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悄悄

顾芳松攥着那个烫手的粉色“炸弹”,一步三挪,悲壮地朝着高一(1)班教室挪去。那背影,活像要去炸碉堡。

江逾明站在原地,盯着顾芳松消失在教学楼门口,紫瞳里那点“替兄弟把关”的兴奋劲儿还没完全褪去,但很快被一股更强烈的、抓心挠肝的好奇心取代。

“操……宋望舒那死人脸,收到情书会是个啥表情?”他脑子里不受控制地开始想象——宋望舒面无表情地拆开?或者直接扔垃圾桶?还是……万年冰山脸上会出现一丝裂缝?哪怕一丝丝惊讶也好啊!

这念头像猫爪子似的挠着他。让他干等着?不可能!

“妈的,看看去!”江逾明几乎是瞬间就做出了决定。他左右瞄了一眼,确认没人注意自己(主要是他那显眼的伤臂),立刻猫着腰,鬼鬼祟祟地也溜进了教学楼。吊着条胳膊,动作有点笨拙,像只偷油的大耗子。

他熟门熟路地摸到自己班后门。教室门虚掩着,午休时间,里面人不多。他小心翼翼地扒着门框,探出半个脑袋,只露出一双贼亮的紫瞳往里瞄。

果然!

顾芳松那傻大个儿,正站在宋望舒的座位旁边,手里捏着那个粉色的心形信封,表情紧张得像是捧了个定时炸弹。

而宋望舒呢?他依旧坐得笔直,侧对着后门方向,正在……做题?好像还是早上那本物理竞赛题!阳光落在他专注的侧脸上,连头发丝都没动一下,仿佛顾芳松是团空气。

“宋、宋望舒同学……”顾芳松的声音有点抖,艰难地开口。

宋望舒的笔尖顿了一下,没抬头,只微微侧过脸,纯黑的眼睛没什么情绪地扫了顾芳松一眼。那眼神,跟看窗台上的粉笔盒没什么区别。

顾芳松被他看得压力山大,舌头更不利索了:“那、那个……刚、刚才有个女生……让、让我转交这个……给、给你……” 他赶紧把那个粉色的信封往前一递,动作僵硬得像在递交国书。

宋望舒的目光落在那抹刺眼的粉色上,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快得像错觉。他依旧没接,也没说话,只是看着顾芳松,眼神里带着清晰的询问——谁?什么事?

顾芳松被这无声的压力逼得额头冒汗,赶紧把江逾明那套“理想型理论”一股脑儿倒了出来,语速飞快:“哦!就、就是个女生!看着特、特温柔!特平静!像水一样!江逾明说、说肯定是你喜欢的类型!让你好好看看!别辜负人家心意!”他语无伦次,但核心意思传达得很到位——这是江逾明钦点的“嫂子”人选!

门后的江逾明听得差点乐出声!松子这傻小子,传话传得还挺溜!他屏住呼吸,紫瞳瞪得更圆了,死死盯着宋望舒那张冰块脸,生怕错过一丝一毫的表情变化。

宋望舒听完,脸上依旧没有任何波澜。他纯黑的眼睛在那粉色的信封上停留了大约一秒,眼神平静得像在看一张草稿纸。然后,他收回了目光,重新落到自己的习题集上,仿佛那封承载着少女心事的信,还不如一道物理题有吸引力。

他甚至没伸手去接。

只用那清冷、没什么起伏的声音,极其简洁地吐出一个字:

“哦。”

哦?

就一个“哦”?!

江逾明扒着门框,差点一口气没上来!操!这他妈什么反应?!人家妹子一片心意,他连个“哦”字都说得这么敷衍?!连信封都不接?!

顾芳松也僵住了,手里那个粉色信封递出去也不是,收回来也不是,尴尬地悬在半空。他求助似的看向后门方向——明哥!救命啊!这活儿没法干了!

江逾明一看顾芳松那怂样,再看看宋望舒那副油盐不进、专注做题的死样子,一股邪火“噌”地就上来了!妈的!装逼犯!不识好歹!

