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沉西花一块钱,拦了辆三蹦子代步。
一进厂,径直往老板办公室走,推门而入,韩崇远不在,柳思凝正坐在茶桌前喝茶。
“柳姐!”叫着柳思凝,韩沉西跳脚一蹦,扑到真皮沙发上葛优瘫。
柳思凝被儿子的神出鬼没吓一跳,手里的白瓷杯险些脱手扔出去,“臭小子,没大没小,叫谁姐呢。”
韩沉西下巴垫在沙发沿上,抬眸看她妈,三十八岁的女人,柔顺的头发烫成大波浪卷,脸上擦着珠光色的粉,细眉红唇,虽是惹眼的漂亮,但再精致的妆容,也难以掩盖爬上眼角的鱼尾纹。
“喊你姐,不是显得你年轻么。”
“意思就说我老了呗!碍你眼啦!”柳思凝冷嗤,“你让你爸找个年轻漂亮的去,我搬走。”
“怎么上纲上线呢,心情不好啊,谁惹着您了。”
柳思凝喝茶不答。
“我爸呀。”韩沉西不用琢磨也能想出她这般小女儿作态,必定是跟韩崇远拌嘴了,他一拍大腿坐起来,“他人呢,我收拾他。”
话音一落,后脑勺结结实实挨了一巴掌:“反天了你,敢教训你爸。”
韩沉西:“我不是帮你讨公道呢么。”
柳思凝语气变得辛辣:“你们韩家人讲公道嘛!合起伙来欺负我一个姓柳的,整天忙着厂里的大小事,累死累活还吃力不落好。”
韩沉西一听她话头里牵扯上了整个大家族,便知柳思凝是在爷爷那里受了气,没具体打听缘由,因为柳思凝一向不把家长里短的矛盾向他倾吐,背后说长辈坏话,不是她做人风格。
眼下开解柳思凝为大,韩沉西油嘴滑舌道:“谁说的!您可好了,在我心里妥妥的一个女强人,‘上得了厅堂,下得了厨房,镇得住亲友八方,创得了厂子辉煌’,简直新时代独立女性的标杆,人物形象伟岸着呢。”
“别给我贫。”柳思凝瞬间乐了。
韩沉西接过她手里的杯子,给她斟满一杯茶,递过去说:“有句名人名言,儿子今天传授给你,生气,就是拿别人的错误惩罚自己。”
柳思凝听着挺有道理,感叹说:“哄人还挺有一手。”
“那是当然。”
“以后跟你老婆吵架,也这么哄,可别到时候把人气回娘家,麻烦我拉下脸去道歉。”
说到老婆,韩沉西心底生出些许的不好意思,他摸摸鼻子,“女朋友还没呢,提什么老婆,想那么长远做什么,执着于眼下。”
柳思凝狐疑地问:“没女朋友啊,怎么不找?”
韩沉西提醒道:“妈,我高中生呢。”
柳思凝一副理所应当的表情,“高中不正是搞早恋的年纪么,你不学习,又不谈恋爱,整天干巴巴混日子,有意思吗?以后长大了,同学聚会,别人回忆高中这段时光,要么是埋头苦读的艰辛岁月,要么是初尝人生禁果,你呢,就哈哈一笑。”
韩沉西:“……”
柳思凝又问:“范胡那小子处对象了吗?”
韩沉西摇摇头。
柳思凝瘪嘴嘟囔说:“跟你一样没出息,怪不得你俩臭味相投呢。”
韩沉西被她嫌弃出一身冷汗,自觉待不下去,又搭乘三蹦子回到修理铺。
隔着老远,看到背对他站着一个吊着马尾辫的女生。
瞧着那后脑勺觉得莫名熟悉,走近才发现这不是前桌么。
弋羊闻动静,侧头看过来,两人视线轻轻一撞。
她眼睫飞速颤了一下,又声色不动地移开。沉默地弯下腰,把羊军国用好的木锉、剪刀和浇水等东西收进工具箱,然后搬着工具箱走向店里。
韩沉西盯着她的背影微微困惑,可当余光瞥见“老羊修理铺”的“羊”字,片刻了然了。
他看羊军国,猜测,这位是……他爸?
但细瞧之下,发现模样又不太像。
轮胎已经修补好重新装上,气也打足了,羊军国捏着轮胎最后察验一番,对韩沉西说,“外胎内胎都破了个小口,用胶水粘上了,你平时骑车多注意路况。”
“好的,谢谢你了。”韩沉西稍微停顿下,在“叔叔”和“师傅”的称谓犹豫两秒,面不改色地说,“师傅,多少钱?”
