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泽的心剧烈一跳，飞行速度更快了。

他能想象到，小五和自己众位属下讲话时，那温和又暗含警告，恰到好处的拿捏姿态。

霸气,撩人。

每次这种时候，他都克制不住地想吻他。从前他也都是这样做的，把刚褪去了战衣的龙苏尊者按在壁上。

[想吻你。]他说道。

[在帐篷等我。]对面懒懒地说。

光屏闪了两息，再次被对方毫不留情地掐灭。

第二次反常。

萧泽思索了片刻，自打小五失忆，改名唤“越清城”后，从前那喜怒无常，让人猜不透心思的模样已经很少见到了，大多数时候很温和，眉眼温柔，什么都由着他。

又怎么了？

萧泽蹙眉半晌，点开了光屏通讯，一接通，不等对方说话，率先道：“别挂断，我要听到你的声音。”

风清凌凌地吹，小五淡淡的声音顺着风声传过来：“好。”

萧泽的眉头蹙得更紧，他循着小五那批人的踪迹，一路追过去，心里不断思索。

[小五。]

对面传来几声压抑的咳，紧接着是铁器凿进泥土的声响，看起来那边人已经开始准备埋尸了，他听见小五淡声道：

[不挖，会怎么样？]

宋冕的声音自镜子里传过来：

[多数妖兽会动手挖掉心脏……很多灵魂制造人会不断制造灵魂，一茬一茬地筛选，只要没有天分, 没法修成天阶妖兽，都会被制造人扔掉，离开亲上的妖兽，若不挖掉心脏，会泪尽而死的。大-大人，龙斩殿下他……他不会将您——]

[宋冕！]萧泽厉声道，捏着镜子的骨节泛了白，[谁叫你与他说这些的？]

[是我要听。]越清城冷静道，[前边雾重，阿泽，先不聊了。]

言罢，他第三次将镜子间的联系掐断了。

萧泽浑身的血都凉下来，行动有些僵，他盯着镜子飞了半晌，在一头撞上前边的树之前，将自己的方向偏了开。

六百年前，曾发生过这么一件事。

小五初创古武剑道的某天，突然生了场怪病，一睡睡了十天。

醒来后，先是将他浑身打满链条锁在榻上，整整十天，直到萧泽咬着牙推开他，抚着他满身痕迹，又气又无奈：“够了，再来你就要坏掉了！”，这人方才罢休。

再接着，又消失了整整十天。

天上地下，萧泽发了疯地找，就是寻他不到，后来在一个金碧辉煌的墓穴里找到他了。

彼时那个人半卧在棺材里，手里捏着一颗鲜红的, 流着血的心脏，泪如雨下，很是开心地对着他笑着，“阿泽，你看，以后我不会那般依赖你了。”

那间墓穴，就是天畜池旁边的那座，里边的棺材被萧泽改作了硕大的龙椅，六百年后依然屹立在天畜池旁，也就是在那一天，本来一个温柔美貌的少年性情大变。

他开始不和萧泽联系，很长时间才理他一次，一见面，两人之间就是锁链, 筑巢，小五总故意这样，而这些近乎边缘的控制总会将他弄伤。

直到萧泽被锁入食石兽腹中。

萧泽猛得睁开眼。

正要点开传音镜，却发现镜子根本没被完全挂断，对方几不可查的呼吸声，仍能透过镜子，传到他这边。

[有问题，告诉我。]萧泽道。

对面“嗯”了一声。

萧泽望向前方，依稀能分辨出小五那皮人的踪迹，和愈来愈重的尸臭味，便道，[鼻子下是嘴，有话直接与我说。]

对方又“嗯”了一声。

萧泽忍了半晌，终于道，[不许挖自己的心脏，不要发疯。]

越清城：[你才发疯。]

萧泽：[……]

此处大雾弥漫，隐隐有一道金衣飞扬在大雾中，是熟悉的形貌，数千个兽工却不见了。

那人双手抱臂，黑金衣袍，靴子也是萧泽平时的式样，只见小五偏着头，专注地看着黑暗一角，掌心拢着一团金光，那明明认真却闲散的模样十分诱人。

萧泽飞身而下，降落在他身边，轻轻拍了一下他的背。

越清城闷哼一声，身体一歪，被萧泽一把扶住，道，“怎么了？”

两道回音从镜子里传出来，越清城掐灭了两人通讯的传音镜，皱眉道：“你来——”做什么。

萧泽答：“不错，很好，你可知我一路上心惊肉跳，以为我一来，便要见着你在挖心剖肝，将血淋淋的一片割给我看。”