他再也藏不住了,也顾不上什么“悄悄观察”,猛地从后门蹿了进去!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虽然吊着胳膊姿势有点滑稽。

“操!宋望舒!”他几步冲到宋望舒桌边,声音洪亮,带着浓浓的不爽,“人家妹子给你的情书!你他妈‘哦’一声就完了?懂不懂尊重人?”

宋望舒终于抬起了头,纯黑的眼睛看向突然冒出来的江逾明和他那条显眼的伤臂,眼神里没有丝毫惊讶,仿佛早就知道他在门外。他平静地反问:“尊重?”

“废话!”江逾明被他这眼神看得有点心虚,但气势不能输,梗着脖子,“人家辛辛苦苦写的!还特意找人转交!你连看都不看一眼?还是不是男人?”

宋望舒的目光在江逾明因激动而微微泛红的脸上停留了一瞬,又扫过他吊着的胳膊,最后落回顾芳松手里那个碍眼的粉色信封上。他沉默了几秒,似乎在思考“是不是男人”和“看不看情书”之间的逻辑关系。

然后,他再次开口,语气依旧平稳无波,像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与我无关。”

“我靠!”江逾明被他这态度彻底点炸了!什么叫“与我无关”?人家写给你的!他简直想撬开宋望舒的脑袋看看里面是不是只有公式!“行!行!你清高!你了不起!”他气得原地转了个圈,指着顾芳松手里的情书,“松子!拿着!他不收拉倒!咱走!省得在这儿碍着大学神做题!”

说完,他一把拽住还在发懵的顾芳松的胳膊,不由分说就往外拖!力气大得完全不像个伤员。

“哎?明哥?情书……这……”顾芳松被他拽得一个趔趄,手里还攥着那个烫手山芋。

“拿好!回头还给那妹子!就说宋大学神忙着拯救世界,没空看这玩意儿!”江逾明一边气呼呼地往外走,一边头也不回地大声嚷嚷,声音在整个教室回荡。

顾芳松被他生拉硬拽着,踉踉跄跄地跟着往外走,还不忘回头飞快地、充满歉意地看了一眼宋望舒。

宋望舒依旧坐在原位。阳光落在他身上,勾勒出挺拔而冷硬的轮廓。他看着江逾明拖着顾芳松消失在门口,听着走廊里江逾明那中气十足、骂骂咧咧的声音远去(“不识抬举!”、“装逼犯!”),纯黑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情绪,仿佛刚才只是飞过了一只聒噪的苍蝇。

他垂下眼睫,目光重新落回摊开的习题集上。那道复杂的电磁场叠加问题,似乎比刚才那场关于“情书”和“尊重”的闹剧,更值得他投入全部的专注力。

笔尖再次落下,沙沙的写字声,是教室里唯一的声响。

走廊里。

江逾明拽着顾芳松走出老远,才气哼哼地松开手,一脸不爽地甩了甩自己那条伤臂:“操!疼死老子了!都怪那装逼犯!”

顾芳松揉着被拽疼的胳膊,看着手里那个被江逾明定义为“宋望舒喜欢的温柔平静型”的信物,哭笑不得:“明哥……那这情书……咋办?”

“咋办?”江逾明没好气地瞪他一眼,“找个机会塞那女生抽屉里!或者直接扔了!看着就烦!”他烦躁地抓了把头发,“妈的,白瞎老子一片好心!还帮他分析理想型?分析个屁!他那种人,就该孤独终老!跟他的物理题过一辈子去吧!”

