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知道了

医务室里弥漫着消毒水和陈旧药品混合的独特气味。光线透过磨砂玻璃窗,显得有些清冷。

江逾明像个被抽掉骨头的破布娃娃,瘫坐在诊床上,脸色惨白,嘴唇毫无血色,额头上全是冷汗。他大口喘着气,胸膛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左臂传来的、被强行压制后的、更加尖锐的剧痛。失血带来的眩晕感和濒死的恐惧尚未完全褪去,让他浑身控制不住地微微发抖。

宋望舒站在床边,姿势依旧挺拔。他那只骨节分明、异常稳定的右手,依旧死死地压在江逾明小臂上方那个关键的止血点上,力道没有丝毫放松。深蓝色的校服袖口,那块叠得方方正正的手帕已经彻底被暗红的血液浸透、变形,紧紧贴在狰狞的伤口上,勉强发挥着加压的作用。宋望舒的指尖也因为持续用力而微微泛白。

校医阿姨被宋望舒那一声冷静的“动脉割伤”惊得从里间冲出来,看到江逾明手臂上的惨状和那惊人的出血量,倒抽一口冷气:“哎哟我的小祖宗!怎么弄成这样?!”她动作麻利地戴上手套,一把推开宋望舒的手,“行了行了,同学你按得非常好!位置精准!救了大命了!快让开,让我来!”

宋望舒立刻松手,退开半步,动作干净利落,没有一丝迟疑。他垂下手,沾染了暗红血迹的手指微微蜷着,垂在身侧。

校医阿姨迅速解开那被血浸透的手帕,看清伤口的深度和位置,眉头拧成了疙瘩:“啧!这口子!再深点真悬了!”她动作快如闪电,消毒、清创、寻找出血点、上止血钳、缝合……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带着一种看惯伤病的冷静麻利,嘴里也没停:“小同学,你这运气真是……碰着动脉边了!差一点点就完蛋!哪个王八羔子干的?打架了是不是?我一看就知道!跟你说了多少次了,好好吃饭,别打架!你看看这……”

江逾明疼得眼前发黑,牙关紧咬,发出压抑的“嘶嘶”抽气声。校医阿姨每一下触碰都像刀子在割肉,他额头上的冷汗汇成小溪往下淌。听到“打架”两个字,他下意识想反驳,却被剧痛堵了回去,只能从喉咙里挤出一声含糊不清的闷哼,紫瞳里满是生理性的水汽和烦躁。

“阿姨……轻、轻点……” 他声音嘶哑破碎,带着浓重的鼻音,几乎带了点哀求的意味,完全没了平时校霸的气势。

“轻点?轻点能止住血吗?忍着!” 校医阿姨毫不客气,手上动作更稳更准,“现在知道疼了?打架的时候不是挺能耐吗?看看你这小脸白的,跟纸似的!早上又没吃饭吧?低血糖没好利索又流这么多血!不要命了?”

江逾明被她数落得哑口无言,又疼又委屈,只能偏过头,死死咬住下唇,把痛呼和骂人的话都咽了回去。视线不自觉地飘向旁边那个沉默的身影。

宋望舒一直安静地站在几步之外,像一尊没有感情的石像。他纯黑的眼睛平静地注视着校医处理伤口的过程,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既没有好奇,也没有同情,更没有像其他人那样大惊小怪。仿佛只是在观察一个客观的物理过程。

只有江逾明知道,刚才在教室里,是这只冰冷的手,以怎样一种近乎残酷的稳定和力量,硬生生把他的命从鬼门关拽了回来。那瞬间的剧痛和骤停的出血感,比伤口本身更让他刻骨铭心。

伤口缝合的过程漫长而煎熬。当最后一针缝好,敷上厚厚的纱布,再用绷带仔细加压包扎固定后,江逾明整个人都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虚脱地靠在诊床的靠背上,连动一下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手臂被裹得像根木乃伊手臂,沉甸甸的,麻木的钝痛取代了尖锐的撕裂感。

校医阿姨擦了擦汗,开始开药:“破伤风必须打!消炎药一天三次!伤口绝对不能沾水!这只手别用力!尤其是这个位置,再崩开线就麻烦了!听见没有?”她严厉地看向江逾明。

江逾明有气无力地“嗯”了一声,算是回应。他现在只想睡觉。

校医阿姨又看向宋望舒,语气缓和了些:“这位同学,多亏你处理及时,按得准!不然等送到这儿,血都得流干了!你学过急救?”

