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室里的低气压持续了整个早自习。江逾明把脸埋在那本崭新的、几乎没翻过的英语书里,试图把自己变成一块没有感情的背景板。可惜,那滚烫的耳朵尖和时不时泄露出来的、带着憋屈的粗重呼吸,彻底出卖了他。旁边宋望舒倒是坐得笔直,纯黑的眼眸垂着,笔尖在笔记本上划出沙沙的轻响,仿佛刚才那场惊动全班的“牵手狂奔”和他半毛钱关系都没有。只有偶尔极其轻微地调整坐姿时,后背伤处的僵硬才会泄露一丝端倪。
下课铃一响,江逾明几乎是弹射起步,拎起自己那个洗得发白的旧书包就想往教室外冲——远离这个让他社死的鬼地方,远离旁边这个让他血压飙升的装逼犯!他急需去天台抽根烟冷静冷静,或者去小卖部找张姨要根冰棍降降火!
“叮铃铃铃——!!!”
尖锐刺耳、带着催命符节奏的跑操铃,毫无间隙地、如同钢针般狠狠扎进所有人的耳膜!瞬间盖过了下课铃的余音!
“跑操了跑操了!快!下楼集合!” 体育委员的大嗓门在门口炸响。
教室里瞬间炸了锅!椅子腿摩擦地面的刺耳噪音,书本胡乱塞进桌肚的碰撞声,还有一片“又跑操”“烦死了”的哀嚎抱怨,汇成一股嘈杂的洪流,裹挟着所有人向门口涌去。
江逾明烦躁地“啧”了一声,脚步顿住。操!忘了这茬!他认命地转身,准备跟着人流往外挤。余光下意识地扫向旁边——
宋望舒已经站了起来。动作依旧带着那种强忍疼痛的、刻板的平稳。他面无表情地整理了一下课桌,拿起桌上那本深蓝色硬壳笔记本(像是某种程序启动的标志),准备抬步跟上混乱的人流。
就在他身体重心前移,左脚刚迈出半步的瞬间——
“喂!”
一声带着明显烦躁、却又突兀响起的低吼,猛地从旁边砸了过来!
江逾明那只没受伤的右手,几乎是不经大脑思考,闪电般地伸了出去!目标明确——宋望舒没受伤的左臂上臂!
啪!
一把抓住!
力道不小,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强硬,硬生生将宋望舒刚迈出去的步子给拽了回来!
宋望舒猝不及防!身体因为这突如其来的拉拽猛地一晃!后背伤处被这剧烈的动作狠狠牵扯,尖锐的痛楚瞬间炸开!他几不可察地闷哼了一声,纯黑的瞳孔骤然收缩,如同被强行中断指令的精密仪器,猛地转过头,冰冷的目光如同探针般射向抓住他胳膊的江逾明!
那眼神,带着被打扰的戾气和一种无声的质问:你干什么?
江逾明被他这眼神看得心头火起,紫瞳一瞪,声音又冲又急,带着一种“老子在救你狗命你还不领情”的暴躁:“跑什么跑?!你他妈后背那伤是摆设吗?!刚缝上就想去蹦跶?!嫌命长是不是?!” 他吼得又快又急,唾沫星子都快喷到宋望舒脸上,“给老子老实趴着!”
吼完,他根本没给宋望舒任何反应的机会,或者说,他压根就没指望这装逼犯能听进去!他烦躁地松开抓着宋望舒胳膊的手,动作粗鲁地一把扯下自己身上那件深蓝色的、洗得领口都有点发白的校服外套!
“喏!” 他把那件还带着自己体温和一股淡淡洗衣粉混着少年汗味气息的校服,像扔垃圾一样,没好气地、直接甩在了宋望舒面前的课桌上!布料在桌面摊开,发出轻微的摩擦声。
“冷就披这个!” 他飞快地丢下一句,声音依旧硬邦邦的,眼神却有点飘忽,不敢看宋望舒的脸,只盯着那件校服,“趴着!别动!听见没?!”
说完,他像是生怕宋望舒会反驳或者做出什么更让他血压飙升的举动,也像是被自己这突如其来的“多管闲事”臊着了,猛地一扭头,紫瞳里带着点恼羞成怒的凶狠,粗暴地拨开前面挡路的同学,头也不回地、大步流星地冲出了教室后门!那背影,怎么看都有点落荒而逃的意味。
教室里瞬间安静了一瞬。几个还没挤出去的同学,包括刚跑到门口的顾芳松,都目瞪口呆地看着这电光火石间发生的一幕。
江逾明……把纪律委员……按回了座位?!
还……扔了件校服给他?!
语气凶得像要吃人,但内容……是让他别跑操?怕他伤口裂开?
顾芳松的小眼睛瞪得溜圆,嘴巴张成了O型。信息量太大!CPU过载!明哥这波操作……是强制爱还是傲娇关心?不对!重点是……纪律委员居然真被按回去了?!没发飙?!没颁布新禁令?!
