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道内潮湿的空气中弥漫着铁锈和腐殖质的气味。靴底不时陷入黏稠的积液，发出令人不适的粘连声。荧光苔藓在岩壁上投下斑驳的幽光，随着能力者的移动在他轮廓上流淌，时而照亮其紧绷的下颌线。
江恪沿着苔藓标记的蜿蜒小道折返。狭窄的空间迫使他不时侧身。
来到尽头处，停下脚步，抬手抵住头顶那块锈迹斑斑的金属板，肩膀和后背的肌肉瞬间绷紧。作战服布料在动作间发出细微摩擦声。
金属板在推力下发出刺耳的呻吟，被一寸寸顶开。
阳光仿若熔化的黄金，从逐渐扩大的缝隙中倾泻而入，瞬间刺穿了地下空间的昏暗。江恪条件反射地偏过头，眼皮快速眨动。视网膜上残留的荧光在强光中消融，化作几缕转瞬即逝的绿色残影。
待眼睛适应后，他压低身形钻出洞口。作战服肩侧的纤维与石砾摩擦发出窸窣的碎响，又添了几道刮痕。热浪迎面扑来，裹挟着细小的沙粒黏在汗湿的后颈上，轻刺着皮肤。
回身将金属板重新扣合。生锈的铰链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最终在“咔嗒”一声轻响后归于沉寂，将地下的秘密与潮湿一并封存。
不远处，悬浮车在热浪中若隐若现。轮廓因高温而微微扭曲。
踩着松软的沙地走去，靴底陷进沙层，每一步都带起细小的沙尘，在脚踝边形成短暂的金色雾霭。
感应到熟悉的精神力波动，引擎发出一声低沉的嗡鸣，车门锁应声弹开。车内仪表盘渐次亮起幽蓝的背光，在昏暗的车厢内投下冷色调的光影。
江恪伸手拉开车门，皮革座椅在他落座的瞬间发出轻微的形变声响。
腕间的终端突然震动。
第三条位置请求的提示在屏幕上闪烁。频率比前两次更快，几乎带着某种催促的意味。
在这里耽搁的时间比预计的要久，但好在并非全无收获。不过按照原计划，他本来是打算赶在尘暴来临前……
拇指在终端边缘摩挲着，却没有点触，反倒调转手腕，指尖在车载导航屏上一抹。全息地图“嗡”地展开，将整个荒漠地形投射在挡风玻璃上。与此同时，掏出那本手抄本，纸页翻动时带起细微的霉味。
素描、实验记录、潦草的坐标……目光在某一页停住。
那是一幅手绘的边境地图，边缘标注着歪歪扭扭的符号，乍一看像是孩童的涂鸦，可若仔细对比，竟与导航屏上的官方地形有七分相似。此外还记载着不少未被塔收录的路径。
指节无意识地敲击方向盘，皮革表面留下几道浅浅的凹痕。
车内一时只剩下纸张翻动的沙沙声，和导航仪运转时细微的电流音。
直到请求超时消失，终端屏幕自动暗下，车内只剩导航仪的蓝光幽幽浮动，将他的侧脸切割成明暗交错的碎片，江恪合上册子，抬手先后在控制面板与腕间终端上各输入了一串指令。
系统发出轻微的滴答声，指定程序悄然终止运行：
【定位记录备份功能已停用】
【系统提示：当前定位记录备份功能处于关闭状态】
引擎骤然轰鸣，悬浮车如离弦之箭般冲了出去。扬起的沙尘在车后拉出一道长长的尾迹。
风从半开的车窗灌进来，带着干燥的沙土气息，掀起他额前的碎发。后视镜里，那片巨石群早已被抛在身后，模糊成黄沙中的一抹暗影。
车速仍在攀升，仪表盘的指针危险地逼近红色区域。
窗外的景色扭曲成模糊的色块，岩丘与沙丘连成一片流动的昏黄。江恪却恍若未觉，指节扣紧方向盘，指腹因用力而微微发白，并将油门踩得更深。
当那座锈迹斑斑的金属小屋出现在视野中时，悬浮车以一个近乎失控的弧度急转，磁力制动系统发出尖锐的嗡鸣，在沙地上犁出深深的痕迹后方才稳稳停住。
作战靴踏碎地上干裂的陶罐碎片。
扬起的沙尘扑簌簌落在能力者肩头，又被随意地掸去。
面前小屋的门板早已腐朽变形。抬脚狠狠踹开，锈蚀的铰链发出刺耳的摩擦声，整扇门歪斜着挂在门框上，在风中摇摇欲坠。
屋内三个裹着破旧毛毯的身影瞬间绷紧，其中一人条件反射地摸向腰间——
“是我。”
江恪举着双手缓步踏入屋内，皮靴在地板上敲出沉闷的声响。他在屋子中央站定，嘴角扯出的弧度未达眼底，声音冷得仿佛淬了冰：“说吧，这次又准备了什么‘惊喜’？”
