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天的口号声和体育委员催命似的哨子总算停了。操场上的队伍像泄了气的皮球,瞬间垮塌下来。高一(1)班的队伍更是如同被抽了筋,拖着灌了铅似的腿,一步三晃地往教学楼挪。
江逾明混在队伍尾巴上,感觉整个人都废了。后背的T恤被汗浸透,黏糊糊地贴在皮肤上。两条腿像是租来的,又酸又沉,每抬一步都像在泥潭里拔萝卜。肺管子火辣辣地疼,嗓子眼干得冒烟。紫瞳里那点早自习积攒的憋屈和暴躁,被这要命的跑操彻底榨干,只剩下深不见底的疲惫和“老子要死了”的生无可恋。
“明……明哥……” 顾芳松在旁边喘得跟破风箱似的,小脸通红,汗珠子顺着板寸头往下淌,他扶着腰,龇牙咧嘴,“慢……慢点……等等我……腿……腿不是自己的了……”
“等个屁!” 江逾明头都懒得回,声音沙哑得像砂纸磨铁,带着浓浓的烦躁,“赶紧……赶紧爬回去……趴着……” 他现在只想立刻、马上、用最快的速度滚回教室,把自己焊在那张硬邦邦的木头椅子上,最好能直接睡死过去。
两人几乎是互相搀扶着(主要是顾芳松单方面扒拉着江逾明的胳膊),拖着两条灌铅的腿,艰难地爬上二楼。走廊里充斥着其他班跑操回来的喧嚣和汗味,吵得江逾明脑仁嗡嗡响。他烦躁地拨开挡路的人,目标明确地朝着教室后门冲。
哐当!
后门被他一脚踹开,撞在墙上发出巨响,引来几道不满的视线。江逾明完全无视,紫瞳里只有那个靠窗的角落座位。他像一头筋疲力尽又暴躁无比的困兽,踉跄着冲到自己座位旁(靠窗里面那个),书包都懒得卸,直接“噗通”一声,整个人如同被抽掉了骨头,重重地、毫无形象地趴在了课桌上!
脸埋进交叠的手臂里,后脑勺对着全世界。身体还因为剧烈的喘息而微微起伏。他感觉浑身每一块骨头都在哀嚎,每一寸肌肉都在抗议,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趴着!谁也别来烦老子!
顾芳松紧跟着挤进来,也累得够呛,一屁股瘫坐在江逾明前面的空位上(林小雨还没回来),大口喘着气,抓起桌上的水壶猛灌。
教室里的喧嚣还没完全平息,汗味混合着刚跑完的热气,显得有些闷。窗外的阳光透过玻璃,斜斜地打在江逾明趴伏的背上,勾勒出少年单薄而疲惫的轮廓。
就在江逾明隔壁,靠走廊外侧的座位上。
宋望舒坐得笔直。
他身上依旧穿着那件明显偏大的、深蓝色的校服外套。肩线下落,袖口盖过手背,拉链严丝合缝地拉到下巴底下,严严实实地裹着。仿佛那件带着另一个少年气息的衣服,已经成了他此刻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他的面前摊开着一本深蓝色的硬壳笔记本,旁边放着一支笔。纯黑的眼眸低垂着,视线落在空白的纸页上,像是在专注地思考着什么,又像是在……等待。
当江逾明像颗炮弹一样冲进来,带着一身热气腾腾的汗味和暴躁的低气压,重重砸在旁边的座位上时——
宋望舒极其轻微地、几不可察地侧了一下头。
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极其短暂、却又无比精准地扫过旁边那个把自己摊平在桌面上的身影。
从汗湿后紧贴在脖颈上的黑发,到因为趴伏而微微弓起的、略显单薄的背脊线条,再到那条无力垂落在桌边、缠着纱布的右手臂。
视线在那条伤臂上停留了半秒。
然后,极其自然地收了回来。重新落回自己面前的笔记本上。
仿佛只是确认了一下闯入者的状态。
他放在桌面上的左手(没受伤的那只),极其平稳地伸向桌角那个深蓝色的保温杯。指尖拧开杯盖,动作流畅,没有一丝多余。
杯口腾起袅袅的热气。
他没有立刻喝水。而是极其自然地、将保温杯朝着旁边……江逾明趴伏的位置,轻轻推过去一小段距离。
杯底在桌面上发出极其轻微的摩擦声。
温热的杯壁,恰到好处地停在距离江逾明垂落在桌边的、缠着纱布的右手臂……大约三指宽的地方。
水汽氤氲,带着一点干净的、保温杯内胆特有的金属味道。
做完这一切,宋望舒重新拿起笔。笔尖悬在笔记本空白的纸页上方,依旧没有落下。纯黑的眼眸低垂着,像是在凝视着虚空。
教室里嘈杂的背景音似乎被无形的屏障隔绝在外。这一角,只剩下旁边少年粗重而疲惫的喘息声,以及保温杯口袅袅升腾的、细微的水汽。
江逾明趴着,感觉自己的魂儿都快从头顶飘出去了。累,太累了。脸埋在胳膊里,能闻到廉价校服布料和自己汗水的混合味道。他只想放空,啥也不想,最好能立刻睡着。
可旁边那股存在感太强了。宋望舒那混蛋,坐得跟个雕像似的,一点动静都没有。连呼吸声都他妈听不见!存在感却强得像堵墙,压得他喘不过气。还有那件破校服……江逾明不用看都能感觉到那深蓝色的轮廓杵在旁边,带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别扭劲儿。
操!这装逼犯就不能消停点?!趴着不行吗?!非得坐这么直?!显摆你腰好?!
