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五月,正值梅雨时。
一入京,骆云昭便反反复复的病重,好似病愈了,又好似没有。
浑浑噩噩,梦魇总是一重一重。
她心中放不下那日的情形,与往事交织在一起,郁郁难欢,结成心结。
看得随行的两个丫鬟分外着急,哪知是不是水土不服,只想再去汴州请万俟霁。
直到她的一场大梦,那些不属于今世的记忆如同潮水淹没而来,真实且深刻。
那年她寒疾加重,没有所谓的暖床,与义弟的感情更是淡如清水,少年总是默默看着她,也对她百依百顺。
可她爱恋上益州来的洵世子,日夜思念,最后得常所愿,嫁去益州。
出嫁前日,骆也来到她闺房前,问她:“可不可以不要走。”
可那时的她满心欢喜,不知少年的心意,只当是普通姐弟之情,告知他:嫁于洵世子是她在世前的心愿。
桌上放置的凤冠如此耀眼,他站在房前许久,凝视着她梳妆打扮,好像还有话说,但却久久不语。
就这般她出嫁了,远去益州。
但直到成婚,骆云昭才发现赵澹言另有所爱,府中有位爱妾,他不过是利用她与雍北联姻壮大洵王府。
骆云昭来时的欢喜也化成一潭冷水。
大婚当晚便寒疾病发,让她寒痛刺骨,百般痛苦。
而后雍北与戎狄战乱,发生太多变故。
她被人掳走,再次出现在眼前的人就是骆也,不知从何时起,雍北已由他所控。
骆也变了。她被关在栖云院里,像一只日日共他欢喜的鸟雀,他为她梳妆,为她更衣,掌控她身体的每一处,僭越雷池。
那晚她才终于醒悟,她自以为那温良的义弟对她藏有怎样的心思,他恼她爱恋洵世子,总是在情|事上欺辱她,做尽床笫之欢。
每每深夜,入眼的皆是他情/欲浓重的墨眸,总把掐痕留在她腰间,一遍遍唤她昭昭,百般厮磨。
她甚至分不清骆也对她感情是占有,还是爱。
畏寒至极的她对义弟炽|热的身体渐渐产生依恋,也成了她不愿承认的事。
她已嫁为人妇,无法接受自己的堕落,更抵触他将她锁起来,他也不再叫她阿姐。
似乎所有人都叫她远离他,什么天煞孤星,身怀焚印,经历这一切,她只知她和骆也是错的。
再到后来,天下大乱。
陵州失守,她趁机逃离骆也,却也被赵澹言找到踪迹,强行带回益州。
在益州的那段时间里,她病痛得生不如死,赵澹言怨恨她跟骆也生出情愫,即便使她寒病而死,也不准大夫为她看诊。
加上府上妾侍的刻意刁难,她病逝在那年的深冬,身子冷僵,记忆便停到这里。
但她梦到有个人攻破益州,捧回她的灵牌,也让益州成了伏尸千里的人间地狱。
模糊间,她总想看清他的脸。
昏暗的视线里,骆也的容颜出现在眼前。
他掐着她的纤腰进|入,命她不能忘记他,不准再躲他。
檐外雨水声声,骆云昭躺卧在听雨院的软榻上,浑沌间阵阵心痛。
猛然刺痛,她从软榻上惊醒,大汗淋漓。
骆云昭呼吸微喘,身旁哪里还有什么骆也,只有清风吹来的凉意。
清梦初醒,满是惶恐。
她渐渐想起今生不是前世,如今唯余她孤身一人,哪还有他……
久久失神,骆云昭垂下眼帘。
身体残留着几许燥|热,就好像他来过。
此刻她终于看清,那些梦也不是预兆而是切切实实发生过的。
……
几月间,天下格局悄然发生着变化。
老皇帝的削权案如荼如火地进行着,死在案下的人竟已有两万余人,朝中众臣人人惶恐。
终于在秋来时皇帝病逝,国丧二十七天,原四皇子被拥立为新君,以仁厚为政。
