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四章

说是会在房里吃饭,祝英宁回屋时却没闻到半点饭菜味,别说饭菜,连马文才主仆都不见人影。

他看了一圈,坐回床上继续看下午没看完的书,而因药劲上来,不过读了几行,又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马文才回房时,祝英宁早已不知跟周公在下第几局棋。

自打他搬进来后,除了睡就是出去玩,对马文才来说倒是件好事,毕竟自己确实还无法适应跟他人同住。

再看两刻钟书,马文才用过马兴打来的水洗漱,更衣就寝。

*

山长提前一天回来,回来当天,全体学子整装相迎。

在听过先前闹出的风波后,他叹出一口长气,着阿清姐去给那学子家送笔钱,充作他的补偿。阿清姐应下,又与他提起新入书院的学子。

除祝英宁外,还有两个新人。

因着要举行拜师礼,下午的课晚两刻钟开始。

祝英宁三人站在书堂内,面朝至圣先师拜过三拜,又拜了拜山长,递上事先准备好的东西,除拜师帖和介绍信外,另有一份束脩。

孔夫子当年以干肉作为束脩,如今山长便将之换算成银钱,一人二两银子,若是穷苦人家可酌情减少。

“自今日起,你们三人便是我万松书院的学生。你们谨记,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切莫因小失大,抱憾终身。”

三人称是。

拜师礼过,下午的课也差不多到点开始。

书院的位置不固定,往往是先到先得,但有些世家公子会提前派小厮前来占座。

祝英宁刚按照妹妹嘱咐,为她和梁山伯抢好座位,世家公子哥的小厮们就陆续到来,对此行径,山长也不甚在意,只要不违背书院规则,他就没必要发声,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没过多久,学子们也接二连三到场,祝英台拉着梁山伯坐下,跟哥哥东拉西扯几句。

“你怎么坐在这里?”

祝英宁循声转头,是马兴。

“有什么问题吗?”他问。

马兴道:“你坐在这里会挡住我家公子。”

祝英宁一看,马文才正在自己身后落座,转回去小声问祝英台,“山长会写板书吗?”

“板,板书?那是什么?你说的是石刻吗?”祝英台纳闷。

祝英宁摇头,“就是他会起来写字吗?”

“很少。”

“知道了。”

祝英宁抬头看马兴,正要说话,就听阿清姐敲了敲立在山长桌上的小青铜钟,提醒小厮们该离开。

又过去一小会儿,她又敲了一下,众人起身,恭迎山长。

祝英宁算是明白过来了,第一下是预备铃,第二下才是正式上课。

祝英宁文科出身,对这些之乎者也的东西不算陌生,倒能跟上山长讲课进度,就是不大习惯写毛笔字,更准确点说,是不大习惯手写。

度过下午的课,又到饭点,祝英台在收拾课本,小声向哥哥抱怨,“这个马兴怎么老找你麻烦?是不是受了主子的命令?”

“马文才不太像是这种人,况且我也没得罪过他。”

“房间。”祝英台说。

祝英宁道:“又不是我非要住的,当时我就说过,有意见就去找山长夫人。要是为这事针对我,只能说气度真的太小。”

“这些世家子弟的心胸,难说。”

前往食堂的路上,祝英宁又见马兴,这回他特地将人叫住,请他到一旁说话。马兴没多少好气地问他想说什么,自己还要赶着给主子做饭。

“你家公子是用眼睛听课吗?”祝英宁问。

马兴觉得莫名其妙,“当然不是。”

“那我坐那边会影响他听东西吗?”

他没说话。

祝英宁继续说:“那就是不影响,既然不影响,为什么要赶我走?”

“我们公子上课的时候不喜欢有人挡在他前面。”

“是你们公子不喜欢,还是你们马家不喜欢?”

马兴道:“这难道不一样?”

“当然不一样。马文才是独立个体,他有自己的喜怒哀乐,而马家代表的是世家权势,能一样吗?”

马兴:“在我看来都一样。”

祝英宁冷笑一声,“你要是觉得我碍眼,大可以用自己的法子为你们家公子扫清障碍。哦,我倒是忘了,按照书院规定,一个学子不能无故占两个空位,你们马家不至于连这点小错都要犯吧?”

马兴恶狠狠地看着他,祝英宁礼貌一笑,转身离开。

不一会儿,马文才从不远处的假山走出来,手里还拿着一卷书,先前他们的对话他听得一清二楚。马兴见到自家公子,气焰霎时全消,垂头喊了句公子。

“他说得对,马家的确没必要犯这种小错。”

“可是公子,这事万一传到老爷耳朵里……”想起自己之前经历过的家法,马兴不自觉缩了缩身子。

马文才道:“到时我会向爹解释,你不必害怕。”

“是。”

“去忙罢。还有……”

马兴退了回来。

“没必要总找他麻烦,传出去不好听。”

“是。”

