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阑前后不到两分钟便折返回来,闭目坐在舒晏清对面,指节抵着太阳穴,不发一言。
西装换了色系,深蓝色,显得整个人看起来有些沉郁,款式也相对偏休闲些。
舒晏清个人见解,这套前襟的排扣扣上会更具有美感,不过闭目养神的人却大敞着,有点反差,内搭是和舒晏清截然相反的黑色衬衫。
“看够没?”喻阑睁眼,眼底是不加掩饰的玩味。
舒晏清没有掉入某人幼稚的自证陷阱,不假思索道:“说明你也在看我,而且是偷看。”,最后两个字舒晏清咬得很重,像在宣判这场游戏的胜利。
虽然学的是语言类专业,但舒晏清其实并不擅长跟人斗嘴,每次和人辩论什么,总是当面讲不出所以然,晚上藏进被窝复盘时,词汇量能重新编写一本辞海。
除了喻阑,跟他磨嘴皮子功夫,已经形成条件反射。
喻阑随手捻起桌上的一块曲奇,端详片刻,扔进嘴里,眉头皱了下,才接着舒晏清的话说,“确实在看你。”
“……”舒晏清对他不按套路出牌的话术保持沉默。
喻阑笑了,被气笑的,嘴角和眉眼都弯了下,“没记错的话,走之前我们一没吵架二没动手的,干嘛防仇人似的防着我?”
舒晏清也不知道为什么,她太了解喻阑了,本能的警惕,却只说:“谁知道你后头憋什么坏话。”
喻阑又捻一块,反问:“想听吗?”
“不想。”
“好看。”
“……”舒晏清警戒心更重了,如坐针毡似的,决定把话题从自己好看与否,这种庸俗的讨论上岔开。
喻阑松开袖扣,往上卷了卷。
舒晏清注意到他腕上挂着Patex的表,手背上淡青色的血管,清晰可见,一直被带偏的人,这才想起自己今晚不是来参加什么老友聚会的,看了眼自己的,尽职尽责的乙方,尽职尽责的提醒:“七点零三分了。”
对面喻阑却毫无养尊处优富家子弟的教养,自顾自斟杯茶,干一口湿一口,似乎真的饿极了。
他不急,舒晏清更不急,再多催一句,她已经能事无巨细脑补出喻阑用什么样的神态语气挖苦,皇帝不急太监急,终究心平气和关心一句,“空着肚子?”
喻阑不置可否,“刚下飞机。”
“真不愧是上下级。”舒晏清小声嘀咕。
喻阑放下餐具,拆开包湿巾揩手,没头没尾得接话:“菲利波那个不着调的司机在高架上开过了,至少还得兜一刻钟。”
舒晏清提前做过功课,菲利波是今晚宴会的另一个主人公,意大利人。
“我眯会儿,你随意。”喻阑往靠背上懒懒一歪,合上眼皮下巴半扬,一上一下的喉结被衬得格外显眼性感,单方面宣布这段没什么营养的对白的结束。
仔细看还能发现喉结上有一道极淡的疤,舒晏清先入为主,自然也注意到了,话说回来,这道疤还是因为她留下的。
舒晏清也没想到重逢来得如此突然,清静下来,有些问题气泡似的,从水底不受控制浮上来,但她也没想打扰喻阑来之不易的小憩,又担心待会问不清楚,点开手机备忘录,想到一个记一个。
直到钟予敲门进来,舒晏清才总算正式开始工作。
舒晏清从两人的对话中得知,原来他们是好友,灵度近期有打开海外市场的意向,不过私底下该取舍得早谈拢了,晚会联谊大于商业性质。
需要翻译时,舒晏清便字正腔圆地转述,喻阑应付本地政商界人员时,她便在一旁极力降低存在感,一直持续到入座。
喻阑全程算不上热情,甚至有些冷淡,听的多,再廖廖回几句话,倒是省了舒晏清的功夫。
菲利波没管他,这儿一道红烧狮子头叫他念念不忘,放下叉子,十分优雅地擦擦嘴,然后用略显蹩脚的中文玩笑:“喻,你的脾气就像wc里的石头。”
喻阑用行动证明菲利波的正确,冷哼一声。
说实话,认识喻阑将近二十年,舒晏清还是头一次知道喻阑不喜欢等人,她略微自豪地把这归功于自己从不迟到的良好时间观念。
喻阑懒洋洋嗯一声,他是没什么食欲了,这会儿又惜字如金起来,“分人。”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舒晏清觉得臭脾气的二世祖不咸不淡扫了自己一眼,趁无人注意,舒晏清也不甘示弱睨回去。
“脑袋后面长眼了?”舒晏清吐槽,她坐在喻阑侧后方,这桌上坐着的是各方代表,入乡随俗的酒桌文化。
菲利波讨个没趣,幽默或浪漫的意大利人基因作祟,毫无征兆把话题拐到舒晏清身上。