江逾明烦躁地在臂弯里蹭了蹭脸,试图把旁边那堵“人墙”从感知里屏蔽掉。
就在他意识开始有点模糊,快要被疲惫拖入黑暗的边缘时——
“咕噜……”
一声极其响亮、带着强烈抗议意味的腹鸣,猝不及防地从他肚子里炸了出来!声音在相对安静的角落显得格外清晰!
江逾明身体猛地一僵!埋在臂弯里的脸瞬间爆红!操!丢人丢大发了!他下意识地把头埋得更深,恨不得立刻原地消失!
旁边的顾芳松刚喘匀气,正瘫在椅子上回魂,被这声石破天惊的“腹鸣”惊得差点从椅子上滑下去。他扭过头,看着江逾明那鸵鸟状的背影,小眼睛里瞬间充满了同情和……憋不住的笑意:“噗……明哥……你这……跑操消耗挺大啊?早饭就啃俩凉包子,顶不住了吧?”
江逾明没理他,后脑勺散发着“老子很烦别惹我”的暴躁低气压。
就在顾芳松准备再接再厉调侃两句时——
旁边一直沉默如石的宋望舒,极其突兀地、毫无预兆地动了。
他放下了那支悬在半空、始终未落下的笔。纯黑的眼眸从空白的笔记本上移开。
他极其平稳地站起身。动作依旧带着伤后的僵硬,但流畅度似乎比之前好了一点点。深蓝色、偏大的校服外套随着他的动作微微晃动。
他没有看江逾明,也没有看顾芳松。目光平静地扫过桌面,然后……目标明确地弯下腰,从自己放在脚边的、那个一看就价格不菲、线条简洁利落的黑色双肩包里,拿出一个东西。
一个同样深蓝色、但明显材质高级许多、四四方方、带着保温层的……便当盒。
顾芳松的小眼睛瞬间瞪圆了!嘴巴微张,一脸“卧槽”的表情。纪律委员……自带便当?!这画风……跟他那冰山脸也太不搭了吧?!
宋望舒拿着便当盒,动作平稳地放在自己桌面上。然后,他极其自然地、仿佛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天经地义,伸出手,目标——便当盒旁边那个……早上江逾明扔在他桌上、装着两个冷硬菜包的、皱巴巴的白色塑料袋!
他修长、骨节分明的手指捏住塑料袋的边缘,极其平稳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利落,将它……拎了起来。
接着,他转过身,纯黑的眼眸平静地看向旁边瘫在椅子上、一脸看好戏的顾芳松。
“拿着。” 清冷无波的声音响起,像机器播报指令。
顾芳松:“???”
他还没反应过来,那个装着冷包子的塑料袋就被塞到了他怀里!
“去。”
“热。”
宋望舒言简意赅,目光扫向教室后方角落——那里放着一台蒙着灰、平时基本没人用的微波炉。
顾芳松抱着那个还残留着江逾明体温(虽然早凉透了)和包子味的塑料袋,整个人都懵了!CPU瞬间过载!纪律委员……让他……去热明哥的包子?!这特么是什么魔幻剧情?!他是谁?他在哪?他该干什么?!
“啊?我……我去热?” 顾芳松指着自己鼻子,一脸难以置信。
宋望舒没再看他。他已经重新坐回了自己的椅子上,目光重新落回那个深蓝色的高级便当盒上。仿佛刚才只是随手处理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垃圾。
他极其专注地、动作精准地打开了便当盒的盖子。
一股混合着米饭清香、酱汁浓郁和某种高级食材特有香气的温热气息,瞬间在闷热的教室里弥漫开来!跟江逾明那俩冷菜包子的味道形成了惨烈的对比!
顾芳松看着怀里那俩可怜巴巴的冷包子,再看看宋望舒便当盒里那摆盘精致、热气腾腾、一看就让人食指大动的丰盛饭菜,口水差点没流下来!内心疯狂呐喊:卧槽!降维打击!**裸的炫富!纪律委员你太狠了!
