哗啦啦的水声停了。
保温杯被重新盖上,杯底落在江逾明桌面上,发出一声极其轻微的“咔哒”。
宋望舒直起身,纯黑的眼眸平静无波地扫过那个被注满了温热清水的旧塑料杯。杯壁上干涸的泡面油渍被水流冲开,晕染成几道难看的痕迹。
他没有再看旁边依旧趴着装死的江逾明,也没有留下只言片语。仿佛刚才那精准的倒水动作,只是他程序设定中一个无关紧要的步骤,完成了,就可以归档。
他极其平稳地转身,带着那件不合身的深蓝色校服外套,坐回了自己的座位。背脊依旧挺直,如同标枪。
角落里再次陷入一片沉闷的死寂。
只有桌上那两个装在廉价塑料袋里的、冒着热气的包子,散发着朴实而顽固的香气,还有那杯刚刚被注入温水的旧杯子,杯口氤氲着细微的热气,无声地宣告着某种存在。
江逾明埋在臂弯里的脸,烫得能煎鸡蛋。
操!
操操操!!!
那水声!那混蛋倒水的声音!就在他耳朵边上!近得连水流的轨迹都他妈能想象出来!还有那杯子落在桌上的声音!轻飘飘的,却像锤子砸在他神经上!
这装逼犯到底想干嘛?!热包子!倒水?!演什么贤惠?!当老子是残废吗?!那副“老子施舍你”的死样子!
巨大的羞愤和一种被彻底看穿、无处遁形的憋屈感,如同藤蔓般死死缠住了他。胃里刚才被包子香气勾起的饥饿感,此刻被这强烈的情绪冲得七零八落,只剩下火烧火燎的难受。
他更用力地把脸往胳膊里埋,恨不得把自己嵌进木头桌子里去。
可那包子的热气,那温水的暖意,还有旁边那堵穿着他校服的“冰山”散发出来的、无声的压迫感,像无数根细针,扎着他紧绷的神经。
饿。
真的很饿。
早上那两个冷包子根本不顶事,又跑了操,胃里早就空空荡荡,刚才那声腹鸣就是证明。
操!
吃!
凭什么不吃?!包子是老子的!水也是他非要倒的!不吃白不吃!就当……就当喂狗了!
一股破罐破摔的狠劲猛地冲了上来!江逾明猛地从臂弯里抬起头!动作幅度之大,带得椅子都“嘎吱”一声!
他紫瞳因为充血和憋屈烧得通红,看也不看旁边,一把抓过桌上那个皱巴巴的塑料袋!粗暴地扯开!
两个被热得有点发软、表皮微微塌陷的菜包子露了出来,散发出更加浓郁的、廉价面食和馅料的味道。
他抓起一个,看也不看,恶狠狠地一口咬了下去!
包子皮有点黏牙,里面的馅料是白菜粉条,油水不多,还有点凉了。口感粗糙,味道寡淡。
江逾明嚼得又凶又狠,腮帮子鼓起,紫瞳死死瞪着前方空无一物的空气,仿佛那空气就是宋望舒那张死人脸。他吃相凶狠,像是在啃仇人的肉,每一口都带着发泄般的力道。
包子皮屑和一点馅料的碎渣沾在他嘴角,他也毫不在意。
旁边的宋望舒,依旧坐得笔直。深蓝色的校服袖口盖着手背。他没有看江逾明,目光似乎停留在自己深蓝色笔记本的空白页上。只是当江逾明猛地抬头、弄出巨大动静时,他纯黑的眼底,极其短暂地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波动。
当江逾明开始凶狠地啃包子时,他握着笔的手指,极其轻微地收紧了一瞬。
笔尖依旧悬在纸页上方,没有落下。
江逾明三下五除二干掉了一个包子,噎得他直翻白眼。他看也不看,一把抓起桌上那个装着温水的旧塑料杯,仰头就往嘴里灌!
“咕咚!咕咚!”
水流得有点急,呛得他咳嗽了两声,几滴水顺着嘴角流下,划过脖颈,洇湿了汗湿的T恤领口。
他胡乱用手背抹了下嘴,把杯子里剩下的水一口气喝完,“咚”地一声把空杯子重重砸回桌上!
