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当空,沙丘在炽热阳光的炙烤下泛着刺眼金光,热浪在空气中不断扭曲升腾。
悬浮车在滚烫的沙丘间穿行,金属外壳反射着刺目的白光。引擎的嗡鸣被风撕得支离破碎,仿若某种苟延残喘的机械生命。
单手搭在方向盘上,指节随着颠簸轻轻叩击皮革包裹的轮缘。汗珠从额角滑落,沿着紧绷的下颌线没入衣领,又迅速被蒸腾的热气抹去。黑发被汗水浸得半湿,凌乱地贴在颈侧。江恪忽然抬手,在导航仪上快速划过,调出一张斑驳的地形图。
屏幕因高温而微微发烫,指尖触碰时甚至能感受到细微的电流震颤。
“看什么?”
声音不高,却让副驾驶上正偷瞄的男孩猛地一颤。
他慌忙低下头,用脏兮兮的袖口蹭过鼻尖,在晒得通红的皮肤上留下一道明显的灰痕:“没、没什么……”
江恪没拆穿这拙劣的谎言,只是嘴角微扬,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
突然,他手腕一沉,方向盘在掌中猛地打了个转。
车身瞬间倾斜,近乎垂直地侧向一边。右侧底盘几乎是擦着锯齿状的黑色岩架掠过,划出一道凌厉的弧线。沙尘在车尾轰然扬起,仿佛骤然拉开的金色帷幕,在烈日下闪烁着细碎的光。
男孩被惯性狠狠甩向车门。肩膀重重撞在金属框架上,发出一声闷响。慌乱中本能地伸手寻找支撑点,在皮革上刮出几道浅浅的痕迹。直到车身终于恢复平衡,那双发白的手指仍死死揪着座椅边缘不放。胸口剧烈起伏着,显然还未从刚才的惊吓中缓过神来。
“又错了。”
轻啧一声,带着几分烦躁。江恪伸手用拇指在导航屏某处重重一按,猩红的标记如血渍般洇开。
塔里提供的地图早已过时。上面标注为安全的路线如今不是被流沙吞没,就是横亘着塌方的岩壁,根本就是个摆设。为此,在过去两天里,他不得不一点点修正这些漏洞。
眼前的峡谷就是最好的例子。
本应畅通无阻的通道被坍塌的岩块彻底截断,此刻甚至还有一场沙暴正在谷中肆虐。狂风裹挟着沙粒抽打在岩壁上,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偶尔于风势稍歇的间隙,才能隐约看见被沙暴吞噬的机械残骸——那些扭曲变形的金属骨架在沙粒间若隐若现,反射着刺目的白光。
“往左。”副驾驶上的男孩突然开口,声音轻得像怕惊动什么,同时抬手指向左侧岩壁下一道几乎被风沙抹平的凹痕,“那边有条小路……可以绕过去。”
那痕迹极浅,几乎与周围嶙峋的岩石融为一体,若不仔细找寻,根本辨不出是条路。
目光在那隐蔽的小路入口停留片刻,江恪没说话,只是手腕一翻,方向盘便顺从地转了角度。
车身微微倾斜着挤入狭窄的缝隙,嶙峋的岩石在金属外壳上刮出细碎声响。
灼人的热浪被岩壁的阴影一刀斩断,取而代之的是带着土腥味的凉意。阳光被高耸的岩壁切割成碎片,在仪表盘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随着悬浮车的移动明明灭灭。细小的沙粒从车窗钻进来,在仪表盘上铺了一层薄薄的金色。
男孩不自觉地绷紧了脊背,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膝盖上磨破的布料。目光始终死死黏在车窗外。那些狰狞的岩石在炽烈的阳光下投下锯齿状的阴影,好似无数张开的利齿从视野边缘掠过。忽然,他轻声呢喃,仿若自言自语:“……还有2小时42分钟。”
把持着方向盘的手微不可察地一顿。
黑发能力者侧过头时,岩壁的阴影正好斜切过侧脸,将那双琥珀色的眼睛映得如同野兽般锐利:“你倒是挺自信。”
瞳孔已然收缩成危险的细线,在车厢幽暗的光线下泛着金属般的冷光。
男孩的嘴唇抿成一条紧绷的直线。
车内再次安静下来,只剩下引擎低沉的嗡鸣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
待驶出狭窄的岩壁小路的瞬间,视野骤然开阔。一片由风蚀岩柱组成的奇异森林耸立在荒原上,那些被岁月雕琢的岩柱扭曲成各种怪异的形状,在烈日下投下参差交错的阴影。
在男孩的指引下,悬浮车灵巧地穿梭在岩柱之间。
