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埃……”身后传来言诺中气不足的呼唤。米埃一回头,正好看到好友单手撑地起身,仿佛风一吹就能把他吹倒。
米埃吃了一惊,噔噔噔冲过去做了好友的人形扶手。
“诺啊你先别折腾,留下后遗症可不是什么好玩的事!”
“知道。谁让你一副‘我好好奇啊’的样子。”言诺将一部分体重压在米埃身上,左臂拢着米埃的脖颈,“说好的,我们要一起走。”
“哎呦我这……”米埃快被这货勒得呼吸困难,抗议道,“我没想进去——”
“……真的?”
“呃……”米埃目光躲闪,“至少在大家的伤恢复之前是这样。”
“……我就知道。”
“你们两个还是这么能闹腾……真好。”白羚笑盈盈地注视着两个某种意义上被自己带大的孩子,或许因先前遇袭的缘故,她虽长相柔美,但气场整体上是戒备的,直到看到米埃和言诺的互动,眉眼才真正舒展开来,整个人仿佛被某种柔和的光辉笼罩。
这就是白羚阿姐的仁爱光辉吗?米埃泪目。
好怀念啊……言诺感慨。
这是「向导」的特征么?恺思索。
恺灰紫色的眼瞳中映着那三人的身影,这瞬间,温暖和寒冷交织着侵袭他的身体,他回头望了舱门一眼,手掌覆上金属板,冰凉的触感和极其细微的震撼让他迅速清醒。
“如果要离开,必须把这个容器的内部清理干净。”恺的话把三人从温馨的气氛中拽了回来。
“米埃和白羚不适合加入‘这项事业’,我们两个负伤,不如休整到你那两个队友过来。”言诺冷声道,“这样你那边人数占优,也不用担心我在你背后放冷枪。”
“放冷枪?那是我这种小人的专利,61号的品行我是信任的。”
“哦,无关人品吧。”言诺反唇相讥,“□□员判断为‘无能’的指挥官,背后中枪是常有的事,‘风险管控’这种事大家都知道的。”
米埃听这两人又要呛起来,总觉得这场景似曾相识……之前和10号在车里也是这样。
他忙道:“求同存异嘛,反正这也不是什么你有我无的事情。”
话音刚落,他脖子和肩膀上的力度就更大了,仿佛是言诺在暗示他别说话。
“白女士是专攻治疗的向导,留在后方理所应当。”恺直视着言诺的眼睛,不知是在解释还是在质问,“你为什么坚持阻拦110010号的加入?还请给出理由。”
完喽。米埃暗暗叫苦。
[G00051]:诺诺知道你的向导身份么?
忽然,白羚的声音闯入米埃脑中。
这就是健康的向导对精神海的掌控力,没有丝毫多余的动作,米埃凭空被拉入对话频道。
[G00061]:不知道,我没告诉过阿诺。
[G00061]:而且我已经几乎没有精神疏导的能力了。阿诺看不出来。
米埃没有对白羚说谎,这是他发自内心的判断。
果然,言诺抿了抿唇:“你会放心让新兵直接上战场吗?抛开基础不谈,作战经验也会影响发挥。”
米埃听得出好友在委婉地表示自己菜。
恺就更直言不讳了:“你朋友没你想的那么差劲,而且他的定位是枪手,远程位——61号,你担心的根本不是这点吧?”
言诺沉默了。
没想到下一个开口的是白羚:“诺诺,可以把你的顾虑告诉阿姐吗?就我们两个。”
“只是担心安全问题。”言诺坚定道,“我和米埃的身份都不好,要我们进去却不让9号进去,我怀疑这个,仅此而已。”
并不是。米埃感受到好友的身体在隐隐发颤,不是因为冷,而是因为紧张。
他想起项链中的那张字条,“有向导骗了所有人”,所以阿诺不能说。
“只见过父母会溺爱子女、兄长溺爱弟弟的,没想到61号还是个博爱的人。”恺阴阳怪气道。
“我比阿诺年纪大,我溺爱阿诺。”米埃拍拍横在颈间的手腕,“诺啊,我们两个只留在这条走廊里!”
三道视线通通集中在米埃身上。
“是这样的……”米埃寻思着,反正恺之前也察觉到自己“盗号”的事,不如这会儿明牌算了。
“先前我在码头逃跑的时候,偶然发现自己可以暂时驱动恺老哥的精神体。”
“所以,我想,或许这次可以试试遥控火钳,应该可以减少阿诺精神海的损耗。”
米埃原本都打好《关于110010号哨兵比61号哨兵的精神海耐用》的腹稿了,没想到恺无比丝滑地表示了赞同:
“值得尝试——61号的意见呢?”