他又看了看旁边依旧鸵鸟状趴着、但明显身体更僵硬的江逾明,再感受了一下宋望舒那边传来的、无声的压迫感……
顾芳松认命地抱着塑料袋站起来,小脸皱成一团,一步三回头地朝教室后方的微波炉蹭去。内心弹幕刷屏:得,我就是个跑腿的命!明哥,为了你的胃(和我的小命),兄弟我去了!
宋望舒仿佛完全没注意到顾芳松的离去。他拿起便当盒里配套的、同样材质高级的金属筷子。动作优雅而精准,夹起一块裹着浓郁酱汁、看起来就鲜嫩多汁的……好像是牛肉?送入口中。
细嚼慢咽。
无声无息。
只有筷子偶尔碰到便当盒边缘发出的、极其轻微的清脆声响。
那诱人的食物香气,如同长了眼睛般,精准地往旁边那个趴着的、饥肠辘辘的少年鼻子里钻。
江逾明趴在桌子上,脸埋在臂弯里,恨不得把耳朵也堵上。
操!
操操操!!!
姓宋的!!!你他妈绝对是故意的!!!
那该死的饭菜香气!浓郁!霸道!带着一股“老子很贵很好吃”的嚣张气焰,无孔不入地钻进他的鼻腔!疯狂刺激着他空空如也、还在隐隐作痛的胃!刚才那声丢人的腹鸣仿佛又在耳边回响!
旁边那装逼犯吃东西居然一点声音都没有?!跟个幽灵似的!可那香气!那存在感!比砸桌子还让人难受!
江逾明感觉自己快疯了!胃里像有只猫在抓,又饿又气!这混蛋!自己吃香的喝辣的,还让人去热他那俩破冷包子?!羞辱谁呢?!还他妈穿着老子的校服吃?!那衣服上是不是都沾上他那高级饭菜味儿了?!
巨大的憋屈感和一种被全方位碾压的愤怒,混合着饥饿带来的虚弱,在他胸腔里横冲直撞!他烦躁地在臂弯里又狠狠蹭了蹭脸,试图用布料摩擦的声音盖过那该死的香气和旁边幽灵般的进食感。
就在这时——
“叮!”
教室后方传来微波炉工作结束的提示音。
顾芳松小心翼翼地端着那个冒着热气的白色塑料袋回来了,包子被热得软乎乎的,散发出比刚才浓郁一些的、属于廉价面食和馅料的味道。这味道在平时或许还能接受,但此刻在宋望舒那边高级食材香气的对比下,显得格外……寒酸。
“明……明哥,” 顾芳松把热好的包子放在江逾明桌上,声音带着点小心翼翼和同情,“热……热好了……趁热……”
江逾明没动。后脑勺依旧散发着强烈的抗拒信号。
顾芳松看看江逾明,又看看旁边慢条斯理吃着精致便当、仿佛置身事外的宋望舒,感觉这气氛压抑得他快窒息了。他挠了挠头,决定还是先溜:“那……那啥……明哥你慢慢吃……我……我去洗把脸……” 说完,脚底抹油,飞快地溜出了教室后门。
角落只剩下两个人。
一边是穿着不合身深蓝校服、慢条斯理吃着高级便当、坐姿笔挺的宋望舒。
一边是趴着装死、面前放着两个热气腾腾廉价包子的江逾明。
空气像是凝固的胶水,黏稠而沉闷。只有宋望舒偶尔筷子碰到便当盒的轻微脆响,和江逾明压抑的、带着憋屈的呼吸声。
宋望舒夹起最后一块食物,送入口中。极其缓慢地咀嚼。然后,他放下了筷子。
他极其平稳地盖上便当盒的盖子。动作精准,一丝不苟。
接着,他纯黑的眼眸,极其自然地、平静无波地转向旁边那个依旧趴着、只露出一个红得滴血耳朵尖和几缕倔强翘起黑发的后脑勺。
目光在那两个冒着热气的、装在廉价塑料袋里的包子上停留了一瞬。
然后,他极其缓慢地伸出手。
那只骨节分明、微凉的手,目标明确——桌上那个深蓝色的保温杯。
他拿起保温杯,拧开杯盖。
杯口再次腾起袅袅的热气。
这一次,他没有将杯子推过去。
而是极其平稳地站起身,绕过自己的椅子,走到了江逾明桌边。
他微微俯身。
温热的呼吸带着一点干净的皂角味,拂过江逾明汗湿的脖颈。
那只拿着保温杯的手,极其平稳地、不容抗拒地,悬停在了江逾明趴伏的、缠着纱布的右手臂……正上方。
杯口向下。
温热的、干净的清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姿态,被极其平稳地、匀速地……倾倒进了江逾明桌面上那个空空如也的、杯壁上还沾着点昨天干掉的泡面油渍的……旧塑料水杯里。
哗啦啦……
水流声在死寂的角落里格外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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