舒晏清分的清主次,不会在这种场合仗着两人相熟,落喻阑的面子,硬着头皮翻译道:“喻,你面对美丽女士的反差,比如身后那位美丽的翻译小姐,令我心碎。”
身侧菲利波严肃地举证,叽里咕噜一堆,耳边舒晏清的声音逐渐虚浮。
喻阑食指在实木桌面上没什么节奏地敲击,微微偏头,余光扫过端坐的人,恶趣味使然,“他刚说的再翻译一遍,没听清。”
舒晏清百分百确定喻阑是故意的,同时有理由怀疑菲利波在胡说八道,她敢打包票,就算喻阑对自己笑,也绝不像面上这般光风霁月,却还是呼出一口气,兢兢业业准备复述。
喻阑嘴角勾了下,低声道:“不用了。”
扭头趁虚而入,“别左一个翻译右一个小姐的,听我头都大了,人家有名有姓。”,顿住。
舒晏清朝正在朵颐的菲利波点头,共犯的尴尬,“舒晏清,或者也可以称呼我的英文名Elown。”
蓦地,舒晏清对喻阑刚才的行为升起一起好感,虽然她并不在意旁人的称呼,但还是本名听起来更舒服,联想远了些,舒晏清记得意大利有些妇女会跟夫家的姓。
也只是一丝,并不影响舒晏清对喻阑恶趣味的明知故问,以及更恶趣味的趁人之危表示无聊的鄙夷。
万幸,后续一直有些心不在焉的人收敛了,没再顶着一张生人勿近的脸暗度陈仓。
舒晏清分些神,不动声色观察,这是两人第一次在工作上产生交集,出乎意料又情理之中,喻阑是条理清晰进退有度的,找不出半分平日里的散漫,舒晏清很早就意识到,他身上真正的“反差”,幼稚的成熟。
挨到晚会结束,舒晏清去找钟予,善后工作,帮忙整理份谈参,喻阑和灵度的人,又随意聚在一起聊了会儿。
“舒小姐待会怎么回去?”钟予理了理手里的文件,热心问道。
舒晏清自然是怎么来怎么回去,清点一下装备,没什么遗漏抬腿准备走了,思考片刻礼尚往来,反问:“你呢?”
“我租的房子就在这附近,走路就行。”钟予已经迫不及待下班,临走前留下句,“哦对了,外面下雨,老板说要是舒小姐不方便的话,可以搭他的车。”
舒晏清很方便,有胳膊有腿,没在这儿见不得人的休息室多待,背上双肩包下楼,老友叙旧通通得往后排,她现在只想洗个澡然后在床上躺尸。
舒晏清在门口等了两分钟,网约车司机打来电话,她接通“喂”一声,司机操着口非常普通的普通话,“姑娘,你能不能往前面走走啊,那个酒店门口不让停车子的喂,有拍照。”
舒晏清看一眼瓢泼似的大雨,想到自己还在生理期,礼貌拒绝了,刚挂断电话,便听见身后感应门开合。
她回头看,是喻阑,也在讲电话,眼神示意舒晏清稍等,外套脱了拿在手里,内搭的衬衫最上面两颗扣子敞着。
喻阑酒量虽然不错,但容易上脸,很少喝,当然,能让他当陪酒的,也是廖廖,今晚看在老朋友的面子上,喝了半杯红的,于是落在舒晏清眼里,纨绔少爷面上泛起了淡粉色。
再走近些,喻阑上下扫一眼舒晏清,把衬衫递过去。
舒晏清微微愣住,第一反应是给喻阑现在的样子拍下来,作为日后唇枪舌剑釜底抽薪的后手,但看在某人的好意上,两相诡异地扯平,她穿得单薄,一场雨下来,等车的时候冷不丁确实打了两个寒颤。
也就这一会儿愣神的功夫,外套便兜头蒙上头顶。
舒晏清凌乱地钻出来,过程中莫名好奇喻阑平时用哪个牌子的洗衣液,若隐若现的松木香她很喜欢。
得逞的人哼出一声轻笑。
至于想借机发作,再图穷匕见的舒晏清,不得不承认喻阑比她更擅长因地制宜,比如现在,喻阑指指耳边的电话,示意噤声。
舒晏清对他皱下鼻子,便眼不见心不烦地转过身去。
可惜耳朵背不过去,同时喻阑也丝毫没有背着舒晏清的意思,被迫光明正大偷听的人,听见电话那头的女声问:“笑什么?”
“你听错了。”喻阑懒得解释,垂眸看向笔挺站着的舒晏清,又鬼使神差加了称呼,“林姨。”
“诶?!”
被称作林姨的人,音调明显提了几个度,喻阑却反手摁了挂断键,“就这样,剩下的有空再说。”
“打完了?”舒晏清背着身问。
喻阑一步跨到她面前,看穿一切的眼神,舒晏清这个人他是有些见解的,平等地平淡对待每个人,更不会莫名主动搭话诸如“打完了?”,这类显而易见的问题。
舒晏清踌躇片刻,仰头直视面上泛着桃花粉的人,干脆不铺垫了,捋了下耳鬓的碎发,直接问道:“那个……你洗衣液哪个牌子的,很好闻。”
“……”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