“……我也。”
恺知趣地从这边的舱门离开,退到缓冲区的门口:“我不擅长这个,麻烦61号开门吧,我不回头,什么都看不到。”
言诺取出机械石「IV」,将它贴在门上。舱门四周发出“咔咔”的细微声响,仿佛有什么细小的齿轮在被推动着。米埃记得10号提到过,每块机械石都体现了电磁的某种特性,却不知道它们具体的原理是什么。
但他现在明白好友为何要大闹锈江码头了:某种意义上,这块机械石可以和“万/能/钥/匙”画上等号。
只听“滴”的一声,门和门框间缓缓拉出缝隙——
一股浓郁到令人不适的腥味当即卷了过来。米埃后退几步,余光瞄到恺已经戴上了口罩式防毒面具。
在地面照射出光缝的刹那,无数足球大小的黑影从门口“嗖嗖”地闪过,“啪嗒啪嗒”的足音密密麻麻地响彻在并不宽阔的空间中。
单是听着这些细小的回音,米埃的皮肤就仿佛有无数蜈蚣爬过,那些瘙痒和刺痛的感觉如此真实,简直像他真的经历过一样。
米埃默默用拇指掐了掐掌心,让自己的注意力从周遭的声响上转移。银白色的锁链自他的掌心冒出,首端变成项圈,套上言诺的脖颈。
“哎呀,埃米,你经常对诺诺做这种事吗?”白羚小声地表示惊叹。
“呃……倒也不是经常。”
正说着,耳边响起什么昆虫震动翅膀的声音。米埃刚抬眼,看到两只形似大蠊的恙朝自己撞过来,向导的课程里有记载,这种恙最初由张德率的母亲,现任心海文学社社长发现,随后被命名为“张螂”。
张螂是危险度较低的恙,一般集群出现,有“自我增殖”的特性。如果在某处发现两只,说明不远处至少有数十只甚至上百只“同伴”。据说张螂诞生于序列号后70%的哨兵,因此蕴含的心声大都与“金钱”、“向导”、“同僚”相关。
张螂的危险度较低,但模样倒是十分骇人,两只修长的触角不断翕动,坚硬的翅膀在空中扇动出残影。
米埃被张螂扑腾翅膀的巨大动静惊住,一瞬间来不及反应。待另一条锁链伸出时,两只张螂已经摔在距他半米的位置,四分五裂。
碎块掉落在地上,翻滚出深紫色的切面。
「货币!我需要塔内部的货币!!!」
「还不能死,只要找出那个向导,就还有机会!」
两条信息从恙的躯壳中冒出,钻进米埃的精神海。
米埃回头,想找出始作俑者:恺和白羚都是淡然的模样,似乎已经对此司空见惯,而阿诺面色凝重,但并没有使用精神体的迹象。
……所以大概是白羚阿姐的手笔吧。米埃猜测道。
“诺,等会儿你可能会头晕。”
“知道,我克服一下。”
“好。”米埃扶着言诺的肩膀,呼唤出火钳的瞬间,后者猛地捂住太阳穴,往一旁栽倒。
“白女士!”恺搀住言诺,把人拖到墙壁旁。
言诺此时的双唇已经罕有血色,仿佛随时都可能休克。白羚一言不发,熟练地组装出一套静脉注射装置,变魔术似的找了瓶葡萄糖注液,举重若轻地为言诺进行静脉滴注。
米埃感激道:“谢谢。”
火钳也温顺地发出几声低吼。
现在这局面挺诡异的,本该来抓捕言诺的恺和白羚反倒在施救……但出于礼貌,米埃还是道了谢。
“都是同胞,多生分呀。”白羚笑笑。
恺没什么反应,只是戴上墨镜终端,打开中部的探照灯。米埃于是意念控制着火钳跟了上去。
这是一个类似冷藏库房的空间,一排排巨型“鱼缸”占据了这里,十行十列,恰巧一百个,从房间的入口一直延伸到另一边的墙,舱门不远处隐约能看到楼梯,说明这里不止一层。
米埃驱动着火钳往前探路,不知为何,恙像是惧光似的,纷纷向暗处退去。试探着走了一段,米埃也大胆起来,借着火钳的视野观察着这些硕大的容器:大多数“鱼缸”里是空置的,液体早已被真菌和藻类污染成浊液,像是神明咳出的浓痰。
恺领着火钳往里走,哨兵军靴踩在地板上,带起一连串空旷的声响,幽灵一般回荡着。
米埃借着火钳的眼睛望着“鱼缸”下方的编号:000095-1、000095-2、000085-1、000085-2……
分隔符前面是六位数。
米埃的嗓子隐隐发痒。
恺不声不响,在“000001-2”号“鱼缸”面前止步。
这个“鱼缸”最初也是空着的。
米埃看到深紫色的粒子洋洋洒洒地飞离恺的身躯,从“鱼缸”的开口浸入那污浊不堪的液体中。粒子继续移动,液体却没有丝毫波澜,像永恒静止的死域。最终粒子汇聚成一头怪物:白虎的头部和前肢像是融化了半截的蜡像,拉长着下坠,腰部以下是扭动着的六只触手。
“……草。”米埃浑身鸡皮疙瘩,沉默半天,开口就是《秀拉语录精选》。
[1]:少说脏话。
下一秒,米埃的腕表式终端收到这条讯息。
“……”米埃决定今后一定管住自己的嘴,哨兵的顺风耳简直像自带窃听器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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