越清城“唔”了一声，不由笑了：“怎么可能。”

“那你，为何方才在镜子里问宋冕心脏的事？”

越清城：“我……”

他举目四望，对身边这条龙说，“你确定要在这里讨论这个问题么？黑漆漆的, 危机四伏，走不走得出去还得两说。”

萧泽看起来像根本不担心这个问题，他将越清城身上的伪装变没，露出少年原本毫无攻击性的面容。

妖兽每逢很渴望他的亲上时，眼眸都会变得湿漉漉的，就像小五现在这样。

萧泽抿了下唇，正要说什么时，越清城打断道：“不行，别在这里。”

他一挥手，隐匿在黑暗中,萧泽的那些部下倾巢而出，伏拜于地，宋冕上前：“大人，东西南北四面皆被黑雾挡住，指北针紊乱，瞧不清方向，但如大人所言一样，北边的雾要稀薄一些，但那边可是荒原大泽……殿下？殿下你怎么来了？”

萧泽道：“继续。”

宋冕：“这种雾有毒，大人, 大人要一直给众人撑着这片干净的空间么？隔一段时间便要施法一次，太过耗神，恐怕撑不了多久——”

几千双眼睛盯在前方两个黑金袍上，越清城深吸一口气，闪身想避过萧泽握过来的手，但那手仍握住了他的腰。

他对众兽工笑道：“我们的亲上不要我们了，死都里连夜脱逃的圣主，龙卿大人，又想将我们困死在这儿，提取我们身上的物质，将死都天疫彻底消灭。”

这就开始了，当着他萧泽的面策反机械修仙域众兽工，要知道，这都是他挑选出来的精良。

果不其然，小五的传音干脆利落得传来：“阿泽，麻烦你消失一柱香。得符合我被亲上抛弃的人设。”

萧泽：“……”

没等他反应过来，越清城一巴掌掀来一个隐身术，扣在他身上。

萧泽：“……………”

从他这个方向望去，小五的眼眸微带晶莹，显然在某种渴求的折磨之下，他根本不是被亲上抛弃的兽，底下那些癸阶兽工，却是真的经历了被亲上彻底抛弃, 剖心坼肝，对灵魂制造人彻底失望。

那些兽工本是为财卖命，被越清城这么一调动，却是彻底沸腾起来，丛林中升起几千盏绿油油的光。

萧泽咬着牙笑，却是一声不吭。

越清城顿了顿，继续道：

“若我记得不错，兽工剖去的心脏，都被灵魂制造人拿走提升法力了罢？死都里有几个天阶修士，有没有人回答？”

一个雄猫站上前，正是方才调戏过越清城的那只，越清城微一抬手，那雄猫道：“三个，龙斩殿下，龙卿圣主，还有东南西北四大护界使。”

越清城道：“这几个人中，有没当过灵魂制造人的吗？”

一片低语声在众兽工响起，有人喃喃道：“没有。”

越清城随步走动，走近那些兽工：“自己的灵魂制造人是圣主龙卿的兽工，往前一步！”

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声，有二分之一的兽工往前走了一步，越清城“啪啪”鼓了两下掌，又道：“灵魂制造人是东南西北四大护界使的兽工，往前一步！”

又一片步声，这么一来，留在原地的兽工仅剩不到十人，连越清城都很诧异，哪怕他此前得到了宋冕的数据库，也没想到死都里的顶梁柱，竟制造了这么多灵魂。

还偏偏是最精良的一批，偏偏被萧泽选中做了部下。

越清城又道：“心脏仍在身上的兽工，往回跨一步！”

纹丝不动，显然，这些兽工的心脏皆被被他们的灵魂制造人拿去提升法力了。

一个凉飕飕的笑传进越清城耳中：“大人，您还没问龙斩殿下是否制造了很多灵魂呢。”

越清城：“呃。”

他给那个有点儿炸毛的龙传音：“无妨，我相信他。”

萧泽：“哦。”

就在这时，那只雄猫恰好出列，问道：“大人也和我们一样，被自己的亲上龙斩摘去了心肝吗？”

几千双眼睛齐刷刷瞅向了他。

若他说是，显然龙斩殿下的声誉就要毁之一旦；

若他说不是，那他龙苏就会被剔除在无心妖兽之外，他有心脏，有灵魂制造人的温养，最后的结果，他越清城得不到这些兽工的信任。

他们这些人会一起陷在龙卿所布置的黑雾中，永远出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