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外围的少年突然抬起头,凌乱的刘海下,一双充血的眼睛死死盯着入口。在看清跟在男孩身后进来的能力者时,瞳孔猛然收缩成针尖大小。
“站住!不许过来!”
他几乎是从地上弹起来的,动作带着几分不协调的僵硬,却意外地迅捷。瘦骨嶙峋的手臂横挡在身后众孩童前,指甲缝里还沾着泥灰。
男孩急忙上前解释:“等等,他是来帮忙的!”
少年打量着江恪的装束,眼中闪过一丝阴翳,从齿缝间挤出沙哑的低语:“塔的人不能信。”
江恪忽然笑了。不是平日里那种带着戏谑的笑,而是真真切切被逗乐了似的,眼角微微弯起,露出几分野性的弧度。他慢悠悠地解下匕首,蹲下身,将匕首连鞘轻轻放在凹凸不平的岩石地面上:“巧了。”屈指一推,刀鞘在石面上划出浅浅的痕迹,恰好停在对方沾满泥渍的鞋边,“我也不信他们。”
少年明显怔住了。他低头看着近在咫尺的武器,紧绷的肩膀略微放松,但挡在前方的姿势丝毫未变。
这时,洞穴深处传来一阵细碎的摩擦声。
橘红色头发的女孩——江恪认出她就是之前在哨站电梯井底见过的那个——正扶着凹凸不平的石壁艰难地撑起身子,动作显得格外吃力,踉踉跄跄地朝他们挪动,每走一步都仿佛要用尽全身力气。其手腕上的绷带已泛黄发硬,边缘洇着深褐色的污渍,下面蔓延出的蓝色纹路如蛛网般爬满整条小臂,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瘆人。
“是我……”细弱的声音几乎被洞穴顶部落下的滴水声淹没,“是我拜托哥哥带他来的……”
没等她说完,男孩就已经冲了过去,并在自己妹妹双膝发软的刹那,慌忙伸出双臂穿过腋下,及时架住了这具摇摇欲坠的身体。女孩仰起毫无血色的脸,气息微弱得如同游丝,仍固执地继续对江恪说道:“这里的,还只是症状最轻的……”略显涣散的目光投向洞穴深处,“再往里走……还有更……”
后半句话被一阵急促的喘息打断。
感受到瘦小的身躯在臂弯里剧烈抽搐,男孩手足无措地将其环住,想拍抚又怕控制不好力度,因此手掌犹豫着落在嶙峋的脊背上,轻轻贴着,生怕加重她的不适。
江恪顺着女孩的视线望向洞穴深处,沉思片刻后,低头从医疗包里翻找出一台巴掌大的检测仪。
“接着。”随着手腕一扬,仪器在空中划出了道流畅的弧线,精准飞向那个始终挡在最前面的少年,“看你状态还行,那么先用这个给其他人做基础扫描。”
少年下意识伸手去接。冰凉的金属外壳重重砸进掌心,发出一声闷响,震得手腕发麻。他低头看了眼手中的仪器,又抬头望向江恪,眉头紧锁。眼中的警惕未减,却又掺着几分摸不着头脑的困惑。
“抵在浮现纹路的地方按下开关,等三秒就会出结果。会有红、黄、绿……”
话音一顿,目光扫过周围那些蜷缩在阴影中的身影,江恪改口道:“应该也就红色和黄色。总之先按照颜色把大家分成两队,后面的事待会再说。听懂了吗?”
少年抿了抿唇,但终究什么也没说,只是沉默地转身走向距离自己最近的孩子。
于是江恪将目光重新落回橘发女孩身上。单薄的胸膛仍在剧烈起伏,但呼吸已经平稳了些,眼神也比刚才清明许多。伸手虚悬在她额前不到一寸的地方,即使没有直接触碰,也能隔着空气感受到皮肤散发出的不正常热度。
“还能走吗?”