随着老皇帝的病逝,缪王吞并雍北逐渐掌握兵权,前去收复蜀地三州。洵王府与外敌勾结在蜀地引起争端,战事不断。
京城远离纷争,依旧繁华。
一晃三载悄然而过,随着洵王府落败被剿,缪王权势滔天,远在冀州就已让当今新帝有所畏惧。
骆云昭的前世没活到洵王府被剿,谁曾想三年前的纷争,先皇自以为铲除了所有忧患,最为看不上的残废亲王竟成了新帝忌惮的存在。
时光渐逝,新君软弱无能,由太后所掌控,外又有缪王权掌天下,郢朝今非昔比,皇权大不如从事。
春日来,京城日暖晴朗。
京郊马球场,各族勋贵争相斗球,红旗帜又进一球定了输赢,场外连连称赞。
挥舞着马球杆的男子意气风发,众人目光所至,容貌俊美绝佳,身姿飒爽。
燕国公府的小公爷祁晟,品德绝佳,很招京城闺中姑娘们的喜爱。
在众人目光中,祁小公爷下马扔杆,小厮连忙迎上前递帕擦汗。
这时仆人端来凉汤:“小公爷,是清和郡主送的杨梅凉汤。”
祁小公爷顺势看向骆家亭帐,只见娇弱的美人于围场旁窈窕而立,弱柳扶风,病若西子。
他心生抵触,便将杨梅汤赏给小厮,转而走入祁家亭帐,对她的好意置之不理。
围场旁的姑娘下人们见此,不免低声非议:生得貌美又如何,还不是人人避如蛇蝎。
当年雍北战乱后,骆王府就只剩下这么个病弱的郡主和宫中陪读的小王爷,地位远不如从前,只剩下军中威望和高门望族的体面。
当初这位清和郡主进京时便大病一场,称病数月,宫中御医都走往了几次。
生来是个柔弱命,自幼患病。
早就听闻她活不久了,谁知愣是撑了整整三年,如今似乎还越发好转。
长着张天姿容颜,人人称羡,想碰碰不得。
听闻在雍北时便克死新婚夫婿,而后戎狄进犯,骆王爷战死沙场。
太后怜惜她孤苦伶仃便将人诏来京城,谁知她入京不久,先帝驾崩,又是国丧数日,恐怕还真是孤煞命硬。
话说回来,去年秋日宴上,清和郡主一见祁小公爷便心生爱慕,处处讨好,几乎快到卑躬屈膝的地步,但小公爷对其皆不予理会。
围场前,清和郡主身旁的丫鬟椿延不免轻斥:“好心好意又不领情,真不知道这小公爷有什么好的,以前在雍北,主子几时讨好过人,他真是不长眼。”
一旁的榴月拉了下椿延,让她莫在这说这话,郡主一向护着小公爷,恐怕心中不喜。
骆云昭却仅仅是遮了遮略微刺眼的阳光,谁也不知她心中所想,只是道:“日好容易犯困,回去吧。”
这祁家办的马球赛,她体弱只能看着众人戏马,祁晟下场后便没什么意思了。
于是便渐渐离开马场,乘马车回去。
祁家亭帐里勋贵围坐,听闻清和郡主离去,众人皆笑道:“美人示好,小公爷还真是狠心,半分薄面都不给。”
祁晟懒散地斜躺,饮着桃花酿的手微顿,不得不说,清和郡主的美貌是京中数一数二的,任谁都会心动吧。
想罢,他摇首,企图甩掉那丝念头。
好看有什么用,病气恹恹的,总盯着他看,从蛮地雍北来的,也不是什么正经女子。
祁晟道:“你们要喜欢,我拱手相让。”
众人笑着摆手:“人家就只心意你,我等受之不起。”
浅笑后,座上有人提起朝中近事:“疆外战事已停,话说那个权掌军中的缪世子要回京了吧。”
提起这事,在场皆略有沉思。
这位缪世子众人都没见过,听闻早些年默默无闻的,自打三年前缪王得兵后,便代替双腿残疾的父亲上阵,游走在疆场。
先是一年之内收复蜀地,而后击退外敌,屡屡战胜,功绩远超他们这些同辈子弟。
