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欢冷笑，当场就开始了无差别攻击：“天义，你今天既然拿木仓指明轩和明娟了，那你也别怪我嘴下不留情，麻烦接下来的话你用上脑子听。”

“王麻子！”陈欢几乎不愿意再喊这个名字，只是对方看起来恨不得埋进地里，她只能再叫一声让他抬头，“你说少爷让你买六箱木仓，我问你，你哪来的钱？”

“明轩少爷给的。”

“给了多少？”

“两万……两万大洋。”

陈欢“呵”了一声：“你刚才说少爷是把你要进的一批货的钱挪去买木仓了，但咱们账簿上需要进的货可一批没少。你难道要告诉我，你又额外出了两万大洋给咱们天佑德进货，这一年来，你身上恐怕连十块大洋都没有吧？”

“钱，钱是少爷直接给我的。或许，或许这是少爷自己的钱。”

“改口得挺快啊。”陈欢不再追问，看了一眼秦天义，道：“家里的钱由我管，天佑德的账目我也看着，你需要只管过来查。退一万步讲，如果我知道这件事，我帮着买了木仓，你觉得我会忘记买子弓单？还是会让王麻子有机会出现在你面前？”

接着，她又问起王麻子喝酒的事：“哪月哪日什么时辰？给我说清楚了。”

“少奶奶，我记不清了。”王麻子哭丧着脸，陈欢不理他，他只好硬着头皮道：“大概，大概在半个月前的一个晚上。”

“晚上？你确定是晚上？”

“傍晚，傍晚！天将将黑的时候。”

这下就连一旁站着的郝明娟都忍不住说话了：“你胡说，我哥那时候天天跟我嫂子在家吃饭的。”

陈欢接着她的话往下讲：“半月前，我从多伦受伤回来，明轩天天到府里来接我回家吃饭，你就算不相信我们家的管家厨娘，也该信秦府门口的家丁吧。”

陈欢这下连秦天义的名字都懒得叫，直接又对着王麻子开火：“而且找你喝酒，你是得多高看你自己？郝明轩是得瞎了还是傻了才能找上你这个几块大洋就能收买的赌徒对你推心置腹？”

陈欢气急了，说话也就没遮没拦、含沙射影，明里暗里刺着秦天义，一时间在场的人脸上多少都有些不好看。郝明轩见她发泄得差不多了，便也悄悄地比了个“乖”的嘴型安抚陈欢。

来根来叶抓着王麻子，他俩虽然憨，听到这里也觉得有些不对，但心里仍旧不信郝明轩，便道：“刚刚郝明轩自个儿也承认了，他去过滂江边检站向赵一平举报咱家商队！”

陈欢对来根来叶以这种鄙夷和愤怒的语气直称郝明轩的姓名觉得相当不顺耳，语气里是半分客气也不想有了：“那他有承认木仓是他栽赃的吗？他有承认赵一平是他杀的吗？你们还真是信任明轩。”

“欢儿。”郝明轩握住她的肩，陈欢也只好忿忿不平地收声别过脸，细看之下她的眼眶已经有些红了。

王麻子被带了下去，秦天义神情复杂再问郝明轩：“你究竟为啥要这么做？”

“这事儿是我错了。”郝明轩看着秦天义的眼睛说出这句话，随后在秦夫人跟前低头跪下：“娘，我错了。”

郝明轩的泪顺着眼角流下，只是嘴里再也不肯吐露半个字。陈欢原本是被这事儿气得想哭，现在看郝明轩跪着，心里就只剩下难受了。她抹了把眼泪，也在郝明轩身边跪下：“娘，错的人还有我，这事儿我也脱不了干系。”

郝明轩略带责备地看向陈欢，陈欢倔强地回视：“说好了咱俩要一起认错的。”

陈俊闻言过来就想把陈欢拉起来：“姐，你这是干啥？你天天要不就搁家里头要不就在铺子里头，这事你知道个啥啊？你快起来。”

陈欢轻轻拨开陈俊伸过来的手，很是认真地看向他：“明轩的事我都知道。”

陈俊当场扬起拳头就想揍郝明轩：“郝明轩！你答应我啥了？说好外头的事不让我姐掺和，你就是这么做的。”

在一旁的郝明娟赶紧护在郝明轩身前，冲陈俊喊：“陈俊，要打你就打我！”

场面一片混乱，原本就糟心的秦天义一看这场面就更急了，冲着事件中心的郝明轩就喊：“郝明轩！到底是什么事儿！你快说清楚！”

郝明娟也跪到郝明轩身前，拉着他的胳膊恳求道：“是啊，哥，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呀？大家都在这儿，你赶紧把这事儿解释清楚，说清楚就没事了。”

陈香也道：“明轩、欢儿，你们都是明事理的人，有什么话就说出来啊。”

