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连续几天的抢修，哨站终于恢复了基本运转功能。

金属外墙的裂缝被新型聚合物填补，锈蚀的管道全部更换成耐腐蚀合金材质，就连那台年久失修的水循环系统，也在江恪近乎暴力的拆装重组下，发出了久违的运转嗡鸣。

正午的烈日炙烤着金属屋顶，反射出的刺目白光让人不得不眯起眼睛。

江恪蜷缩在信号基站旁的检修平台上。这个别扭的姿势使其后背的肌肉绷成一道紧绷的弧线。

他咬着多功能扳手尾端，正双手费力地拧紧最后的铆钉。汗水顺着太阳穴滑落，在下颌线处汇聚成珠，最终滴在滚烫的金属表面，瞬间蒸腾成一缕转瞬即逝的白烟。

“总算搞定这麻烦的信号增幅器了。”抬手敲了敲耳麦，指腹上残留的机油在金属外壳上留下模糊痕迹，“试试看，现在能收到几个塔内频道？”

耳麦里先是传来一阵电流杂音，接着传来白予简的回应：“主控台终端已恢复基础通讯功能，但数据传输仍存在0.3秒延迟，稳定性只有67%。”

虽然带着电子设备特有的细微失真，却依然保持着那独特的平静语调，仿若近在耳畔。

黑发能力者直起酸痛的腰背，用指节抵在后腰轻轻按了按。连续数个小时的高空作业让肌肉发出抗议，但他只是甩了甩头，任由汗珠从发梢飞溅出去，并眯起眼睛望向远处的地平线：“我去附近村落转转，看能不能搞点有用的补给回来。”

主控室内，十六组数据流在环形屏幕上跳动，将白予简的脸映得忽明忽暗。

左手虚按在全息键盘上方，指尖距离投影键位始终保持半厘米间隙，右手则快速滑动着三个不同的参数面板。

一缕银灰色的发丝垂落眼前，被他用无名指轻轻拨开。而与此同时，画面中的江恪似有所感地抬头，琥珀色的双眼准确锁定摄像头的方位，隔着层层金属屏障与主控室里的白予简对视，仿佛能透过数据线直接看进这个密闭空间。

当那句“一起去？”脱口而出时，他自己都怔了半秒。

然而通讯器已经将这句低语完整传递出去，连尾音那丝几不可察的迟疑都清晰可闻。

监控里的江恪明显顿了一下，眉毛高高挑起，随后突然笑起来，摆手动作幅度大得夸张，好像生怕摄像头拍不清楚这个拒绝的姿势：“不用了。总得有人留下来应付塔的定时联络。”歪着头看向摄像头，犬齿在阳光下闪着寒光，“这种差事还是交给你最合适，我的好搭档。”

后半句话被咬得又慢又重，带着明晃晃的戏谑。

银灰色睫毛轻轻颤了颤。

手指重新落在全息键盘上，输入指令的速度比方才快了些许。

“带上防护面罩。”目光扫过辐射监测图，东南角的数值正在缓慢爬升，曲线呈现出不规则的锯齿状，“今天的辐射值又升高了。”

话音刚落，便见监控彼端的能力者慢条斯理地从腰间抽出折叠式面罩。金属部件在指尖转了个漂亮的弧线，反射的阳光让主控室的监控屏瞬间过曝。动作带着几分刻意的炫耀，仿佛在说：“你看，我记得。”

折叠式面罩“咔”地展开，严丝合缝地覆盖住江恪的下半张脸。

呼吸阀随即启动，发出细微的嗡鸣。过滤后的空气带着金属滤芯特有的冰冷味道涌入鼻腔。

他低头确认着腰间的物件：匕首稳稳插在战术带上，皮质刀鞘被磨得发亮；装满后尚未饮用过的水囊沉甸甸地坠在右侧，随着动作轻轻晃动；那支应急用的抗辐射剂别在最顺手的位置，金属管身在阳光下泛着冷冽的银光。

应该够用了。

于是转身直接跃下。落地时膝盖微曲，冲击力让脚边的沙尘呈放射状炸开。

悬浮车静静蛰伏在哨站门廊的阴影里。防尘罩上积了半指厚的黄沙，边缘被风蚀成絮状的流苏，在穿堂风中轻轻颤动。

江恪一把将其扯下，扬起的沙粒在阳光下形成朦胧的金色雾霭。

车门开启的液压声在空荡的哨站里格外刺耳。

刚抬腿迈进驾驶舱，忽然身形一滞，转头看向走廊尽头的监控探头。那颗刚修复的黑色球状装置如瞳孔般无声转动，红外指示灯在暗处规律明灭。

“可别太想我啊。”

带着电子变声效果的笑声从呼吸阀里传出，闷闷的有些失真。

同时抬起的手随意一挥，指尖在太阳穴旁轻点，像是敬礼又像告别，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潇洒。