听闻这人喜怒无常,专横狠厉,就连如今权倾朝野的缪王都畏他这个儿子几分。
说来也是,若不是有这么个儿子在,缪王想争得太后的势力还差上好几年。
其中一人看了看祁晟,他们中说话最有分量的就是祁小公爷了,燕国公不说,母亲长公主又是跟缪王同胞兄妹。
“不如过几日春日宴,祁小公爷把缪世子请来见见,好一睹真容。”
祁晟略微思忖,他这个表兄弟缪世子,他只见过一次,前年冀州的家宴上,但只是匆匆一见,并没交谈。
不过都是贵家士族,他要是请来做客容易得很,如今缪王势头正盛,祁晟也对缪世子颇为好奇。
酒意上头,祁晟便道:“好说,就算各位不提,我也是要去见这位表兄。”
众人陪酒应和。
……
京城街道,马车徐徐而行。
骆云昭靠着车壁轻眠,容颜不似三年前那般苍白,些许红润,更为娇艳起来。
只是眉眼带着几许疲倦,为了熬制着杨梅凉汤,昨晚没怎么睡好,奈何那祁小公爷不领情。
自骆王府失势,在京中又有几人看得起骆家,不过是看在徐家的面子上,表面恭敬罢了。
徐家是骆云昭母亲的娘家,自从出事,徐家对她和弟弟都多有帮助。
而现在皇家也不见得有多风光,风光的是如今缪王一党,执掌朝局,摆布天下大小事,软弱的皇帝也只能应和。
椿延看着郡主困倦,还在为马场的事愤愤不平,不止是亲手熬做杨梅汤,还有前些日子送的名师画作,都是郡主费心费力的找来,送去国公府。
如今京城的人都在说清和郡主心慕祁小公爷,百般讨好,委屈求全。
椿延道:“真不懂郡主您看上他哪点好。”
三年过去了,椿延还是如此心浮气燥,急性子改不了。
骆云昭眼睫抬了抬,心绪低淡。
看上祁晟哪点好?这样简单的理由,榴月都看得出来,椿延却瞧不出来。
祁晟那双眉目,与她记忆中的少年有三分相似,是她始终放不下,把祁晟看成了他。
这三年来,她始终没有骆也的消息。
除了一年前父亲的前部下带来他的死讯,骆也已死,送来他曾经的一缕发带,断了她最后的念想。
是她亲手将骆也让出去,是她用他命换来如今陵州的安生,换来她和骆凤池在京城安稳生活。
这如何不是心结,那日她泣不成声,这三年来她悔过千百回,总想再见一见骆也,而这时祁晟出现了。
她喜好看祁晟穿劲装,因为骆也总是穿,可祁晟常穿长袍,如此不相同。
看呐,尽管如此,她还总是透过祁晟去看骆也。若是骆也还活着,定会如她的愿吧。
骆云昭侧眸,看向车窗。
长街繁荣,街铺人群熙攘,如同茫茫大海。
另一辆华贵马车徐徐而来,与骆王府的马车擦身而过,相背驶去。
那辆马车华贵,徽记上缪王府,行向紫禁城。
身着朱墨色华袍的男子撑额轻歇,坐靠在马车中。
他手臂搭在膝上,修长的手指捻着淡金帘杆,腰间系着血色玉佩,矜贵逼人。
男子深邃的眼眸不动声色,轻瞥窗外那擦身过的马车,神色淡然。
旁的侍从道:“世子殿下,王爷说您回京总要进宫面圣的。”
他眼眸轻敛回来,视线一扫侍从。
言语冷淡:“老东西,要求真多。”
侍从忙闭了嘴,不敢再提。
如今这世上敢骂缪王爷,也就只有他家世子爷了。
我来迟了,对不起对不起。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8章 三年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