说完,马兴快步走开。

马文才耳边回响起祝英宁刚才说过的话,他还是头一回听到有人将他和马家视作两个部分看待。

独立个体。很陌生的词。

他又想起自己那天在门外听到的话,人生来平等以及公子小姐啃老论,愈发觉着祝英宁这人想法奇特。

晚饭之后,马兴收走碗筷,又点上淡香。

马文才口味清淡,饭菜气味本就不重,加之吃饭时会开一点窗通风。等吃完饭,饭菜气味早就散得差不多,再加上淡香加持,难怪祝英宁每次回来都闻不到食物香。

用过晚饭,马文才习惯在附近散步消食,顺道默背山长点名的文章。

散步结束回房,见祝英宁正靠在床上看书,顾自关上门,坐下喝茶。

祝英宁听到动静,说道:“马兄,你回来了?正好我有事想跟你说。”

不等马文才回应,祝英宁大喇喇地坐到他对面,拿出那块包裹着箭头的帕子。

“阿清姐说这是马家独有。”

马文才看他,漠然道:“你想说什么?”

“你别误会,我就是想跟你确认东西真假。”说着,他把手帕往马文才的方向推了推。

马文才捻起箭头,端详一番,“是我马家之物,你从何而来?”

“谢谢你。”

马文才疑惑。

“这箭头是从那天的狂徒身上取出来的,官差让阿清姐处置,我听她提起这事就向她讨来。”祝英宁顿了顿,“那天射箭救我的人是你,对吗?”

马文才回想着,眉头稍蹙,“当天被挟持的是你?”

祝英宁点头,“要不是有你这一箭,我也没法挣脱他,还把人打趴,虽然我自己也摔得不太好看。”

说到最后,他羞愧地摸摸脑袋。

祝英宁虽说以前傻着的时候老是上蹿下跳,可也没见有多强壮,要是换成原本吴垠的身体,他哪里会这么丢人。

马文才听他这么一说,着实是解了一大困惑,原来当时他们是在笑这个,又道:“举手之劳罢了。”

“老话说得好,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马兄,以后你要是有什么事,尽管吩咐我,只要不是太离谱,我都会努力做到。还有,这个箭头我能保留吗?作为纪念。”

“随你。另外,何为太离谱?”

祝英宁说:“比如捞月,摘星,取太阳,这个我真不行。”

“这些于我来说没什么大用处。”

祝英宁道:“要我去死,那也是没办法的,我还没活够呢。”

马文才回答:“没这个必要。”

“还有一件事,那个人死了,自杀。”

马文才垂了下眼,“死有时对一个人来说是解脱。”

“或许是吧。最亲的人都不在了,活着确实很痛苦,但我觉得就这么死了很可惜,他还有很长的路可以走。”

马文才抬起头,静静地注视他,祝英宁被那双漆黑的眼看得背后有点发毛。

“怎,怎么了?是哪里说错了吗?”

“不,继续吧。”

祝英宁道:“说得差不多了。反正在我看来,生命只有一次,不到万不得已,不要轻易舍弃。”

他当初想多活几年都没资格,而有的人就这么随便放弃,想想都觉得惋惜。

万不得已。马文才在心中无声念着这个词。

祝英宁没注意到他眼底流露出的悲伤,因为他正倒药出来服用,等吃完药再去看人的时候,马文才已经收拾好情绪。

服过药,见他没立刻睡着,马文才又多看了他两眼。

祝英宁伸手在脸上胡乱摸了几下,“是粘了什么东西吗?”

“你没睡着?”

“喔,我请师母换药了。不然每次吃完就睡,都没时间学习。说起来,刚有个事忘记问你,你这个射箭学了多久?好学吗?”

马文才道:“很久,不好学。”

祝英宁道:“不好学是肯定的,我上大学的时候去过一次体验课,难,太难了,十靶十空,谁都没我丢人。”

“《大学》?其中有提到射箭?”

“有的大学会开射箭课,还计入体育成绩,不过我们学校没有。”祝英宁眨眨眼,“你刚才说什么?”

马文才耐着性子重复一遍之前的问题,祝英宁抿唇,想着对方很可能提的是那篇同名文章,回道——

“那个,怎么说呢,《大学》里头不是提过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嘛?在我看来,平天下不用武力是很难实现的,骑射不就是一种武力值提升手段嘛?”

他边说边观察马文才脸色,见有所缓和,心里微微松出一口气。

“十靶十空?”

祝英宁心说这人怎么还惦记这个话题,可还是老实点头。

“书院有竞技场,可以练习射箭。”

“我知道,但我这不是还伤着么?等伤好了再去不迟。”

“嗯。”

祝英宁又问:“马兄,我今天的位置会影响到你上课吗?”

“不会。马兴护主心切,请你不要怪罪。”

祝英宁忙摆手,“说怪罪有点严重了,顶多就是有点不理解。不过事后想想,哪个家仆会不维护自己主人?”

外头响起梆子,书院规定的就寝时间到。再看马文才,无动于衷,他不睡,祝英宁也不好去睡,便又拿来书册默读。

是夜,星明月无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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