他下意识地看向风暴中心。
宋望舒还站在原地。被江逾明猛地拽回来的身体微微前倾着,保持着一种略显僵硬的姿势。纯黑的眼睛如同深不见底的寒潭,平静无波地注视着江逾明消失在门口的背影,脸上依旧是那副万年冰山表情。
教室里最后几个人也赶紧溜了,只剩下宋望舒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逐渐空荡下来的教室后排角落。
跑操的集合哨音和体育委员的吆喝声,隐隐约约从楼下操场传来,更衬得教室里一片诡异的寂静。
宋望舒的目光,极其缓慢地从空荡的后门,移回到自己面前的课桌上。
那件深蓝色的校服外套,静静地摊在那里。领口微微敞着,袖口因为刚才粗暴的拉扯而有些翻卷。布料是廉价的化纤材质,洗得次数太多,颜色有些黯淡,边缘甚至有点起球。但此刻,在窗外透进来的、带着点灰尘的光线下,它却散发着一种奇异的……存在感。
宋望舒的视线在那件校服上停留了足足有十几秒。
然后,他极其缓慢地、动作带着伤后特有的僵硬,坐回了自己的椅子上。
他没有趴下。背脊依旧挺得笔直,像一棵风雪中的冷杉。
他纯黑的眼眸低垂,目光重新落回桌面上那件深蓝色的校服。修长、骨节分明的手指伸出,指尖在即将触碰到校服粗糙的布料时,极其轻微地停顿了一瞬。
接着,那冰凉的指尖,才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刻意的平稳,落在了校服的袖口边缘。
指尖挑起那翻卷的袖口,动作轻缓地将它抚平。布料摩擦过指腹,带来一种微涩的触感。
然后,他双手捏住校服的两肩位置,极其平稳地、如同在实验室里拿起一件精密仪器般,将它从桌面上拎了起来。
深蓝色的布料在眼前展开,带着一种属于另一个少年的、并不算好闻、却无比鲜活的气息——汗味、廉价洗衣粉的残留、还有一点点……属于江逾明特有的、如同阳光晒过杂草般的、带着点倔强和暴躁的味道。
宋望舒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他极其自然地、仿佛这动作早已演练过千百遍,手臂穿过袖管。
185的尺码,对于江逾明那175.7的偏瘦身形来说,本就偏大,松松垮垮。此刻穿在宋望舒那同样高挑但骨架更宽的肩膀上,竟然……也显得有点空荡?肩线明显下落了一截,袖口也长出一大截,松松地盖住了他半个手背。
他低着头,极其专注地、一颗一颗地,将最顶端的金属拉链,严丝合缝地拉到了下巴底下。动作精准,一丝不苟。
拉链的金属头抵在下颌骨下方,带来一点冰凉的触感。
做完这一切,他微微抬起了头。
纯黑的眼眸平静地看向前方空无一人的黑板。背脊挺直,坐姿端正得如同标尺。只是那件明显偏大、深蓝色的校服外套,松松垮垮地包裹着他,袖口盖住手背,领口拉链拉到顶,严严实实地遮住了里面那件被剪破的、洇着碘伏黄渍的白T恤。
窗外,操场上震天的跑操口号和脚步声隐隐传来,带着一种喧嚣的生命力。
教室里,一片寂静。
只有他一个人,穿着明显不属于自己尺码的、带着另一个人气息的校服,像一座被遗忘的、沉默的孤岛。
他放在桌面上的右手,指尖极其轻微地、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触碰到了那件深蓝色校服粗糙的袖口边缘。
楼下操场,高一(1)班的队伍已经开始绕着跑道蠕动。江逾明混在队伍靠后的位置,一脸的不耐烦,脚步拖沓,恨不得立刻结束这该死的跑操。
“明哥!明哥!” 顾芳松费劲地从前面挤过来,小脸上写满了八卦和激动,压低声音,“刚才……什么情况?!你把纪律委员按回去了?!还……还给他留了校服?!” 他一边小跑一边比划着,眼睛亮得惊人,“我靠!明哥!你这……你这操作可以啊!强制关心?!霸道校霸爱上我?!”
“滚!” 江逾明没好气地低吼一声,一脚踹在顾芳松屁股上,力道不重,但成功让对方闭嘴踉跄了一下。他紫瞳里是毫不掩饰的烦躁,“关心个屁!老子是怕他跑一半伤口崩了,血呼啦的吓死人!还得老子给他收拾烂摊子!晦气!” 他语气恶劣,像是在极力撇清什么。
“哦……” 顾芳松揉着屁股,拖长了调子,一脸“我懂我懂”的贼笑,“怕他吓着别人是吧?懂~都懂~”
江逾明懒得再理他,烦躁地扭开头,目光却不受控制地、下意识地飘向了教学楼的方向,精准地锁定在二楼靠西侧、高一(1)班教室那几扇明亮的窗户。
距离有点远,玻璃反着光,其实看不太清里面的情形。
但他就是知道,那个靠窗的角落位置。
那个装逼犯……应该还在那儿坐着吧?