为首的蒙面人沉默片刻后，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紧绷的肩膀略微放松，并将武器别回腰间。
随即其身后的同伴会意，甩手抛来了块数据板。金属外壳反射出冰冷的光泽，在空中划出一道抛物线，落在江恪随意举起的手中。拇指在屏幕上轻轻一划，一段模糊的监控录像立刻跳了出来，自动开始播放：几辆印着双蛇家徽的悬浮车如同鬼魅般穿梭在沙尘中，车灯在夜色中划出惨白的光痕。
录像很短，仅仅数秒。很快便播完了。
“三天前拍到的。”对方声音沙哑得仿若砂纸摩擦，“白家正在这片荒漠里搜刮他们丢失的实验品。”
指尖在数据板上继续滑动。
后台里除了方才的录像，还有一份加密档案。
黑发能力者快速浏览着文件内容，很快便翻到了末尾。最后附着几张图片，是一组实验室的存档照片：在刺眼的荧光灯下，十几个穿着统一白色制服的孩子排成一列，每个人的手臂上都烙着相似的黑色编码，只有数字略有不同。空洞的眼神，僵直的站姿，都透着一股不自然的机械感。
在这些孩子中，江恪一眼就认出了比现在要年幼几分的季阳。而除他之外的不少面孔，与自己前不久在洞穴里见到的其中几位孩童颇为相像。
例如那对兄妹。
“怎么样？”
蒙面人突然逼近，腐锈的金属气息混着血腥味扑面而来。
“你现在还能确信，跟你一起来的那个向导……”枯瘦的手指重重戳向档案内的另一张照片，“不是白家安插在你身边的探子吗？”
照片里，白予简穿着研究员标志性的白色制服，安静地站在实验室角落。与自己所熟知的那个总是带着浅笑、说话轻声细语的向导判若两人，画面中的他神情淡漠，浅灰色的眼眸平静地注视着镜头。
完全是一副标准的白家人模样。
恍惚间，耳边又响起矿井口呼啸的风声。
矿井口的辐射标志牌在风中摇晃，铁链摩擦岩壁的声响令人牙酸。
就在几小时前，那个佝偻着背的兜帽人也是这样，用同样沙哑的嗓音抛出相似的问题。
“证据呢？”
记忆中自己的声音冰冷锋利。
泛黄的档案被递来，边缘已经卷曲发脆。即便在昏暗的光线下，火漆印上的双蛇纹章依然清晰可辨。当他翻开内页时，一张泛黄的照片滑落出来。
灰蒙蒙的雨天，高耸的金属围栏，还有那个站在雨中的男孩。与自己记忆中的“童年”分毫不差。
只不过画面里的那个男孩，却长着一张完全陌生的脸。
“你所记得的……”蒙面人的声音将江恪从回想拉回现实，“有多少是他们让你记得的？”
话音未落，就见面前的黑发能力者的身影已如鬼魅般逼近。动作快得惊人。
右手闪电般探出，五指如铁钳般扣住蒙面人的咽喉，指节深深陷入苍白的皮肤之下。随即骤然发力，将人狠狠掼向身后的金属墙。
“砰！”
锈蚀的墙面顿时凹陷下去，簌簌落下细碎锈屑。
悬挂的煤油灯也因此剧烈摇晃起来，所投下的昏黄光晕将两人交叠的身影扭曲成怪异形状，张牙舞爪地晃动着。
剩下两名蒙面人下意识上前，但在触及江恪视线的瞬间僵在原地。似是无形的压迫感，某种肉眼看不见的东西如铁钳般攫住四肢，令他们无法迈出哪怕一步。
那双琥珀色的眼睛此刻已完全化作野兽般的竖线，虹膜里浮动着令人战栗的寒意。
“凡事都要讲究证据。”
骨节分明的手指一寸寸收紧。
指腹下的皮肤因缺氧而逐渐泛出青紫色，喉骨在压迫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咔咔”声。豆大的汗珠从对方扭曲的脖颈滑落，砸在青筋暴起的手背上。
“仅一张照片说明不了什么。往文件里塞张看似相关的照片并不难。伪造、篡改、移花接木……类似的把戏我见得太多了。”江恪略一偏头，黑发垂落额前，嘴角噙着若有似无的冷笑，“别总拿这类‘猜测’、‘可能’、‘也许’的东西来糊弄我。”
沾满污渍的手指猛地钳住他的手腕，指甲深深陷进皮肉里。
蒙面人那布满血丝的双眼中浮现出诡异的笑意，被扼住的喉咙里挤出断断续续的话语：“不止是塔……白家……也盯上了你……”
声音越来越微弱，却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笃定。
“你……只能相信我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