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清城道:“我方才搬了四十二具死尸,耗时不到一柱香,可以休息了。”
敲他脑壳的黑胖子没理会他,径直在一个木墩上坐下,越清城所在的第三十二小队的成员都一个个走过去,神情迟缓而木讷,将方才挣到的分币递给他。
越清城领会到了流淌在空气里某种暗示。
没等他动作,那黑脸胖子仿佛脑后长了眼睛一样,突然举起一把奇怪的刀子对准他。
越清城傻乎乎地站在那里:“什么玩意儿,也敢……”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就在这时,空气中突然出现了一道裂缝,在那只熟悉的大手抓到他之前,越清城捂住流血的腹部,金光一闪,传送而去。
“小五,小五!”
空气弥漫着淡淡的血腥气,天色暗沉,年轻的烛龙完全暴戾,就在这时,他突然闭了下眼。
妖域圣主慢悠悠睁开眼。
望着五百年前被死尸和毒疫占领的世界。
他很快继承了少年版自己的怒气。
但他表达生气的方式显然和年少时不一样,妖域圣主唇角扬出一个笑,慢悠悠道:“受伤了。”
他低头看着脚底那抹血迹,蹲下身,用指头蘸了蘸浸了血的泥土,放进嘴里吮吸:“他想我了,是想念的味道。”
萧泽点了点头,说道:“所以他走了很远的路。”
众兽工鸦雀无声,被环绕在中央的妖域圣主抬起脸,无声地望着惨白惨白的月亮,缓声道:“天冷了。”
霎时间,地上出现跪了一地的龙影。
*
就很装。
太会装了。
死装死装的。
越清城忍笑忍得很辛苦,一旦他笑出声,不但会被不远处的萧泽等人发现,还会牵扯到腹部的伤口。
他躲在十几米远的灌木丛后,靠在一棵树上,因为使用了龟息之法,如今连呼吸声都没有,完全化成了夜色中一棵树。
一片树叶飘落下来,盖在他腹部的伤口上。
越清城没有注意。
对面萧泽一行人,声音似乎变小了,他渐渐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
他颇为遗憾地在心里叹口气,他很喜欢看旁人视角里的萧泽。
圣兰香渗透得很缓慢,等越清城察觉到自己完全被圣兰香息裹住的时候,眼前已经出现了黑金袍的袍角。
他条件反射似的,扬手挥出一道传送阵,萧泽伸手裹住那道法诀,轻而易举地将它拍成了灰。
矮身道:“不好意思,破解传送阵的术法还没教给你。”
萧泽轻手刮了下他的鼻子,轻轻笑了笑:“但我不打算教你了。”
越清城:“……”
他与妖域圣主朝夕相处,几乎熟悉他每一个表情,上一次萧泽对他笑得这么阴阳怪气,还是在食石兽腹中。
似乎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越清城闭了下嘴,又艰难地张开嘴:“阿泽——”
我就是想戏弄下年少的你。
萧泽温和地笑了笑,矮身抱起他,在月光下一步步走出去。
*
天龙城,龙斩殿下的临时居所。
本来是一同来到陌生时代的两个人,本该同仇敌忾,现在却交流得很艰难。
萧泽将他放到榻上,将他的伤口治疗地半点儿红痕都看不出来后,又神经质地拿起条毛巾给他擦身,擦完上身后,又将人赤.条.条整个都剥干净,从头到尾都擦一遍。
在做这些事的时候,他的额头一直跳动着青筋,那俊美无双的脸却依旧萦笑。
越清城稍微动一点,他都要将人按下,似是要把每一处都仔细瞧过, 看过,确保无虞。
他捡起来它,神情迟疑,这个地方泛着浅淡的红痕,显然不符合萧大医师的检查标准。
越清城:“!”
越清城忍无可忍:“是你早上,给我绑了条银链,我弄下来的时候弄出的红痕。”
萧泽道:“功能有损么?”
这是人可以问出来的吗?
越清城将脸埋进柔软的被,用手堵住自己的耳朵:“没, 有!试用过了。”
萧泽伸手过来,本是掀掉他捂住耳朵的手,却在触到他灼热的耳朵时顿住,顿了一下。
越清城听到了很轻的一声叹息。
一袭被子终于落了下来,放过了他,结束了这漫长的检查。
越清城悄悄掀开被子,妖域圣主坐在榻边,正低头看着他自己的掌心,那里有一颗滚圆的泪。
越清城一愣,一把拽过他来,气笑了:“你越轨,随便对我那样,我都还没生气,你哭什么哭!”
萧泽:“你要离开我。”
越清城道:“我不喜欢和别人随便——你不觉得那日很过分么?”