当绕过最后一道螺旋状的岩柱时,被环抱于沙丘的凹陷谷地蓦然映入眼帘。几块锈迹斑斑的金属残骸半埋在沙土中,宛如被时间遗忘的巨兽骸骨。热风打着旋儿从残骸缝隙间穿过,发出低沉的呜咽声,随之卷起的沙粒在阳光下闪烁着细碎金光。
“就是那里。”
男孩指向谷地中央无数巨石中不起眼的一块。
风化的痕迹在石面上刻出一道道深浅不一的沟壑。几簇枯黄的野草从石缝中挣扎着探出头来,蔫黄的叶尖在灼热的气流中轻轻摇晃,与四周荒芜的戈壁景致融为一体。
悬浮车刚刚落下,尚未完全停稳,男孩就已经推开车门跳了下去,直直窜到巨石前。
将警备系统全部调试完毕后,江恪慢条斯理地解开安全带,拿上座位旁的医疗包推门下车。靴底刚触到滚烫的沙地,就看见男孩已经蹲下身,咬着牙将手指抠进岩壁底部那道几乎与岩石同色的缝隙。随着一声闷哼,覆盖着沙尘的金属板被硬生生掀开一道缝隙,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
潮湿的霉味混合着某种苦涩的药草气息顿时喷涌而出,在干燥的热浪中形成一小团可见的白雾。
鼻翼微微翕动,能力者立刻捕捉到了其中夹杂着的特殊味道。
是抗辐射剂特有的金属腥味,而且还是理论上不应当出现在这种荒僻边境地带的军用级制剂。
他看着男孩利落地固定好金属板后弓身钻入洞口。
那孩子动作熟练得不像第一次。瘦小的身影转眼便消失在黑暗中,只留下声音在狭窄的通道里闷闷地回荡:“要快些。尘暴前的热风会让通道里的水汽蒸发得更快。”
江恪没有立即跟上,而是单手撑在岩壁上,俯身审视着这个伪装成岩石裂缝的入口。锈蚀的金属框架边缘布满新鲜的刮痕,与陈旧的锈迹形成鲜明对比,显然最近频繁有人进出。台阶上凝结着一层半透明的黏液,在昏暗光线下泛着病态的光泽。其中男孩刚才踩过的地方,黏液被鞋底带走,露出下面的金属。
不动声色地碾了碾指尖,沙粒从指缝间簌簌落下。随后在终端上快速划过,将当前坐标发送给白予简。信号微弱得几乎捕捉不到,但好在屏幕最终还是亮起一个极淡的绿色光点。发送成功了。
确认讯息顺利送达后,他才弯腰钻进洞口。
高大的身形让这个动作显得有些勉强,不得不侧着肩膀,微微蜷起背脊。作战服肩部的布料擦过生锈的金属边缘,发出细微的撕裂声。
十余秒过去,金属板轻轻一颤,伴随着细微的咔嗒声,缓缓降了下来。
洞内的空气潮湿而沉闷,带着地下特有的阴冷。每一次呼吸仿若像在吞咽浸了水的棉絮,喉间泛起隐约的铁锈味。墙壁上,荧光苔藓斑驳地沿着台阶一路向下延伸,显然不是自然生长的,而是被人为培育成指引的标记。幽绿色的光晕在黑暗中好似某种生物缓慢的脉搏,因他们的移动忽明忽暗。
“别碰墙。”男孩的声音从下方传来,“苔藓的孢子会让人产生幻觉。”
距离苔藓仅余寸许的的指尖一顿,江恪缓缓收回手,继续沿着锈蚀的金属台阶向下走去。年久失修的金属台阶在脚下发出细微的吱呀声。借着苔藓的微光,目光扫过墙角,几个空药剂瓶歪斜地堆在那里,标签被粗暴地撕去,只留下几道参差不齐的纸边。瓶口凝结着淡蓝色的结晶,在幽绿的光线下诡异地闪烁着。
越往下走,空气中的药味就越发浓重,混合着霉变和腐朽的气息,令人作呕。与之交织的,是此起彼伏的咳嗽声。不是一两个人的,而是无数压抑的、破碎的闷咳,犹如无数台老旧的蒸汽机在黑暗中艰难运转。
顺着岩壁上荧荧发亮的苔藓指引,在曲折的洞穴中拐过几个弯,就看见带路的男孩正紧贴岩壁,探头向前张望。对方察觉到脚步声,猛地回头,见是他跟了上来,慌忙将食指竖在唇前,眼中闪过一丝紧张。
另一侧,微光从穹顶垂落的钟乳石表面漫溢开来。那些覆着晶化物质的石棱将光线折射成粼粼波纹,在岩壁与尘埃间缓缓流淌,为整个洞穴披上一层温柔的薄纱。
借着这病态的光亮,江恪看清了蜷缩在各处的身影。几个孩子躲在堆积如山的废旧布料之间,更多的则是三三两两挤作一团,相互依偎着取暖。最小的那个看上去仅三四岁,正瑟瑟发抖地被一个稍大的孩子搂在怀里;而年纪最大的似乎也不过十二三岁。
手腕、脖颈,甚至有些人连脸颊上都爬满了青紫色的血管网。几个孩子的皮肤上已经出现半透明的晶状斑块,在微弱的荧光下泛着诡异的蓝。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