出无比的热情道：“队长，你回来了！没烤糊，大厨位还你。”

玄阿诺喜欢聚会放松，并且这聚会不能有外人掺杂，连场地都必须是知根知底归于大自然的地方，当然——

前提是不需要他做饭。

而巧的是，一般而言，大厨位是归于他们的队长的。

玄阿诺不知道为什么，但不妨碍他欢快地享受聚会。

不知道的事少打探，收敛好奇心，当个工具人，最好是今朝有酒今朝醉，这是玄阿诺的生存法则。

“队长，你们没发现什么吧，这要是出来聚个会都能碰上事我就服了。”百澜生搭着玄阿诺的肩，笑笑道。

方才他们几人聚会本来好好的，突然感觉周遭不太对劲。

他们都是身经百战的，对灵能和污染物敏感到极致，萧晗当即安排好一切，亲自带着白禾前去勘察，也就有了程昭行一抬头碰上萧晗的事。

“没什么，这是程阳，他刚成为灵能者，有些控制不住灵能而已。”萧晗将空了的签子放到一旁，接过炉子，“人齐了。”

程昭行懒散站着，弯着眸笑着向他们点点头。

几个还未来得及认识的人过来和程昭行打招呼。

程昭行一一应下，慵懒却朝气，游刃有余。

朱有财在最后凑上来，他刚醒没多久，身上还有医务室消毒水的味道，脸色带着几分后怕道：“今上午吓死我了。”

这谁？

程昭行下意识紧绷，他瞥一眼朱有财稚嫩的脸庞，清澈的眼神，顺着道：“确实很吓人。”

气场干净，是个新手。

进过医务室，未受伤，新手害怕的事，大概率是未经准备就碰上污染物了。

他记得今天上午他失过明，嗯，他们碰上意外了，他出手了。

还有白禾先前提过一嘴的朱有财这个名字。

程昭行瞬息间通晓一切，笑意浅淡道：“以后得随身携带道具才行。”

“是这样，也算长记性了。”朱有财深以为然地点点头，想起什么，“诶，对了，医务室的医生让你晚上回去一趟，他说你的检查报告不太完整。”

程昭行不记得什么医生，他猜测着对方为什么不给他发消息，反而让毫无警惕心的新人转告，为了消除联络痕迹？

他面上无恙笑道：“好。”

朱有财瞄了程昭行一眼，张了张嘴想说什么，话未吐出，犹豫半晌，最后放弃了。

程昭行注意到了，于是笑着问：“怎么了？”

朱有财红了下脸，不好意思道：“我在公司里的时候，和那个人吵架忘了场合，对不起啊。”

他后来气消了之后再想想，他不后悔骂那人，但觉得不应该这种时候吵架失智连累队友，而且他的队友当时看上去有点生气。

朱有财提到这个，程昭行恰好想起，他看着朱有财的面色就知道他不后悔骂人。

这就是年轻人啊，足够莽撞无畏，不计后果。

他能代表着自己说出自己的声音。

……挺好的。

他勾起笑，靠着一个靠灵能发电的小型冰柜，懒懒道：“这与我无关，你事后吵赢了吗？”

朱有财愣了愣，有些茫然。

“不要被绑架。”程昭行起身走近两步，在合理的社交距离内，压低声音弯眸笑道：“履行自己的职责，但不要委屈了自己。”

夕阳渐落，晚霞温柔，年轻的不过二十六的朱有财眼眸亮起，心里那点不自在烟消云散，顿时拍了下手，咧开嘴笑道：“程哥！爱死你了！”

程昭行后退两步，踩着脚下柔草与霞光，发丝飞扬，同样笑道：“说话注意点，我有对象了，而且那句话就我对象跟我说过的。”

朱有财笑：“爱死程哥对象了！芜湖！”

程昭行拿着瓶子，作势要打。

朱有财跑开，终于想开。

……

这大概就是新人该有的状态，足够的莽撞闹腾，足够的纠结，足够的豁然，足够的茫然，足够的无忧。

他们朝气，永远是调查局下一任的接班人。

白禾点评闹腾的朱有财，将程昭行和朱有财一齐拉近人群之中。

来的人都是萧晗在调查局内值得信赖、同一立场的人，程昭行和朱有财两个人和他们相处过几日，已经能说的起话来了。

现在两个人混在这堆人里，被白禾一人塞了一杯气泡酒。

白禾举杯，环顾一圈，不知想到什么，忽然笑着朗声道：“欢迎我们调查局又来了两个新人！欢迎小朱！欢迎小程！”

周遭人配合的举杯，顺着白禾欢呼，就像任何一个普普通通的迎新派对。

没有灵能，没有污染物，没有勾心斗角。

宛若梦境中的乌托邦。

朱有财没受过这么大的阵势，着急忙慌地紧跟着众人一饮而尽，被呛了一口。

被其他人一边笑一遍递水，“别急，我们又不是坏人。”

“坏人又不会说自己是坏人，你嫌疑很大啊，哈哈。”

朱有财逐渐爆发：“坏人能给我递的是迷口水！”

全场一阵寂静，之后爆发出一阵足以掀翻穹顶的大笑，“什么虎狼之词！”