然后,他抓起第二个包子,继续用那种凶狠的、仿佛要同归于尽的架势啃了起来。
整个过程中,他始终没有看宋望舒一眼。后脑勺和侧脸都写满了“老子很不爽别惹老子”的暴躁。
宋望舒也始终没有看他。他极其缓慢地、极其平稳地放下了那支始终未落下的笔。
然后,他极其专注地、动作精准地合上了那本深蓝色的硬壳笔记本。封面发出轻微的“啪嗒”声。
做完这一切,他微微侧过头。
纯黑的眼睛,如同冰冷的镜头,极其平静地、毫无波澜地……落在了江逾明沾着包子皮屑和油渍的嘴角上。
那目光停留的时间,比之前任何一次扫视都长了那么零点几秒。
接着,他极其自然地收回了目光。仿佛只是确认了一个无关紧要的细节。
他放在桌下的右手(缠着纱布的那只),极其轻微地、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指尖。
江逾明终于干掉了第二个包子。胃里有了点东西垫着,火烧火燎的感觉缓解了一些,但那股憋屈和烦躁却丝毫未减。
他烦躁地把那个揉成一团的空塑料袋胡乱塞进桌肚里,发出哗啦的噪音。然后,再次重重地把脸埋回了交叠的手臂里!后脑勺重新对着全世界!
这一次,他连呼吸都带着一股“老子吃饱了要睡觉谁吵我谁死”的凶狠劲儿。
累。
困。
烦。
不想思考。
尤其不想思考旁边那个装逼犯到底在搞什么鬼!
他强迫自己放空,努力忽略掉旁边那堵“人墙”的存在感,忽略掉身上那件校服残留的别扭感,忽略掉嘴角那点油乎乎的黏腻……
就在他意识开始混沌,疲惫感再次上涌,即将把他拖入黑暗的边缘时——
一阵极其细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布料摩擦声,从旁边传了过来。
非常轻。
非常慢。
带着一种刻意的平稳。
江逾明埋在臂弯里的耳朵,极其敏感地捕捉到了这丝异响。他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操?那混蛋又搞什么?
他屏住呼吸,凝神去听。
那细微的摩擦声停下了。
接着,是一阵极其缓慢的、带着某种僵硬感的……挪动椅子的声音。
吱——嘎……
椅子腿与水泥地面摩擦,发出令人牙酸的轻响,被刻意控制到最低。
江逾明的心跳莫名地漏跳了一拍。他依旧埋着脸,紫瞳却在臂弯的黑暗里微微睁开。
那混蛋……在动?
他想干嘛?
他感觉到旁边那堵“人墙”的存在感似乎……倾斜了一点?一股极其微弱的、干净冷冽的气息,混合着一点点……碘伏和药膏的味道,极其缓慢地、极其靠近地……拂了过来。
非常近。
近到能感觉到对方身体散发出的微弱热量。
操!
他想干嘛?!
江逾明浑身的汗毛瞬间炸起!埋在臂弯里的拳头猛地攥紧!一种被侵犯领地的巨大危机感瞬间攫住了他!他几乎要立刻弹起来!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瞬间——
那股靠近的气息停住了。
停在了距离他趴伏的后脑勺……大约只有一掌宽的位置。
然后,江逾明极其清晰地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带着一点极其微凉的触感……极其轻地、极其快地……擦过了他嘴角靠近脸颊的位置!
触感微凉。
干燥。
带着一点纱布的粗糙感。
快得像羽毛拂过,一触即分。
江逾明像被高压电瞬间击中!整个人猛地一颤!埋在臂弯里的身体瞬间僵硬如铁!紫瞳在黑暗中因为极致的惊骇而骤然收缩!
操!!!
他……他……他碰我了?!
用……用那只缠着纱布的手?!
擦……擦我嘴角?!
巨大的荒谬感和一种被冒犯的、混杂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战栗,如同海啸般瞬间席卷了他的全身!血液“轰”地一下全部涌向头顶!
他猛地抬起头!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
紫瞳因为极致的震惊和愤怒而圆睁,死死地、难以置信地瞪向旁边!