他骂骂咧咧,大步流星地朝着食堂方向走,背影充满了被“辜负”的愤懑。那条吊着的胳膊,随着他气呼呼的步伐,一晃一晃的。

顾芳松看着他的背影,又看看手里无辜的粉色信封,长长叹了口气。得,这“信鸽”加“炮灰”的活儿,算是干到头了。他赶紧把情书塞进裤兜,小跑着追上还在骂“装逼犯”的江逾明。

食堂的喧嚣扑面而来,盖过了校霸关于“理想型”和“孤独终老”的愤愤不平。只有那个被塞进裤兜的粉色心形,还在无声地诉说着一个少女未曾开始就已结束的心事。

午后的阳光慵懒地穿过窗户,在课桌上投下斜斜的光斑。空气里浮动着粉笔灰的味道和周大炮抑扬顿挫讲解《祝福》的声音,像一首单调的催眠曲。

江逾明歪靠在墙壁上,右手撑着下巴,眼神放空地盯着黑板。左臂的绷带像个沉重的挂件,压在桌面上,时不时传来一阵阵闷痛。他烦躁地“啧”了一声,换了个姿势,结果动作太大,牵扯到伤口,疼得他龇了龇牙,引来旁边几道偷偷打量的目光。

操!真他妈烦!他暗骂一句,视线百无聊赖地扫过桌面——摊开的语文书像天书,崭新的笔记本一个字没动,笔袋拉链敞开着露出几根断头的铅笔……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自己左手的指尖。

那里,捏着一枚小小的、银色的耳钉。

在斜射的光线下,它闪烁着一种冷冽而温润的光泽,像一滴凝固的月光。

是母亲的遗物。

不知怎的,也许是上午那场差点送命的惊魂,也许是失血后的虚弱让某些坚硬的东西变得松动,也许是这午后沉闷的课堂唤起了什么……江逾明心里某个角落,突然涌起一股强烈的冲动。

他想看看它。仔仔细细地看看它。

他下意识地瞥了一眼旁边。

宋望舒坐得笔直,侧脸线条在光影里显得格外冷峻。他正垂眸看着摊开的语文书,修长的手指握着一支黑色的钢笔,笔尖悬在书页边缘,似乎在认真思考某个问题,又或者只是在纯粹地放空。阳光落在他一丝不苟的发梢上,连发丝都透着一种拒人千里的专注。

很好。没注意这边。

江逾明心里莫名松了口气。他微微侧过身,用身体挡住宋望舒那边的视线,动作带着一种近乎笨拙的小心翼翼。然后,他抬起没受伤的右手,轻轻地、极其缓慢地,捏住了自己左耳垂上那枚小小的银色耳钉。

冰凉的金属触感,熟悉得让他心脏微微一缩。

他屏住呼吸,指腹极其轻柔地捻动着耳钉的针托,将它一点点从耳洞里旋了出来。整个过程异常缓慢,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专注,仿佛在拆卸一件价值连城的易碎品。没有一丝声响。

耳钉终于被完整地取了下来,静静地躺在他右手的掌心。小小的,很轻,却承载着无法言说的重量。

他低下头,紫瞳专注地凝视着掌心这枚小小的银色星辰。耳钉的造型很简单,就是一枚小小的、打磨光滑的圆片,边缘有一圈极细微的纹路,像年轮,也像凝固的涟漪。这是母亲留给他的,除了那些模糊的、带着消毒水味的记忆外,唯一的、有形的联系。

他伸出右手食指的指腹,极其轻柔地、一遍又一遍地,摩挲着耳钉光滑冰凉的表面。仿佛这样,就能擦去上面并不存在的灰尘,就能触碰到母亲指尖残留的温度。阳光正好落在他低垂的眼睫上,投下一小片扇形的阴影,遮住了紫瞳里翻涌的、浓得化不开的思念和……那深藏的自毁欲留下的空洞。他摩挲得那么专注,那么用力,指腹甚至微微泛红,仿佛要把所有的情绪都揉进这冰冷的金属里。

教室里的声音仿佛都远去了。只剩下周大炮模糊的讲解声,粉笔划过黑板的沙沙声,和他自己胸腔里沉重的心跳。

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完全没注意到,旁边那道原本落在书页上的视线,不知何时已经悄然移开。