也不等回应，就转身利落地滑进驾驶位。悬浮引擎启动时的嗡鸣逐渐拔高，最终爆发成野兽般的咆哮。轮胎碾过地面蓄积的沙层，在冲出哨站的刹那将黄沙掀起三米高的浪墙。

视线追随着那个逐渐缩小的黑点，直到它彻底消失在扭曲的热浪里，方才收回。

金属工作台上，七台不同型号的终端正在同时低鸣运转。散热扇发出规律的嗡响，将干燥的热风搅动成细小涡流，在寂静的主控室里格外清晰。而环形屏幕上，十余个数据窗□□替闪烁，等待处理。

东侧走廊的通风系统仍在修复中，监控画面里时不时闪过几粒悬浮的金属碎屑；地下室的温度传感器显示异常，读数比标准值低了3.2度；而屋顶的信号增幅器，也就是江恪刚修好的那台，传输稳定性正以每分钟0.7%的速度提升……

数据流仍在刷新，一行行代码如瀑布般倾泻而下。

“滴——”

定时联络的提示音突兀响起，主控系统也自动弹出了红色警示窗口：【定时联络倒计时：2分59秒】

浅灰色瞳孔微微收缩，但手上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左手刚调出哨站的监控画面，右手边的三组通讯信道便已亮起待机指示灯。

指尖在光屏上快速滑动，将今日的监控记录与往日的设备维护日志并排比对。

指尖在全息键盘上飞速移动，快得几乎看不清轨迹，只留下一片模糊的残影。指节因持续的高速操作而微微泛白，透出一层不自然的淡蓝色——精神触须已无声渗入数据流中，在代码间隙游走穿梭。各项参数在眨眼间完成重组。

第一处修正，选取三天前的尘暴干扰记录，将其无缝嵌入今日的屋顶监控对应片段。时间戳必须精确到毫秒级，否则塔的审查算法会捕捉到异常。

第二处修正，检索过往设备故障时的音频样本，选取一段合适的电流杂音植入到语音记录中。要确保杂音刚好覆盖方才江恪与自己的交谈内容详情，但又不能完全破坏记录的连贯性。

第三处修正，将辐射尘干扰的波动曲线叠加在生命体征实时监测的原始数据上。幅度必须控制在安全阈值内，若稍有不慎，就会触发医疗警报。

第四处修正……

当最后一行代码输入完毕时，尖锐的疼痛如电流般窜过后脑。

过度使用精神力的反噬来得又快又狠。视野边缘开始泛起细小的黑点，仿佛坏掉的监控画面里闪烁的噪点。

【定时联络倒计时：9秒】

猩红的数字在视网膜上灼烧。

他闭了闭眼，喉结艰难地滚动着，将涌上喉间的铁锈味强行压下，并紧咬的牙关，强迫肩膀肌肉一寸寸放松。

右手抬起时微不可察地颤抖着，却在触碰到制服领口的刹那稳住。指尖捻起最上方的纽扣，利落地穿过扣眼。随着布料窸窣收拢，后颈处几道若隐若现的蓝色纹路彻底掩藏在挺括的衣领之下。

主控室的灯光在此时自动调亮，为即将到来的视频通讯提供最佳光照。

全息投影在倒计时归零的瞬间展开。枢机会的徽章在空气中缓缓旋转，金属质感的表面反射着冰冷的光。

白予简不着痕迹地挺直脊背，将所有情绪都收敛进那副标准的“B级向导”的面具之下：温顺却不失分寸，恭敬而不显谄媚，连眼角眉梢的疲惫都显得恰如其分。

“B-7721，尘星哨站例行汇报。”他的声音比平时高了半个音调，“今日已完成信号塔主发射器维修，信号强度恢复至标准值的87%。辐射值监测系统运转正常，当前周边环境辐射指数……”

全息投影中的监察官影像微微波动，面容在数据流中显得模糊不清，唯有那双鹰隼般的眼睛清晰可见。

视线礼貌地垂落在对方制服第三颗纽扣的位置，指尖却在控制面板的阴影里悄然划动，将伪造的实时数据流切入系统。

待最后一个数据模块汇报完毕，通讯频道陷入短暂的静默。

“只有你一人？”

问题来得突然，但白予简的动作没有丝毫凝滞。右手调整着侧屏的显示参数，左手则自然地滑向监控切换键。

在指尖按下按键的瞬间，侧屏亮起：画面中的江恪正蜷缩在狭窄的管道间。等离子焊枪的蓝光于指间跳跃，火星如萤火虫般四散飞溅，在金属管壁上烙下细小的光斑。

镜头角度巧妙地避开了正脸，只捕捉到那截线条锋利的小臂。

“江恪能力者正在检修水循环系统。”他微微侧身，为监察官让出更宽广的视野，“需要叫他上来当面汇报进度吗？”

视线扫过同步传来的生命体征数据，平稳的心率、正常的血压、规律的精神力波动，所有指标都在最佳范围内，监察官原本紧绷的眉宇微微舒展：“不必了。”语气明显缓和下来，甚至透着一丝难得的赞许，“当前修复进度超出预期12%。效率可观，继续保持。”

“是。”白予简谦逊地垂下眼帘，“我们定会全力推进，争取早日完成任务。请您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