宋望舒已经坐回了原位。
姿势端正得如同标尺。
深蓝色的校服外套依旧不合身地裹着。
缠着纱布的右手,极其自然地垂放在他自己并拢的膝盖上。纱布干净,没有沾上任何油渍或包子皮屑。
纯黑的眼睛平静无波地注视着前方空无一物的黑板,侧脸线条冷硬,毫无波澜。
仿佛刚才那微凉的、一触即分的触碰,只是江逾明极度疲惫下的一个荒诞错觉。
只有江逾明自己知道,嘴角刚才被擦过的地方,还残留着一点极其微弱的、属于纱布的粗糙触感,以及……一种挥之不去的、冰冷的、被标记般的异样感。
教室里嘈杂的背景音似乎在这一刻被无限放大,又似乎被彻底隔绝。
江逾明像一尊被施了定身咒的雕像,僵在那里,紫瞳死死瞪着宋望舒那张平静得可恨的侧脸,胸膛因为剧烈的情绪而起伏。
他想吼。
想质问。
想把那装逼犯从椅子上揪起来问个明白!
可看着对方那依旧苍白、带着伤后疲惫的侧脸,看着那挺得笔直、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的后背,还有那只放在膝盖上、缠着纱布、仿佛真的什么都没做过的手……
早上他翻身挡在自己上面、后背被砸得血肉模糊的画面,和刚才那杯被推过来的温水、那袋被顾芳松拿去热好的包子……乱七八糟地闪过脑海。
所有的咆哮和愤怒,像是被戳破的气球,瞬间卡在了喉咙里。只剩下巨大的、无处发泄的憋屈感和一种……被彻底拿捏的无力感。
操!
操操操!!!
这日子……真他妈没法过了!!!
他猛地扭回头,不再看那张让他血压爆表的脸。再次狠狠地把脸砸回手臂里!力道之大,撞得自己鼻梁生疼!
这一次,他像只彻底缩进壳里的蚌,连呼吸都带着一种自暴自弃的沉闷。
算了!
毁灭吧!
爱咋咋地!
就当被鬼摸了!
他自暴自弃地想,用意志力强行关闭了所有对外界的感知,只剩下疲惫和混乱在脑子里搅成一锅粥。
旁边,宋望舒依旧坐得笔直。
纯黑的眼眸深处,一丝极其细微的、如同石子投入深潭泛起的涟漪,快得让人无法捕捉,瞬间归于平静。
桌下,那只缠着纱布的右手,指尖极其轻微地、几不可察地摩挲了一下膝盖上的校服布料。
仿佛在回味刚才那一触即逝的、带着油渍和包子皮屑的……微温触感。
程序运行:
目标(老婆)嘴角异物(包子屑)清除完成。
物理接触(纱布)时间:0.3秒。
目标反应:剧烈(高体温/高心率/高肌肉张力)。
环境噪音忽略(老婆的粗重呼吸/椅子噪音)。
下一步:维持当前状态(监控目标休息)。
教室里,窗外的阳光偏移了几分。
顾芳松洗完脸回来了,看到角落里一个趴着装死、一个坐得笔直像门神的诡异画面,缩了缩脖子,悄无声息地溜回自己座位,大气不敢出。
嗡嗡的课间喧闹声,成了这片死寂角落唯一的背景音。
出租屋的空气,永远带着一股散不掉的霉味和灰尘气。窗外天刚蒙蒙亮,灰蓝色的光线透过没拉严实的窗帘缝隙,在地上投下一道冰冷的光带。
江逾明没睡好。脑子里乱糟糟的,一会儿是器材室垮塌的巨响和宋望舒挡在他上面时后背洇开的血色,一会儿是教室里那件不合身的深蓝色校服和嘴角转瞬即逝的微凉触感……憋屈、烦躁、还有一丝他自己都不愿深究的、被强行按头接受的混乱情绪,像藤蔓一样缠着他。他烦躁地抓了把头发,顶着一头乱毛和两个淡淡的黑眼圈,趿拉着拖鞋,像游魂一样晃进了那个他几乎从不踏足的房间——他妈妈的房间。
房间很小,陈设简单得近乎简陋。一张旧木床,一个掉了漆的衣柜,一张靠窗的书桌。空气里弥漫着更浓重的灰尘味和一种时光凝固般的沉寂。自从妈妈走后,这个房间就被他下意识地封存了,像一道不敢触碰的伤疤。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鬼使神差地进来了。也许是想找个更安静的地方抽烟?或者……只是想离那个永远带着温柔笑容的影子,近一点?
