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 1 章

御苑冬深,暖阁内新贡的寒梅初绽。圣心甚悦,特赐冬日赏梅宴,诏三品以上官员并家眷入宫,共品清馥。

赏梅宴上,笑语盈盈,觥筹交错,但此时沈穗宁只能听到长春在她耳边说的那句:“郎君不见了。”

沈穗宁的心仿佛要炸了。

深宫寂寂,朱墙高耸,四下人影寥落,只有两人的脚步发出一些声响。冬日天短,此时申时未过,暮色就要从宫道的另一头压下来。若不是此时,身旁还有个长春陪着,沈穗宁怕是一步也不敢走。

“你们就没人盯着他吗?”她心里又急又怕,一时怒气外露。

长春的脸色煞白,却也只能要紧牙关:“娘子,当务之急还是找到郎君。”

“这怎么找,这宫里这么大。”沈穗宁似是想到了什么,急忙停住脚步,对长春吩咐道:“郎君得圣宠,必有人注意。你去问问今日当值的太监......”

沈穗宁的话还没落下,就见远处,有一人款款走来。

那人身穿紫色圆领公服,配着犀金玉带,手里提着一盏宫灯。宫灯被寒风吹得微微摇曳,照得来人红墙之上灰浅的影子也发晃。

见到来人的穿着,沈穗宁急忙微微屈膝,双手搭在腰间,行了个礼。

“发生何事了?这宫里是能给你们四处乱窜的?”

沈穗宁低着头,听见上头缓缓开口,一时不知如何办。身后的长春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跪在地上:“三殿下,我家郎君刚刚离了宴会,现在不知道去哪了。长春在此恳请殿下帮忙寻找。”

“哦?”赵玦缓缓开口,“谢编修不在宴上赏花,倒是在宫里四处乱窜来了。”

沈穗宁不知道该作何反应,只好一直低着头。赵玦停在离她们有些距离的地方,她低头连他的鞋都看不见,自然也不知道他现在到底什么神情说出这话来,只觉得这话颇有些怪罪的意味。

彼时,皇帝年老,却尚未立储,几位皇子明争暗斗。沈穗宁初来乍到,还没在这个时代缓过神来,也就没太了解谢风华的政治立场,更不知面前这人是几皇子。但见刚刚长春求这人帮忙寻找,想必此人是友非敌。

“殿下赎罪,但宫闱重地,不知现在夫君到了何处,若是惊扰了贵人,圣上怪罪便是不好了。”

赵玦轻笑一声,抬起手朝身后挥了挥。

沈穗宁只听到有了几声脚步声,后又是赵玦的嗓音。

“还不快去找人。”

“是。”又是一阵轻轻的脚步声。

“沈夫人莫要再乱跑了,别没等谢风华扰了贵人,你便先扰上了。”赵玦说完,转身慢慢走去,走了几步侧了身子往回看。

沈穗宁以为这人应当要走了,就抬起了头,正要活动活动酸涩的脖子,就撞上了那人深不见底的眼睛里。

他生得很白,眉骨高却带着几分柔和,唇薄而淡,微微抿着,似笑非笑,被手里宫灯照着恍若宫墙下的一只男鬼。

此时薄唇里吐出几个字。

“还不跟上。”

沈穗宁一个激灵,惊觉自己失了神,手忙脚乱地提起裙摆,迈开步子跟上前面的人。

赵玦比她高上不少,步子也迈得大。沈穗宁本就还没习惯繁琐的礼服,走得较慢。

眼见两人距离相差越来越远,她有些着急地把步子迈得更大,却不料一个踉跄踩在了裙摆上。

沈穗宁整个人就往前倒,就要扑到了赵玦身上。赵玦听到后面的动静,转过身来本能地抓住她的手腕,后又仿佛这手腕烫手一般,立刻松开。

沈穗宁就在长春惊愕的眼神中摔倒在了地上,正正巧巧双手砸在了赵玦的脚上。

赵玦倏然后退半步。

玄色的官靴猝不及防从沈穗宁的手下抽走,又是一个踉跄,手又磕到了地上,痛得沈穗宁倒吸一口气。

赵玦弯腰,摊开双手,想要虚扶起沈穗宁,不料腰间的玉佩随着他弯腰砸在了身下人的脸上。

长春此刻总算缓过了神,吓得急忙扑过来扶起沈穗宁。

听到头上的人喉间发出一丝带着笑意的气音,沈穗宁现在恨不得立马找个地缝钻进去。

楞登很久的长春此刻终于派上了些用处,她急忙开口打破这个尴尬的场面:“殿下,事不宜迟还是快点去找我家郎君吧。”

两人跟在赵玦身后。沈穗宁这次学聪明了些,和赵玦保持着绝对安全的距离。

赵玦也没再说话,沉默地向前走着。

三人走过悠长的宫道,穿过垂拱门。刚刚退下的人就向前来,手里拿着一杯酒杯。

长春刚刚没在宴上伺候,自然不认得这酒杯。那人身穿深青色外袍,低头向赵玦禀告:“谢大人饮了陛下赐的御酒,后称自己身体不适,就离场了。此时,人应在西苑偏殿。”