萧泽:“你要离开我。”
越清城张嘴:“你个——”人机。
萧泽:“你要离开我。”
越清城:“……”
萧泽:“你不许离开我。”
他掰住越清城的下巴,一个弥漫着泪水的吻就落了下去。
这个吻,完全是在两人清醒时发生,和上次越清城犯了失心疯不同。
按在他胳膊上的手逐渐用力。
须臾。
两人分开。
世界终于安静了。
没有无声的硝烟也没有互怼,自认为正常人(龙)类的两个人,终于开始使用脑子这个结构。
越清城依旧盖着被子,吻完便没再理萧泽,仰倒在榻上思考人生。
妖域圣主和少年萧泽不一样,少年萧泽是幻境的造物,可妖域圣主是会跟着自己,一路回到古武剑道去的。
“早上也是我,五百年前的我,”萧泽突然压下来,手指轻轻触着他的下巴,“龙的形态,吓到你了。”
“没有。”
沉默半晌,萧泽看着那双清润的黑眸,这是他照着自己的眼睛刻画的,所以它们看起来是如此相像,此时最需要的就是顺势而为——
萧泽轻声道:
“小五,我心悦——”
越清城的手指堵在他唇上,封住他接下来的话。
顿了片刻,越清城心跳得剧烈,萧泽偏头看着他,脑袋摇摇欲坠,眼见着又想吻过来,越清城一闭眼扭过头去:
“回去再说,回古武剑道再说。”
萧泽微微一笑,离开了他。
其实他并不想这么做,但是快到点儿了。
马上少年版的他就要取代现在的他。
有些正事必须要交代,不然他真怕小五像今天一样,险些玩脱。
“既如此,那我们便快些回古武剑道,后边几天我去找龙卿对阵,好早些回去,不必在这个幻境耽搁太久。”萧泽说。
越清城无言地看着他:“……我跟你一起去。”
萧泽却道:“你刚才为什么躲我?”
越清城:“你是说——”
“在城外尸林的时候。”
一袭话要翻来覆去地解释,越清城根本不信萧泽不知道他为什么躲。
不知道又给他埋下了什么语言陷阱的坑。
越清城一时没吭声,萧泽道:“若是环境安全,可以别扭,可以随便怎么玩……伴侣之间牵扯揪心的小游戏,但是不可以真正受伤。”
他又重复了一句:“不可以受伤。明白么?”
越清城看着他,呆呆地点了点头。
同意。
萧泽起身,揉了揉他的脑袋,走出了门,“可以继续,明早的萧泽不会知道自己今晚见过小五,会继续抓心挠肝。”
他爽朗一笑,嗓音平淡慵懒:“安全词,‘妖域圣主’,你对着传音镜唤这个词,我便会赶到你身边,你现在有不到一个时辰的时间藏起自己,不被年少时的我找到。”
门关上了,越清城懵在原地。
萧泽的脑子,果然不是正常龙能长的。
其实,如今他心里已经没有残留多少怒气。
他低头望着传音镜,怎么会有人这么好,这么有趣。
他敲打出几个符号,又将镜子扔了回去。
躺下。
突然又坐起来,拿着传音镜:[我们从前,结过契么?]
越清城捂住脸,仰倒在被子里,拿被子将自己蒙住。
“叮当”一声,他拿起传音镜来看,对面说:[结过。]
真结过啊,越清城红着耳朵。
他突然一脚踹掉了被子,像个兔子一样在榻上雀跃地蹦了几下。
那玩意儿就在身下吊儿郎当地晃。
他捂了下心跳,“咳”了一声,片刻之后披好长衣。
“噗”得一声,他的身形在榻上消失了,空气中留下了一大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的笑。
*
妖域圣主对他有几乎是天性上的压制,某些时刻,很明显能感觉到他在纵容,以灵魂制造人的视角,小心地照料着他。
将他的情绪和身体状况都照顾得妥妥当当。
但是少年萧泽不是这样。
那个萧泽更像是他的同龄人,在探索未知的时候和越清城一样生涩,就避免不了某些时候会令他生气,就比如昨天上午。
众兽工的休息营是连着的,天色将亮,越清城靠在一棵树后,对着传音镜敲敲打打:[师尊,师尊,我跟你说,我感觉我的心都快跳出来了。]
师尊过了好半天才回话:[跳出来就安回去。]
越清城皱着眉继续敲打光屏:[师尊旁边有人?]
半晌,对方才慢吞吞回道:[你怎么这么聒噪。]
光屏一闪,显示[对方在忙,暂时无法接受您的讯息。]
越清城很喜欢死都里这个通讯工具,比传音铃不知好用多少,他紧张地思索片刻,而后向萧泽发了一条文字:
[阿泽,你关心一下你弟弟的身心健康,越凌风是不是有道侣了?]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