他烦躁地拉开书桌最上层的抽屉。里面空荡荡的,只有几本旧杂志和几张泛黄的纸。他随手扒拉了一下,正要关上——
抽屉最里面,一个不起眼的角落,一个巴掌大的、褪了色的绒布小方盒,静静地躺在那里。
江逾明的手顿住了。
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猝不及防地攥紧,猛地一跳!
他认得这个盒子。小时候见过,妈妈很宝贝它,但很少打开。
一种莫名的预感让他呼吸都滞涩了。他伸出有些颤抖的手指,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小心,将那个小绒布盒从抽屉深处拿了出来。
盒子很轻。深紫色的绒布表面落满了灰尘,边角已经磨损得露出了里面的硬纸板。
他深吸了一口气,像是在给自己鼓劲,然后,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掀开了盒盖。
盒子里衬是柔软的黑色丝绒。
上面静静地躺着两样东西。
左边,是他现在左耳上戴着的、那个磨得发亮的银色小圆片耳钉——母亲留给他的最后遗物,象征“好好活下去”的承诺,也是他从不离身的逆鳞。
而右边……
江逾明的瞳孔骤然收缩!紫瞳深处瞬间掀起了滔天巨浪!
那是……一对耳坠。
不是他耳朵上这种简单朴素的耳钉,而是……坠子。
银色的、极其纤细精巧的链条,末端坠着一颗……泪滴状的宝石?或者说,更像是一颗凝结的露珠。
颜色……是紫藤萝色。
和他眼睛一模一样的、深邃而神秘的紫藤萝色!
在昏暗的光线下,那两颗小小的紫色坠子,如同最纯粹的紫水晶,又像是凝结了晨露的紫藤萝花瓣,流淌着内敛而温润的光泽,美得惊心动魄!
更让他心脏几乎停跳的是——
在那两颗紫色泪滴坠子的背面,极其微小、却清晰无比地,用极细的银线刻着两个字母:
**【J Y】**
江逾明名字的缩写!
盒子的底层,压着一张小小的、边缘已经有些卷曲的便签纸。纸张泛黄,上面的字迹却依旧清晰娟秀,带着一种他无比熟悉的、属于母亲的温柔笔触:
**【明明的高中礼物!明明今天可乖了!^_^】**
后面还画着一个歪歪扭扭、却无比生动可爱的小笑脸。
轰——!!!
江逾明脑子里像是有什么东西炸开了!巨大的冲击力让他眼前发黑,踉跄着后退一步,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墙壁上!
他死死攥着那个小小的绒布盒,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微微颤抖着。紫瞳死死盯着那对紫藤萝色的耳坠和那张小小的便签纸,眼眶瞬间变得滚烫酸涩!
高中礼物……
明明今天可乖了……
那个笑脸……
妈妈……在他考上高中的时候,就准备好了这个礼物?在他……还懵懂无知、以为未来充满希望的时候?在他……还“很乖”的时候?
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然后又被滚烫的熔岩灼烧!剧烈的疼痛混合着巨大的酸楚和一种迟来的、铺天盖地的委屈,瞬间将他淹没!
他想起车祸那天。妈妈把他死死护在怀里,温热的血溅在他脸上……她最后看他的眼神,充满了不舍和……对他未来的担忧?她是不是……早就想把这个礼物给他了?在他踏入新校园的那一天?