沈穗宁听到之后心跳如雷,慌得快看不清眼下的路了,脚步越来越快,几乎都要跑起来。

长春及时扶了扶沈穗宁,才让她没那么失态。

“殿下莫要怪罪......我们快去寻他吧。”沈穗宁扭头看向被她失态落在后面的人。她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额头之上已经冒出了一些冷汗。

此时,沈穗宁已经完全把什么礼仪抛掷脑后,她看向赵玦的那双眼,漆黑得要和夜色融入一体。

天色已经渐黑。沈穗宁说不清赵玦什么神情,但是现在在这宫里,她们现在只能依赖此人。

“还不快快带路。”赵玦声音低沉,带着几分不满。

偏殿已经近在眼底。殿内没有点灯,漆黑一片,死寂一片。

看到这样,沈穗宁松了一口气。想必还没有出事,若是已经暴露了,此地就该热闹起来了。

沈穗宁谢过赵玦,正要推开门,就感到广袖一沉。

赵玦用他腰间的那枚玉佩压在了她的广袖上,力道不重,却让沈穗宁的动作停了下来。

“你先进去。”赵玦命令那穿着深青色外袍的侍卫。

“不用!”眼见那人就要推开门,沈穗宁几乎要惊呼出来,“莫要让殿下见丑了,此处交给我与长春便好。”

说完,沈穗宁只将门打开一条小缝,拉着长春从缝处挤了进去,随后立马关上了门。

“谁!”这个声音带着虚弱的气音一起出来,没半点震慑的威力。

屋内比外面暗了不少,乍一进门,沈穗宁的眼睛还未适应,眼前漆黑一片,背靠在门扉上,静立片刻。

长春几乎没有停顿,立刻向前扑走过去:“郎君,是我,长春。”

安静了片刻,沈穗宁听见那边细小的声音。

“外面可还有人?”

“三殿下在殿外。”

“帮我理好衣裳。”

过了几息,沈穗宁的眼睛终于适应了这片黑暗,她先是听见一些窸窸窣窣的声音,再看见两道人影一前一后向门走来。

“沈穗宁?”

这道声音,终于彻底把沈穗宁从惊慌不安中拉了出来,她深吸一口气,道:“是我。”

“开门吧。”

沈穗宁后退一步,拉开门,露出了门外那个紫袍男人。

又起了一些风,吹得他的袍子哗哗作响。赵玦背着手,依旧是那副神情,嘴角似乎带着几分笑。

门扉里他站的地方有几步距离,沈穗宁看不真切。

但清清楚楚地听见他说的话,“谢编修怎么跑这来了?”

谢风华越过沈穗宁,迈过门槛,作揖礼。

“见过殿下。”

谢风华接过一旁一个穿着灰色衣裳的太监递过来的药,仰头喝下。

“风华在此谢过殿下出手相救。”

沈穗宁本移开了视线,却总感觉有人的视线落在了自己身上,她疑心往向赵玦,只见他的视线一直在谢风华身上。此时,他的脸上真真切切带了笑。

“离开那么久免得人找你不快,快随人回去吧。”

宫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此后回去的路上,没有一人再提今日发生的事情。

诡异的安静蔓延在几人身边。

沈穗宁默不作声地跟在谢风华身后。就这样安安静静,平平常常地度过了今日的赏花宴。

马车压过青石板,车轮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显耳。

京城里的路虽然平整,但是马车之上还是有些颠簸。沈穗宁饮了一些酒,本就身体不适,再被马车一颠,不适感越发严重。

巧丫本想拉开窗让自家夫人透个气,却被长春止住。

长春从马车内的格子里取出几片姜片,先是伺候谢风华含了几片后,再递给了巧丫。

“夜深了,不便开窗。让夫人含些姜片吧。”

含着的姜片辛辣刺喉总算是压住些沈穗宁胃里翻涌的不适感。

谢家宅院位于京城西安业坊,与宰相府、枢密使宅第为邻,门匾御赐“清河谢第”,外面看来青砖高墙灰瓦,却无什么装饰。

马车停于巷子里的侧门门口。

沈穗宁被马车晃得晕乎乎,身上的衣裳又繁琐,下马车的时候一时不察绊了一跤。虽有巧丫扶着,也免不得踉跄一下。

谢风华眼疾手快,握住了沈穗宁的手腕,将她扶稳。

“夫人,小心些。”

不知道是不是在宫里被下药的缘故,谢风华的手微微发烫。他的力气很大,握得沈穗宁的手腕生疼。

又有马蹄声和车轮声从巷子另一头传来。一辆朱漆描金的马车停在巷子口处,一人驾着一匹马先行到了几人面前。

“谢大人,殿下见您宫中饮宴不适,特命某送解酲汤一方。”那人翻身下马,双手奉上几包油纸包着的药材。

“谢殿下。”

谢风华松开握着沈穗宁手腕的手,行揖礼,直到巷子那头的马车离开了视线才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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