微风拂过，凉爽肆意。

程昭行看着他们闹，低头打量几下手中的气泡酒，弯眸一笑，从容不迫地抿了一口。

“可惜了，小白和小峰还得留守调查局，来不了。”白禾一边给自己倒着酒，一边可惜道。

她的这点可惜很快消失殆尽，这么多人都在这，而白禾是那种会站在人群中央，组织活动流程，引导事情走向的人，她把那点可惜忘得一干二净，站在人群中央，整个人仿若发着光一样。

她组织了一场真心话大冒险。

“我的天啊，她怎么每次聚会都要来一次真心话。”玄阿诺嗓音嘶哑，十分不解地吐槽，被耳聪目明的白禾挑着眉瞥了一眼后，立马披着他的阴暗大黑袍，滑稽地举手投降。

白禾收回目光，花言巧语地把烤着串的几位掌厨人也请了下来，参与游戏。

她笑着，敛去她故作的痞气，肆意灿烂，足够吸睛，没有人可以拒绝这样阳光的笑容。

萧晗把装着串的不锈钢盆给下一个人，让围成圈的众人顺时针传下去，随后挑了个空位盘着腿坐在干燥柔软的草坪上。

萧晗这位副局长虽然冷淡矜持，手段极多，但却一向“亲民”，经常在各种或大或小的活动中见到他，也经常见他做些十分“接地气”的事。

冷白的剑被萧晗放在身旁，在柔软的草坪上压出印痕。

夕阳也好，微风也好，草坪也好，烤串也好，人也好……

一切都刚刚正好。

程昭行收回看他们的目光，从盆内抽出两串麻辣鲜香的烤蘑菇，细嫩的菇肉撒满了孜然，看着让人食欲大增，他把盆递给下一个人，薄唇微启，咬开菇肉。

四溢的香气瞬间在口腔内炸开，程昭行快乐地眯起眼，感受着食物的美味，两三口就将蘑菇全部吞下，宛若遭过饥荒般让铁签上干干净净后，他心里突兀冒出两个字——

真好。

无论是莽撞朝气的朱有财，在人群中心闪闪发光的白禾，还是仍旧强大自在的萧晗，以至今日这幅寻常温馨的聚会，都真好。

程昭行泯然于众人，在暗处笑得欣喜，高兴到不顾额头逐渐升高的温度，对着原本仅抿了一口的气泡酒一饮而下。

“程阳。”有人转瓶子转到了程昭行，问他，“真心话还是大冒险。”

程昭行抬头，保持着还未落下的欣喜笑道：“真心话。”

转到他的人和他还没熟到称兄道弟的地步，于是不轻不重地抛了个问题：“结婚生孩子了吗？”

程昭行毫不犹豫道：“已婚七年，有孩子。”

周围人闻言，闹着起哄，说想不到啊。

程昭行以笑应对，他的酒没喝完一瓶，跟别人要了个空瓶子，两根苍劲修长的手指执酒瓶一扭。

漂亮的瓶子折射着日落时的余辉，低速旋转的瓶口，慢慢指向了不远处一向淡然的男人。

程昭行一愣，抬眸，同萧晗幽深的黑眸对视。

萧晗没让程昭行发问，先一步淡然道：“真心话。”

“哦，好。”程昭行缓过神，嘴边的问题斟酌了好几遍，才缓缓道：“萧局，结婚了吗？”

萧晗拿着串的手一顿，无名指上的银白戒指大方漂亮，他幽幽看程昭行一眼，“不巧，丧偶。”

哦，结了……

不对。

丧偶？

啊？

程昭行茫然看向萧晗，那双总是懒懒散散的眼因震惊瞪得圆溜溜的，他一下不知道说什么，以至于低声重复了一遍，“丧偶？”

萧晗：“对，今天刚死。”

程昭行竟然茫然地顺下去了，“怎么死的？”

萧晗握着酒瓶一转，平常道：“笨死的。”

程昭行：……

他终于回过神，木着脸看萧晗神色无异地和下一个人游戏。

微凉的夏风自他们中间吹过，将诸多复杂情感尽数压下。

程昭行叹了口气，两只手向后一撑，抬眸时恰好看见远处的白禾向他举杯，她弯着眸，像是透过这次问答参透了什么，笑得欣喜柔软。

白禾对着程昭行举杯，遥遥一撞，一饮而下，像面对故友。

而程昭行敛眸，不予理会。

白禾痞笑，故意和旁边的人讨论萧晗的作答。

而所谓前辈因此联想，同本已冷静的程昭行传授经验，“萧局很好相处的，你不用和他紧张。”

“萧局结婚有孩这几件事我们这两年都快问遍了，你不用觉得不自在。”

“对对，萧局把嫂子的消息护得可好了，除了这种时候能问出一二，其他时候根本摸不到一点。”

“这么一说，这还是第一次听萧局主动提到嫂子。”

……

旁边的人就此讨论起来，并且跃跃欲试地想转到萧晗，打探点所谓“嫂子”的消息。

但可惜，本晚萧晗再没被转到过。

每每酒瓶口将要对准萧晗时，微风便起，瓶口微移，指向了旁边的人。

柔风吹拂，只有无言的程昭行耳尖潮红不退。

察觉到他心绪的风，因未被灵能主动驱动所以无痕无迹，它们仗着别人察觉不到，一边轻移瓶口，一边在他身上打滚嘲笑，好不忙活。

程昭行低眸骂它们，“闭嘴。”

猪猪：做了，说了对不起，但不后悔。

昭昭：场下找场子，用该有的方法。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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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 8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