问得很是直接。
尽管搀扶着女孩肩膀的男孩立即拼命摇头,一副不赞同的样子,她还是慢慢抬起手,轻轻按住对方颤抖的手背,然后缓慢但坚定地朝江恪点了点头。
见此,黑发能力者收回手,既没有刻意放柔声音,也没有因为对方患病而表现出丝毫犹豫或怜悯:“那就带路吧。”视线扫过昏暗的通道,“带我去看看,所谓‘更严重’的究竟有多严重。”
这种近乎漠然、不带任何特殊对待的平常态度,反而让女孩紧绷的脊背稍稍放松了些。借着来自哥哥手臂的支撑,她深吸一口气,脚步虚浮却坚定地向前迈出。
“要不还是……”
男孩还想劝阻,但话刚说到一半,就在妹妹平静的目光下渐渐收声,把剩下的担忧全部都吞回到肚子里。默默调整姿势,将肩膀靠得更近些,并努力挺直腰板,让自己瘦弱的身躯能更好地支撑住对方。
江恪跟在两人身后,保持着半步的距离。
三人的脚步声在通道里错落回响,潮湿的墙壁将声音折射得格外清晰。
通道尽头的铁门锈迹斑斑,虚掩着的门缝里渗出一线暗黄色光晕。女孩停下脚步,与默契上前用肩膀抵住门板的男孩合力推开这扇沉重的门扉。腐坏的铰链发出刺耳的呻吟。
门后的空间比江恪想象中的更为逼仄。
斑驳的石壁上爬满深褐色的霉斑。几盏应急灯苟延残喘地亮着,投下摇曳不定的光影,将整个空间笼罩在一种病态的昏黄中。还有三具塔在几年前便因型号更迭而被淘汰处理掉的、老旧的医疗舱,拥挤地排列在这方狭小空间内。舱体表面的金属已经氧化发黑,几根裸露的管线像枯萎的藤蔓般垂落在地。连接处的密封胶早已开裂,露出里面发黄的填充物,在潮湿的环境里微微膨胀。
女孩站在门旁,手指紧紧攥着衣角:“之前有偷偷带去让医疗站的叔叔阿姨们看过。”声音很轻,每个字都带着细小的颤抖,“说他们应该撑不过下周了……”
没有对此做出任何回应,江恪迈步径直从她身旁走过,进入房间。靴底踩在潮湿的地面上,发出令人不适的黏腻声响。
随着距离拉近,透过布满划痕的观察窗,可以看到里面蜷缩的瘦小身影:躺在医疗舱内的孩子全身布满了蓝色的血管纹路,如同潮汐般明灭起伏,泛着病态光泽。胸口微弱地起伏着,呼吸轻得几乎察觉不到,只有监护仪上断断续续的线条证明其生命还在顽强地挣扎着。
方才在门口出看不见的、舱体另一侧的外壁上,则贴满了各种手写的记录。
层层叠叠的纸张因长期受潮而卷曲发黄,覆盖了每一寸可见的表面。其上的字迹凌乱却详尽:用药时间、症状变化化、体温曲线……甚至还有手绘的血管扩散图。有些地方被反复修改涂抹,墨迹晕染开来。
空气中弥漫着消毒剂和腐坏金属的气味,混合着某种甜腻的药味,让人喉咙发紧。
沉默片刻,江恪伸手抵在医疗舱冰冷的外壳上。
刹那间,黑红色的能量从掌心流淌而出,沿着金属表面蜿蜒扩散,交织成网,最终在空气中凝结成一层勉强拼凑的半透明薄膜。
这股力量并不温顺,时而凝聚时而涣散,使得能量场不时泛起涟漪般的波动,边缘处迸出细若发丝的火花,显然比不上向导们所构筑的精神屏障那般稳定精密,无法完全隔离污染。但最起码比面前过时且老化严重、早就丧失了应有的隔离作用、根本派不上什么用场的医疗舱要强得多,至少能提供些许像样的保护。
待屏障勉强稳定成型,他单手掀开舱盖。生锈的铰链立即发出刺耳摩擦声。舱内浑浊的空气顿时喷涌而出,又被屏障拦截,只漏出几缕带着药物与病变组织特有的腥甜气息。
江恪没有停顿,俯身向前,直接伸手探向孩子的颈侧。
指尖触碰到皮肤的瞬间,眉头骤然紧锁。
触感不对。
本该柔软的孩童肌肤呈现出一种诡异的胶质化,像是皮下融了一层半凝固的蜡。稍稍用力按压,能清晰感受到组织不自然的流动感,仿佛这具小小的身体正在从内部缓慢溶解。
脉搏更是紊乱得令人心惊,时而如擂鼓般急促,时而又微弱得几乎消失。
紧接着,拇指上挑,拨开孩子的眼睑。本该是眼白的部分完全被青黑色血管占据。蛛网般的纹路在眼球表面虬结交错,将瞳仁包裹成一颗蒙着血丝的浑浊玻璃珠。
试探性地分出一缕黑红能量,送入孩子体内,立即遭到强烈的排斥。小小的身体剧烈抽搐起来。但这并非普通的生理排斥,而是某种更深层的、来自本能的抗拒与崩解。
同时,能量则反馈回前所未有的躁动。
一种从未有过的、近乎本能的吞噬**涌上心间。
猛地抽回手,指间牵扯出几丝透明的黏液,在冷光下泛着珍珠母般的诡异光泽。江恪盯着自己的指尖看了两秒,突然转身走向另外两个隔离舱。
接下来的检查进行得又快又狠。
他一把掀开第二个舱盖,掌心直接贴上孩子的额头。这个更糟。颅骨轮廓下传来细微的碎裂声,好似有什么东西正在蚕食骨骼。在第三个孩子的心口甚至浮现出鳞片状的硬化斑块,指尖擦过的瞬间,竟簌簌剥落下一层灰白的角质,露出下面泛着微弱蓝光的、跳动着的肉质层。
每完成一项检查,周身的气压就低了一分。
失控逸散的黑红能量在空中扭曲翻涌,时而如荆棘绞缠,时而如獠牙开合,在舱体表面灼出焦黑的蚀痕。
能力者嘴角那抹惯常的、玩世不恭的笑意彻底消失。
“辐射病变?”他缓缓直起身,声音很轻但低沉得可怕,“这根本就是基因污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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