可他没有“乖”。他活成了现在这副鬼样子。暴躁,厌学,打架,像只浑身是刺的刺猬,把所有人都推开,也把自己困在黑暗里。他甚至……不敢踏进这个房间,不敢面对这里残留的一切。
他辜负了。
辜负了那个“乖”字。
辜负了这份……迟到了太久的礼物。
滚烫的液体终于不受控制地冲破眼眶,顺着冰冷的脸颊滑落,砸在紧握着绒布盒的手背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
他抬起颤抖的手,动作极其缓慢地、小心翼翼地,摸向自己的左耳。
指尖触碰到那枚冰冷的、陪伴了他无数个日夜的银色小圆片耳钉。
他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带着浓重的鼻音。然后,指尖用力,极其小心地、带着一种近乎诀别的意味,将那枚承载了太多沉重承诺的旧耳钉……取了下来。
小小的银色耳钉躺在掌心,依旧带着他身体的余温。
他睁开眼,紫瞳里翻涌着痛苦、挣扎,最终化为一种破釜沉舟般的决绝。
他拿起绒布盒里右边那颗紫藤萝色的泪滴耳坠。冰凉的金属链条和温润的紫色宝石触碰到指尖,带来一种奇异的、仿佛血脉相连般的悸动。
他微微侧过头,对着衣柜上那块布满灰尘的、模糊的穿衣镜。
镜子里映出一个头发凌乱、眼眶通红、脸色苍白的少年。
他抬起手,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捏着那颗小小的、紫色的泪滴,极其小心地、试探着,将它穿过了左耳垂上那个早已愈合的、小小的耳洞。
冰凉的耳针穿过皮肉,带来一丝微弱的刺痛感,却奇异地抚平了心头的燥郁。
嗒。
一声极其轻微的金属卡扣合拢的声音。
那颗深邃神秘的紫藤萝色泪滴,如同被晨露唤醒的精灵,静静地垂落在他白皙的颈侧,随着他细微的呼吸轻轻晃动。那纯粹的紫色,与他那双同样深邃的紫瞳,在昏暗的光线下交相辉映,仿佛流淌着同源的生命力。
他如法炮制,将另一颗泪滴耳坠,小心翼翼地戴在了右耳。
两颗小小的紫藤萝色泪滴,安静地悬垂在他颈侧。那温润的光泽,仿佛驱散了这破旧出租屋里的阴霾,也照亮了他眼底深处那片荒芜的角落。
他低头,看着掌心那枚孤零零的银色旧耳钉。它依旧沉默,却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
他极其小心地将旧耳钉放回那个深紫色的绒布盒里,和那张写着“明明今天可乖了”的便签纸放在一起。然后,轻轻合上了盒盖。
他最后看了一眼那个小小的盒子,将它极其珍重地、放回了书桌抽屉的最深处。
做完这一切,他直起身。抬手,用袖子狠狠抹了一把脸,擦掉那些失控的痕迹。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胸腔里那股翻江倒海的酸楚似乎平息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甸甸的、带着痛楚却也莫名释然的……平静?
他走到镜子前,再次看向镜中的自己。
凌乱的头发,苍白的脸,通红的眼眶还未完全消退。
但颈侧垂落的那两点深邃神秘的紫藤萝色,如同两簇微小的火焰,点亮了他眼底沉寂的光。
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带着点自嘲的弧度。
操。
就这样吧。
老子……试试看。
***
星海高中校门口依旧是人声鼎沸的早晨景象。早点摊的油烟,豆浆的甜腻,学生们的吵嚷,汇成一股熟悉的、带着烟火气的喧嚣。
江逾明和顾芳松混在人流里,慢吞吞地往闸机口挪。
江逾明今天格外沉默。紫瞳底下是没睡好的青黑,脸色比平时更白几分,嘴唇紧抿着,带着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他左手揣在兜里(里面空空如也),右手拎着个塑料袋,里面依旧装着俩冷硬的菜包。
顾芳松啃着肉包,小眼睛滴溜溜地转,时不时偷瞄江逾明,总觉得今天的明哥有点不一样。具体哪儿不一样?好像……更沉了?眼神没那么炸了?还有……耳朵?!
顾芳松的目光猛地定在江逾明的耳朵上!小眼睛瞬间瞪圆了!嘴里的肉包都忘了嚼!
“卧……卧槽!明哥!” 他像是发现了新大陆,激动地指着江逾明的耳朵,声音都劈叉了,“你……你耳朵上!那……那是什么?!好……好闪!好……好紫!” 他词汇量匮乏,只能发出最直白的惊叹。
江逾明被他咋咋呼呼的声音弄得眉头一皱,不耐烦地瞥了他一眼:“吵什么吵!没见过耳坠啊?” 声音带着宿命的沙哑,却少了点往日的暴躁。
“耳……耳坠?!” 顾芳松更激动了,凑近了仔细看,差点把脸贴到江逾明耳朵上,“卧槽!真是耳坠!紫……紫色的!跟你眼睛一个色!明哥!你什么时候换的?这也……太骚……不是!太帅了吧!” 他语无伦次,小眼睛里充满了震撼和崇拜。
江逾明被他看得不自在,烦躁地别过头,耳根却有点不受控制地发热。他没回答顾芳松的问题,只是加快了脚步,想离这个聒噪的八卦精远点。颈侧那两颗紫藤萝色的泪滴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晃动,在晨光下折射出温润而神秘的光泽。
就在这时——
一股熟悉的、如同极地寒流般的气息,毫无预兆地、强势地从两人斜后方切入!