“看过资料。” 宋望舒的回答简洁到吝啬。

“好孩子!”校医阿姨赞许地点点头,把药单塞给宋望舒,“去药房拿药吧,顺便帮他把破伤风针的钱交了。他这状态,我看走路都够呛。”

宋望舒接过药单,没有任何异议,转身就朝门外走去,背影依旧挺直。

“喂!宋……” 江逾明下意识想叫住他,想说不用他付钱,但名字喊到一半又卡住了。他看着宋望舒消失在门口,心里莫名有点堵。妈的,又欠这装逼犯一次?还是这么大的人情?操!

他烦躁地闭上眼,靠在冰凉的墙壁上。医务室安静下来,只剩下消毒水的气味和他自己粗重的呼吸声。手臂的疼痛和失血的虚弱感一阵阵袭来,脑子昏昏沉沉的。但刚才宋望舒那双纯黑的眼睛,那只冰冷稳定的手,却异常清晰地在他混乱的思绪里反复闪现。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几分钟,也许更久。江逾明感觉有人走近。他勉强睁开沉重的眼皮。

宋望舒回来了。他手里拿着药和缴费单,还有一瓶……葡萄糖口服液?

他走到诊床边,把药和缴费单放在床头柜上,然后,极其自然地把那瓶葡萄糖口服液递到江逾明面前,瓶盖已经拧开了。

动作流畅,没有任何询问或解释。仿佛给一个低血糖晕倒的人递葡萄糖,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江逾明看着那瓶熟悉的、甜得发腻的液体,紫瞳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他想拒绝,想说老子不喝这玩意儿,但喉咙干得冒烟,身体的本能让他下意识地伸出了没受伤的右手,接了过来。

指尖不可避免地碰到了宋望舒微凉的手指。

江逾明像被烫了一下,飞快地收回手,把瓶子攥在手里。他垂着眼,盯着瓶子里透明的液体,没说话,也没立刻喝。

宋望舒也没催他。他拉开旁边一张椅子,坐了下来。没有看江逾明,而是从书包里拿出了一本……物理竞赛习题集?翻开,拿起笔,旁若无人地开始做题。

笔尖划过纸张,发出规律的沙沙声。在安静的医务室里,这声音显得格外清晰。

江逾明:“……”

他看看自己裹得像粽子一样的手臂,看看床头柜上的药,又看看旁边那个仿佛在图书馆自习一样专注做题的宋望舒。一种极其荒谬的感觉涌了上来。

这他妈算什么?监工?还是……陪护?

他憋了半天,终于忍不住,声音因为虚弱和别扭显得有点干涩:“喂……”

宋望舒笔尖没停,甚至连头都没抬,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表示他在听。

“钱……多少?我还你。” 江逾明闷闷地说,这是他唯一能想到的、划清界限的方式。

“不用。” 宋望舒的回答依旧简洁,目光没离开习题。

“操!凭什么不用!老子有钱!” 江逾明被他这理所当然的态度激起了火气,声音提高了一点,牵动了伤口,疼得他倒吸一口凉气,龇牙咧嘴。

宋望舒终于停下了笔。他侧过头,纯黑的眼睛看向江逾明因疼痛而扭曲的脸,平静无波地说:“你手臂伤口位置特殊,需要观察半小时,防止迟发性出血或血管痉挛。校医说的。” 他顿了顿,补充了一句,语气陈述得像个AI播报员,“现在走了,出事,更麻烦。”

江逾明被他噎得一口气差点没上来。妈的!这理由……他竟然无法反驳!

他看着宋望舒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再看看他手里那本天书一样的竞赛题,一股深深的无力感涌了上来。跟这人讲道理?讲不通!打架?现在这残废样,估计连他一根手指头都碰不到!还钱?人家不要!

憋屈!前所未有的憋屈!