郝明轩既然不打算开口，陈欢也就随着他闭口不言。秦天义的怒火已经盖过了他的理智，几乎是不过脑子，他又将木仓指向了郝明轩：“他们算什么明事理！明事理能这么害咱家，害这个把他们养大的家！”

“欢儿！你说话呀！”陈香更急了，“你和明轩到底怎么回事！”

“陈香，有些事情还是不知道的好。”郝明轩转头看她。

“什么事这么重要你就不能说出来吗？你就算不顾你自己，你也想着点陈欢啊！这事儿陈欢参与了多少没人比你更清楚了吧！”

郝明娟听陈香用陈欢来劝郝明轩顿时也觉可行，忙帮腔道：“是啊，哥，你心疼心疼嫂子，赶紧说吧，说出来就好了啊。”

郝明轩面上闪过一丝纠结。秦天义此刻的心情也异常复杂，他又靠近了一些，说道：“郝明轩，我最后再给你一次机会把这件事说清楚，不然我就把你打死在这儿！”

“够了！”陈欢听不下去了，她盯着秦天义，一字一句道：“天义，你一定要知道这些事是吗？什么后果你都不怕承担是吗？好，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告诉你。”

“欢儿！”

陈欢挣开郝明轩的手站起，走到秦天义的木仓前任他抵住。秦天义因她这一动作反倒是放低了手退后几步。

“可一可二不可三。天义，看在打小一起长大的情分上，让你质问明轩三次已经是我的极限了。你现在既然选择了真相，那么往后的后果请你自己承担。”

陈欢这话说得凉薄，陈香只觉不安，突生念头想拦住她。却只听她接着道：“在我说清楚之前，你先回答我几个问题。第一，咱们察哈尔老爷们这一辈子为个啥？”

“为家，为兄弟。”秦天义在牢里的时候，同牢房的结义大哥金五也曾问过他这个问题，所以当下他几乎是不假思索就答了。

“好，那我再问你，一个人如果为了家牺牲了情义，之后又念及这份情义甘愿为了兄弟两肋插刀，那他算不算错？”

众人沉默。

晌久，陈香开口：“爷爷打小教育我们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这就算是错也是情有可原吧。但若是有意要取人性命那就另当别论。”

“我以自己的性命对着秦、郝、陈三家的列祖列宗发誓，向所有人保证，郝明轩从头至尾都没想过要伤任何人的性命。”

重誓一出，所有人都愣住了。陈欢扯出一个笑容：“好，这件事看来大家都没有异议。那么娟儿，你可以安心了，到外头等着吧。俊儿，你陪着娟儿，阿姐你也扶着娘先走吧。”

陈俊和郝明娟对视一眼默默出了门。陈香则仍旧担心，想将秦夫人扶到隔壁房间再回来。没成想一直没有开口的秦夫人此时却挣开了陈香，她扑向陈欢，手部都在颤抖：“欢儿，你告诉娘，你和明轩是不是知道了……”

“娘，回吧，别问。”

这话没有问完，陈欢也没有回答，秦夫人却是验证了存在心里多年一直不敢去触碰的猜测。她的手陡然垂下，积蓄已久的眼泪大滴大滴地落了下来，嘴里只念叨着：“是我，是我的错，都是我。”

“娘，”郝明轩喊她，“这事儿不是欢儿告诉我的，是我自己查到的。欢儿她和您一样，一直守着这个秘密，没有告诉过任何人。”

秦夫人此时只管哭了，秦天义仍旧是一头雾水：“你们到底瞒了我什么？陈欢你快告诉我。”

“姐，你还来得及离开。”陈欢面色有些苍白。

陈香摇头，扶着秦夫人坐下了。

“好，那我就说了。”陈欢走到郝明轩身边，把他拉起来，同他并肩看向秦天义，“明轩之所以会向滂江边检站举报秦家，是因为渡边告诉他商队的货物里有木仓支，他想借这个机会为家里复仇。因为当年，正是由于天义你的父亲酒后失言，郝家和陈家才会被满门抄斩，一夕覆灭。爷爷冒死救我们几个孩子，是因为情义，也是因为愧疚。”

“不可能！”秦天义下意识否认，“我爹和你俩的爹是结拜兄弟，怎么可能会害你们？”

“我看过官府当年的口供。”郝明轩道。

秦天义转向一旁的秦夫人，想从她那里听到他想要的回答：“娘，是明轩他们弄错了对吧？”

秦夫人仿佛已经失去了全身的力气，她艰难地点头，用微不可闻的声音说着：“是咱家对不起他们。”

陈香已经呆愣在原地，神色复杂，身子只能靠撑在椅背上的手支撑。

郝明轩看着众人的反应心里十分不是滋味，他今日坚持不说就是因为不希望有过多的人知道这事，因为这真相再尝一遍他和陈欢所经历过的痛苦。可最后，还是几乎所有人都知道了。

他的眼泪被陈欢擦去，眼前好不容易清明了些，却见陈欢直直向后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