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我都看傻了?”迟燃万儿八千地一挑眼,“现在才哪到哪儿,一会真对起戏来你是不是连台词都要帅忘了。”
也真看得起自己……
“你让小侯买降压药了吗?一会儿说不定宴导要用。”
江茶不再看他,转身就往片场走。
没错,刚才的心跳一定是幻觉。
“燃哥,你让我买降压药了吗?”小侯凑过来,挠着头使劲回忆,“我记得没有吧……”
迟燃看着人走远的背影,咬紧了后槽牙。
“她在骂我演技差!”
***
宴凯看见迟燃就头疼,但没办法,自己选的爸爸哭着也得拍完。
开拍前他又给两人讲了遍戏,当然,主要是讲给迟燃,江茶在剧组是全能三好生的模范存在。
宴凯已经做好了一场戏NG20次的准备,毫不抱希望地摁下了对讲机——
“七镜一场,Action!”
监视器里的迟燃眼神忽然变了。
他斜倚在小楼楼梯的拐角,迟燃很瘦,拢在宽松的袍子里露出了少年人特有的单薄感,他松垮地挺着背,像一株因为抽节而变得舒朗的小竹。
片场寂静下来,只有影轨发出的响声细微如飞虫振翅,镜头被缓慢移动到迟燃的脸前。
监视器里迟燃的脸被放大,薄情的眼皮爱答不理地一挑,眼珠转动,扫过眼尾的一片如飞翘横墨。
紧接着楼上更高一点的方向传来吱呀响动,有姑娘的雪白裙角层层荡开,吸引着另一镜头中的人忽然翘起嘴角,向上抬了个十分少年气的眼神出来。
这一眼干净、顽劣,却没有迟燃平时的锋芒毕露。
宴凯睁大眼。
迟燃居然有戏感了!
他当时同意迟燃挑大梁的很大原因,是由于迟燃本身的性格就和少年岑明相似,迟燃后天演技不足,也可以用天生的贵气弥补。
可锋芒毕露的凌气太子爷到底和缺心少肝的小纨绔是不一样的。
这点致命又关键的微妙差别,宴凯做梦都没想到迟燃能拿捏得这么准确。
监视器里迟燃已经摇着扇子晃进了屋里。
“拿了花魁就是不一样啊,啧啧,这一屋子的珠光宝气,哪个冤大头送你的。”
纨绔,浪荡。
全贴!
这还是昨天那个木头转世一样的迟燃吗?!
宴凯被他坐火箭一样攀升的演技惊呆了,捏着对讲机的手不自觉渗汗,从头皮开始发麻,被震出了一后背的鸡皮疙瘩。
“我靠我靠,我哥好像被上身了!”小侯端着咖啡的手微微颤抖,“他昨晚是不是拜了什么小鬼啊……”
小侯咽了口唾沫,视线跟随影轨移动,镜头切到了裴离屋内。
“你今儿是特地来寒碜我的?”正在对镜描眉的手一放,江茶回身,风情万种地斜睨了一眼身后人,漂亮的眼尾处长睫如小扇扫过,扫出一片骄矜的弧度。
宴凯点头,江茶发挥得一如既往,稳稳当当的每一秒都是惊艳。
现在就看迟燃能不能接得住了。
“我哪敢啊,花魁娘子。”
迟燃背对镜头,吊儿郎当地摇了几步晃到江茶对面,一抬广袖,瞎讲究一番拂去不存在的灰尘,旋即支着小臂托起下颌,整个人没骨头一样半瘫着眯眼去瞧江茶。
留给镜头的是张笑嘻嘻的侧脸。
“你这一天天的怎地火气这样大?”男人修长的腿支起一条,百无聊赖地摆弄起她桌上那些小玩意,随口敷衍道,“要我说你但凡平日里少给人甩几次脸色,那些小娘子也犯不着这样恨你了。”
“你——”江茶气得一拍桌子,眸光触及面前的人,到嘴的话却又吞了回去。
江茶眼波一转,赌气似的转回去,对着镜子将发簪重重一砸,阴阳怪气冷哼起来:“恨我岂不是人之常情,我这般的贱命旁人搭理都嫌晦气呢。”
宴凯专注地盯着监视器,将怼着江茶的镜头调成主镜指给副导看,“江茶这里的眼神处理的很好,迟燃虽然还有些生涩,但也算接住了,没被压得太狠。”
副导点头赞同,没敢发出太大动静,画面重新切了回去。
“又妄自菲薄了不是?”