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结果扯到了额角的擦伤(打架时蹭的),又是一阵龇牙咧嘴。最终,他只能自暴自弃地、狠狠地、咕咚咕咚把那瓶葡萄糖灌了下去!甜腻的味道冲得他直皱眉,但一股暖流确实顺着喉咙滑下,稍微驱散了一点失血的寒冷和虚弱。

他把空瓶子重重地放在床头柜上,发出“哐当”一声响。然后,也学着宋望舒的样子,靠在墙上,闭上了眼睛。眼不见心不烦!

医务室里再次安静下来。只剩下宋望舒笔尖规律的沙沙声,窗外隐约传来的操场喧闹,以及江逾明逐渐平稳下来的呼吸声。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江逾明闭着眼,但根本睡不着。手臂的疼痛持续不断地提醒他刚才的惊险。旁边那沙沙的写字声,像羽毛一样搔刮着他的神经。他忍不住偷偷掀开一条眼缝,瞄向旁边。

宋望舒做题的姿态极其专注,侧脸线条在清冷的光线下显得有些冷硬。他偶尔会微微蹙眉,似乎在思考一道难题,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那专注的神情,和他平时上课看书时一模一样,仿佛刚才那个在教室里如同战神般徒手按住动脉、救了他一命的人不是他。

江逾明心里那点憋屈和烦躁,在这种诡异的、带着消毒水味的平静里,不知不觉消散了一些,变成了一种更复杂、更难以言喻的情绪。是感激吗?有一点,但更多的是别扭和不自在。是愤怒吗?好像也没那么强烈了。还有一种……被看管的不爽,以及一丝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安心?

妈的!烦死了!

他猛地闭上眼,强迫自己不再去看。

不知过了多久,沙沙的写字声停了。

江逾明感觉到宋望舒站了起来。他立刻绷紧了身体,装作还在闭目养神。

宋望舒走到诊床边,看了一眼江逾明手臂的绷带,确认没有新鲜的血迹渗出。然后,他拿起床头柜上的药,用清晰的、没什么起伏的声音说:“半小时到了。没出血。可以走了。” 他把药塞进江逾明没受伤的右手,“药,一天三次。破伤风针,24小时内有效,记得打。医嘱,遵行。”

说完,他拎起自己的书包,转身就朝门口走去,没有丝毫拖泥带水,仿佛只是完成了一项既定任务。

“喂!” 江逾明在他拉开门的时候,鬼使神差地又叫了一声。

宋望舒停住脚步,回头看他,眼神询问。

江逾明看着他那双纯黑的、没什么情绪的眼睛,张了张嘴,那句“谢谢”在喉咙里滚了几滚,最终还是被强烈的自尊心压了下去,变成了一句带着点烦躁和别扭的嘟囔:“……知道了!啰嗦!”

宋望舒看着他,纯黑的眼底似乎极快地掠过一丝什么,快得让人抓不住。他没有回应那句“啰嗦”,只是微微颔首,然后拉开门,走了出去。背影消失在走廊的光线里。

医务室又只剩下江逾明一个人。他低头看着自己缠满绷带的手臂,又看看手里那一小袋药,还有床头柜上那个空了的葡萄糖瓶子。空气里似乎还残留着一丝冷冽的气息,像深海,也像那个人。

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把药胡乱塞进裤兜里,撑着身体慢慢站起来。手臂还是很疼,身体也虚,但那股濒死的冰冷和绝望,确实被什么东西驱散了。

“操……” 他低声骂了一句,不知道是在骂谁。然后,拖着沉重的步子,也走出了医务室。

走廊外,阳光正好。宋望舒的身影早已不见。

江逾明看着空荡荡的走廊尽头,紫瞳里翻涌着复杂的情绪。刚才那半小时,没有一句多余的交流,没有一丝温情脉脉,甚至充满了憋屈和不爽。

但,好像……有那么一点点……不一样了?

至少,他没再觉得旁边坐着的宋望舒,是一团纯粹的、让他窒息的空气了。

他甩甩头,把这个荒谬的念头甩开,朝着教室的方向,一步一挪地走去。背影依旧带着点校霸的桀骜不驯,只是脚步虚浮,那只裹着绷带的手臂,格外显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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