冰冷!沉凝!带着绝对的存在感!
江逾明和顾芳松同时打了个激灵!身体瞬间僵住!动作极其僵硬、极其缓慢地扭过头。
宋望舒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他们旁边,距离近得能看清他深色校服上细微的纹理。他身姿依旧笔挺如标枪,纯黑的眼睛如同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平静无波地……直视着前方闸机口。
仿佛只是路过。
仿佛根本没听到他们刚才的对话。
但江逾明却清晰地感觉到,那股冰冷的视线,如同实质的探针,在他脸上、尤其是他颈侧那两点新出现的、晃动着神秘紫光的耳坠上……极其短暂、却又无比清晰地……扫过!
那目光平静依旧,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穿透力,仿佛要将那两颗小小的紫色泪滴的每一丝光泽、每一点弧度都彻底扫描、解析、录入他那非人的处理器里!
顾芳松更是吓得魂飞魄散!手里的豆浆差点脱手!他像只被猛虎盯上的鹌鹑,瞬间闭紧了嘴巴,眼观鼻鼻观心,恨不得原地消失!内心疯狂刷屏:完了完了!醋精委员在线!新饰品!紫色!跟眼睛同款!信息量太大!明哥你自求多福吧!
空气瞬间凝滞。三人并排走着,气氛诡异得能拧出水。
江逾明只觉得颈侧那两点紫藤萝色的冰凉,仿佛被那冰冷的视线灼烧得滚烫起来!他烦躁地别过头,加快脚步,只想离旁边这块人形冰山远点。
就在他快走到闸机口,准备刷卡冲进去时——
宋望舒极其突兀地、毫无预兆地开了口。
声音依旧是那副清冷无波、毫无起伏的调子,像机器播报通知,清晰地砸在凝滞的空气里:
“新耳饰。”
“不准摘。”
江逾明刷卡的动作猛地僵在半空!顾芳松更是脚下一个趔趄,差点平地摔!
不准摘?!
这他妈又是什么新禁令?!
江逾明猛地扭过头,紫瞳因为极致的荒谬和愤怒瞬间烧得通红,死死瞪着旁边那个依旧目视前方、一脸“我只是在陈述事实”的宋望舒!
“宋望舒!你他妈管天管地还管老子戴什么耳坠?!老子爱戴什么戴什么!关你屁事!!” 他再也忍不住,声音带着破音,在嘈杂的校门口炸响!
巨大的咆哮瞬间吸引了周围无数道好奇的目光。
宋望舒闻声,终于缓缓地、极其缓慢地侧过头。
纯黑的眼睛如同冰冷的镜头,平静无波地对上江逾明那双因为愤怒和羞耻而喷火的紫瞳。那目光深不见底,清晰地倒映着江逾明炸毛的样子和颈侧那两点晃动的、深邃神秘的紫光。
他微微抿了抿唇,似乎在检索更合适的程序指令。然后,在江逾明即将彻底暴走的边缘,用他那毫无情绪起伏的声音,清晰地、一字一顿地补充道:
“好看。”
“适合你。”
说完,他不再看江逾明瞬间呆滞、如同被按了暂停键的精彩表情,极其自然地伸出手。
那只骨节分明、带着微凉温度的手,目标明确——江逾明没受伤的右手手腕!
啪!
再次被扣住!依旧是那不容挣脱的铁箍力道!
“你他妈……!” 江逾明想甩开,却被那力道死死钳制!
宋望舒无视他的挣扎和咆哮,纯黑的眼眸平静地扫过旁边已经石化、嘴巴再次张成O型的顾芳松,最后落回江逾明那张气得快冒烟、却又因为那句“好看适合你”而显得有些空白的脸上。
他握着江逾明手腕的手没有丝毫放松,以一种绝对掌控的姿态,强行拖拽着这个还在炸毛的“校霸”,转身,步伐稳定地朝着远离人群、远离八卦的、空旷无人的教学楼方向走去。
声音清冷,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过来。”
“早读。”
江逾明被他拽着踉跄前行,脑子里一片混乱的浆糊。
操!
好看?
适合我?
这装逼犯……到底……在说什么鬼话?!
他颈侧那两点紫藤萝色的泪滴,随着他踉跄的脚步,在晨光中剧烈地晃动着,折射出迷离而破碎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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