迟燃笑嘻嘻的声音通过收音器清晰传进耳机。
他起身伸了个张牙舞爪的大懒腰,胳膊一撑,翻上窗台桌上半坐着,晃荡下来一条长腿,甜言蜜语信口拈来:“花魁娘子姿容绝美,谁能不爱?”
画面里,江茶——裴离的手一顿,眼角余光闪动,娇媚又小心瞄向身后人,软绵绵地嗔怪,“你啊。”
岑明煞有介事地点了头,“这倒也是。”
裴离彻底停了梳妆,缓慢转身,表情空白地盯着他,似是不敢相信世界上竟有这种混球。
迟燃对上那双眼,毫不回避,坦坦荡荡与她对视,像是半点没有察觉女儿家心事,甚至还转身从果盘里擦了个苹果,抬手就要往嘴里塞。
江茶气得发抖,脸色在一瞬间白了,劈手夺过那混蛋的手里的果子,另一只手哆嗦着指向门外。
意思不言而喻——滚。
少年人莫名其妙看她一眼,也不留恋,利落起身,临走前还不忘要嘴贱一句:“我说你是不是月事将近——诶!别打,我走,我走!”
“卡!”
宴凯放下对讲机,越过监视器仰头去看二楼的迟燃,遥遥竖起了大拇指——
“迟燃——你可以啊!江茶也很稳当,这条过了。”
迟燃没理他。
江茶点头感谢夸奖。
沉寂的片场稀稀落落的响起一片掌声,更多人各司其职,重新穿梭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
宴凯在楼下开始和副导讨论上一条的细节。
化妆师围上来给两人补妆,江茶看见迟燃在两个花臂化妆大哥的肌肉夹缝里,露出一个无比嚣张的笑。
意思很明显——
“怎么样,你燃哥厉害吧。”
江茶垂眼,没理会这只花孔雀开屏。
迟燃比昨晚对戏的时候状态好了很多。
她看得出来,迟燃并不是真的没有天赋,只是这条路上没有人教过他怎么演戏,也没有人想过让他学会演戏。
他被戏称太子爷,但在更多人眼中,不过也只是一件待价而沽的商品罢了,商品畅销就好,谁在乎他是想摆在第几层货架呢。
“燃哥燃哥!”
熟悉的嗓音水波一样传进耳朵里,江茶抬头,看见小侯艰难挤上楼,像只营养过剩的扑棱蛾子飞向迟燃,殷勤递了温拿铁。
“燃哥,刚刚演的超好的!”
束冠的白袍少年笑嘻嘻地撞了撞小侯的肩膀,眉毛一挑,“用得着你说,一条过好不好!”
“我燃哥还是我燃哥哈哈!”
“燃哥,刚才那个笑老苏了,特别在镜头放大之后,嗷嗷的!”
“给我收起你的哈喇子啊。”
……
周围人像缓慢的涨潮一样向迟燃涌去,又像是以迟燃为中心荡出去的一圈圈涟漪。
江茶站在涟漪外冷静地旁观。
他像月亮。
对于潮汐的吸引,吸引着目光纷纷靠近。
而她不是涨潮,只是途经大海的小小溪流,在偶尔交汇的刹那误入盛满月光的歧路,短暂的因为引力激起涟漪,又很快会在下一个拐角驶入正确的洋道,不再与月亮产生任何交集,重归平静。
比如现在被人群隔开的自己。
又或者裴离杀青后的自己。
“迟燃江茶过来,我和你们讲一下下一镜的戏。”
宴凯在楼下向两人招手。
江茶看见以迟燃为圆心的包围圈疏散出一个小小的口子,白衣束冠的少年人像飞鸟一样流过来。
她还站在原地没有动。
迟燃却到了她面前。
“磨磨唧唧,和我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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