趴下了吗?
还是又在那装模作样地看书?
那件校服……他披了吗?
操!管他披不披!冻死拉倒!关老子屁事!江逾明在心里恶狠狠地骂了一句,强迫自己收回目光,盯着前面同学的后脑勺。
可跑着跑着,他的视线又像被磁石吸住一样,忍不住再次飘向那扇窗户。
这一次,他似乎捕捉到了一点不一样。
在靠窗那个熟悉的位置,玻璃后面,似乎……站着一个人影?
隔着操场到教学楼的距离,人影模糊成一个深色的剪影,只能勉强看出一个笔直的轮廓,一动不动地立在窗边。
像是在……看操场?
看……跑操的队伍?
江逾明的心跳莫名其妙地漏跳了一拍。紫瞳微微眯起,试图看得更清楚些。但那身影实在太模糊了,就像隔着毛玻璃看风景。
他烦躁地“啧”了一声,用力甩了甩头,像是要把那个模糊的剪影从脑子里甩出去。
一定是眼花了!
那装逼犯有伤在身,不趴着休息,站窗边吹风?脑子有病!
肯定是哪个值日生!
他强迫自己不再去看,加快了脚步,试图用跑动带起的风驱散心头那点莫名其妙的烦躁。可那件被他甩在宋望舒桌上的、洗得发白的深蓝色校服,却固执地在他脑海里晃悠。
那混蛋……真穿了?
那破衣服那么大,他穿着肯定像个麻袋!
拉链还他妈拉到顶,装什么深沉!
冻死他活该!
队伍跑过弯道,教学楼被暂时挡在了视线之外。江逾明松了口气,刚想集中精神应付这该死的跑操——
“全体都有!立——定!原地踏步!调整呼吸!” 体育委员的大嗓门响起。
队伍缓缓停下,在原地踏着步子。
江逾明也跟着原地踏步,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再次越过攒动的人头,投向了教学楼。
这一次,视线毫无遮挡。
二楼靠西的窗户,那个熟悉的位置。
深蓝色的窗帘被拉开了一半。
一道笔直、挺拔的身影,清晰地映在明亮的玻璃窗后。
那人穿着明显偏大一号的深蓝色校服外套,肩线下落,袖口盖过手背,拉链严严实实地拉到下巴底下。他就那样静静地站在那里,面朝着操场的方向,纯黑的眼眸隔着遥远的距离,平静地……俯视着下方如同蚂蚁般攒动的人流。
阳光透过玻璃,落在他冷白的侧脸上,勾勒出清晰而冷硬的线条。他站得笔直,像一尊沉默的、披着他人战袍的……守护石像?或者说,更像一个在领地边缘、无声巡视的……王?
距离太远,看不清表情。只能感觉到一种穿透空间的、冰冷的、绝对的……存在感。
江逾明踏着步子的脚步骤然停住!像是被钉在了原地!
紫瞳瞬间收缩!
真的是他!
宋望舒!
穿着……他那件破校服!
站在窗边!
在看……跑操?!
一股巨大的荒谬感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燥热,瞬间席卷了江逾明全身!他感觉自己的脸颊又开始不受控制地发烫!操!这混蛋!伤成那样不趴着!站那儿吹风?!还……还穿着他的衣服?!他到底想干嘛?!
旁边顾芳松也看到了,激动地用手肘狂捅江逾明,压着嗓子兴奋地尖叫:“卧槽卧槽!明哥快看!纪律委员!窗边!穿着呢!他真穿着呢!我的天!这身高差!这男友外套!这望夫石……啊不是!望妻石!我嗑疯了!!!”
“闭嘴!!” 江逾明猛地回神,恼羞成怒地低吼,一把推开顾芳松凑过来的脑袋!他紫瞳喷火地瞪着二楼那个模糊却无比清晰的身影,心里像是打翻了五味瓶,憋屈、烦躁、羞恼、还有一丝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深究的、被那目光锁定的异样感。
他猛地低下头,不再看那扇该死的窗户,也不再看那个穿着他校服、像个幽灵一样杵在窗边的装逼犯!他用力地、发泄般地原地踏步,恨不得把塑胶跑道踩出个洞来!
操!
眼不见为净!
这跑操……真他妈没法跑了!
操场上口号震天,尘土飞扬。高一(1)班的队伍在体育委员的吆喝下,重新开始跑动。
江逾明混在队伍里,脚步机械地迈着,目光却像是被无形的线牵引着,每一次经过弯道,视线能短暂扫过教学楼时,都会不受控制地、飞快地瞥向二楼那扇窗户。
每一次,那个深蓝色的、穿着不合身校服的笔直身影,都如同焊死在窗边一般,一动不动地立在那里。纯黑的眼眸隔着遥远的距离,平静地追随着跑动的队伍,或者说,精准地锁定着队伍中某个暴躁的、紫瞳喷火的少年。
阳光在玻璃窗上跳跃,将那孤独伫立的身影拉长、模糊,又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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