宋望舒依旧保持着看书的姿势,但那双纯黑的眼睛,眼角的余光却精准地捕捉到了身旁的一切。

他看到了江逾明突然的安静和侧身。

看到了他小心翼翼取耳钉时绷紧的指尖和屏住的呼吸。

看到了那枚躺在他掌心、在阳光下闪着微光的银色耳钉。

更看到了他此刻低垂着头,近乎贪婪地、一遍遍摩挲着耳钉时,那微微颤抖的指尖和周身弥漫的、浓得令人窒息的悲伤与孤独。

宋望舒的笔尖停在书页上,久久没有移动。他纯黑的眼底深处,像投入石子的深潭,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难以察觉的涟漪。他见过江逾明的暴躁、凶狠、狼狈、别扭,甚至上午濒死时的恐惧……却从未见过他如此安静,如此……脆弱。仿佛卸下了所有坚硬带刺的外壳,露出了底下鲜血淋漓、不堪一击的内里。

那枚小小的银色耳钉,像一把钥匙,短暂地打开了他从不向人展示的潘多拉魔盒。

时间在无声的摩挲和安静的注视中流淌。周大炮终于讲完了一个段落,教室里响起一阵翻书和记笔记的窸窣声。

这声音惊醒了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江逾明。他身体几不可察地一僵,摩挲耳钉的手指猛地顿住,像是从一场不愿醒来的梦中被强行拽回现实。他飞快地抬起眼,警惕地扫视了一下四周,尤其是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旁边的宋望舒。

宋望舒正低着头,握着笔,似乎在认真记笔记,侧脸平静无波,仿佛从未分心。

江逾明紧绷的神经稍微松懈了一点。他紫瞳里闪过一丝狼狈和自嘲,像是懊恼自己刚才的失态。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翻涌的情绪,重新低下头,看着掌心的耳钉。

这次,他动作快了许多。不再摩挲,只是用指腹最后轻轻擦拭了一下耳钉光滑的表面,仿佛要擦掉自己刚才留下的所有痕迹。然后,他捏住耳钉的针托,微微偏过头,熟练而迅速地,将它重新戴回了左耳垂上。

冰凉的金属再次紧贴皮肤,带来一种奇异的安抚感,也像重新戴上了一层无形的盔甲。

做完这一切,他若无其事地靠回墙壁,右手随手拿起一支笔,在空白的笔记本上胡乱划拉着,仿佛刚才那短暂而深刻的时刻从未发生。只是他微微泛红的耳根和依旧略显苍白的脸色,泄露了一丝痕迹。

就在他刚把笔放下,准备继续神游时,旁边传来一个极低、极清冷的声音,轻得像羽毛拂过耳际:

“嗯。”

江逾明猛地侧过头。

宋望舒依旧垂眸看着书,笔尖在纸上流畅地移动,仿佛刚才那声“嗯”只是他的错觉。阳光落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神情专注而疏离。

但江逾明知道,那不是错觉。

那声“嗯”,太轻,太短,没有任何具体的指向,没有安慰,没有询问,甚至没有情绪。就像机器运行中一个确认的滴答声。

可偏偏就是这一声毫无意义的“嗯”,像一颗小石子投入江逾明刚刚平复的心湖,激起了一圈细微的涟漪。

什么意思?

是表示他看到了?

还是……一种无声的……“知道了”?

江逾明紫瞳里闪过一丝困惑和不易察觉的慌乱。他盯着宋望舒那张没什么表情的侧脸,想从他脸上找出一点蛛丝马迹,却什么也看不出来。依旧是那副拒人千里的冷漠样子。

操!装神弄鬼!江逾明在心里骂了一句,有些狼狈地转回头,重新看向黑板。但指尖却无意识地又碰了碰左耳垂上那枚重新变得冰凉的耳钉。

教室里,周大炮的声音再次响起,讲解着祥林嫂的悲剧命运。阳光在课桌上缓缓移动。

宋望舒的笔尖依旧在纸上沙沙作响。

江逾明的心跳,却似乎比刚才快了一点点。那一声轻飘飘的“嗯”,像一粒微小的种子,落进了他荒芜的心田,带着一种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奇异的重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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