既然弋羊装作不认识他,他也不好意跟羊军国说,我和你女儿是同学,他更怕碍于同学情面,羊军国会不收他的钱。
“七块。”羊军国说。
韩沉西掏钱包,递给他十块。
羊军国接过,粗粝乌黑的手指摸了摸口袋,扭头喊:“丫头,拿三块零钱来。”
弋羊从小门面房的零钱盒找出三个硬币,疾步过来,朝韩沉西一伸胳膊,韩沉西自觉摊开手掌,硬币带着点高度,叮叮当当跌入他掌心。
韩沉西在这空档瞄了她一眼,可弋羊垂着眼皮,待交付完成,转身走开。
不知为何,韩沉西感觉到尴尬。
他迫切地要离开这里,哪想腿刚迈上自行车,身后响起一阵摩托车声,他回头瞧到是一个板寸男载着一个黄毛来了。
黄毛跳下车,自顾走到店里停着的一辆摩托车旁,围着转悠两圈,一屁股跨坐上去,哎呦一声道,“手艺不错啊,修的跟新买的似的,一点看不出被撞的痕迹。”
羊军国得了夸奖,却没见脸上有丝毫高兴的表情,只说:“换了保险杠、前车灯和发动机边盖,算上人工费,一共180。”
“便宜点啊,老板。”黄毛讨价还价。
“没给你多要。”羊军国说。
“我看是没少要吧。”黄毛从口袋摸出一沓十块二十块,一股脑强行塞给羊军国,嬉皮笑脸地说,“老板,这回给个回头价,下次我撞车了,一定还来找你。”
羊军国数了数钱,总共85块,别提人工费了,买材料的费用也远远不够,他知道黄毛在耍赖皮,怕他走,伸手拦他。
而黄毛应付惯了如此的拉锯战,他朝板寸男使个眼色,一加油门两人想溜之大吉。
羊军国眼明手快,拽住了他的摩托车后托座的横杆,可是黄毛见状不仅没按刹车,反而又旋一圈油门。
摩托车往前冲,受冲力,羊军国一下子被带倒在地。
“诶!”韩沉西本就留意着这边的动向,一直没骑车走,见状要去扶羊军国,不料一条瘦影子先他一步冲出来。
弋羊横在黄毛的摩托车车头前,一只手捏住刹车,一只手攥住黄毛的短袖衣领把人拖下车。
“道歉。”她强硬地命令。
韩沉西惊地瞪大双眼。
“松开。”黄毛同样不好惹。
弋羊丝毫不退让。
羊军国急忙从地上爬起来,掰开弋羊的手,把人护到身后。
他好声好气地说:“小伙子,你看这样行不,你再添50块钱,我让一步,你也让一步。”
黄毛没说话,弋羊却道:“180,一分不能少,今天钱不够,车你别想开走。”
“操!”黄毛跟她犟,“我要是非把车开走呢,你能把我怎么样。”
弋羊二话不说,掏手机拨110。
“我操!”板寸男冲过来夺她手机,像干了什么亏心事似的,气急败坏地跟黄毛说,“妈的,掏钱啊,站着干什么,你还想等警察来了给你讨便宜么。”
黄毛恨恨地瞪了弋羊两秒,随后听话地补足了180块钱。
弋羊让开道,两人开车走了,油门声震天响。
羊军国手臂擦破了皮,渗出一道血迹,但他皮糙肉厚不甚在意,他教训弋羊,“你这孩子也太冲动了,那小子高你一头,真动起手来,铁定是你吃亏呀。”
弋羊绷着脸,什么话也没说,转而把冷岑岑的目光转向驻足旁观的韩沉西,好像在质问,看够了吗?
韩沉西心里一突,估计被她犀利的眼神震住了,有些心虚,可转念想到,他又不是单纯的看热闹不嫌事大,他有要去帮忙的意图呀。
好心当成驴肝肺。
他憋屈,选择瞪了回去。
两人大眼对小眼,谁怂谁是狗。
最后是羊军国瞧出异样,对韩沉西笑笑,说:“让你看笑话了。”
韩沉西才勉为其难地先行撤回视线,一蹬脚蹬,扬长而去。
这一闹剧,耽误了不少时间。
韩沉西骑车到校,刚在车棚锁了车,下午的上课铃便响了。
第一节课是刘志劲的物理,他撒丫子狂奔,在铃声落地那一刻,长腿踏进班,成功堵住了刘志劲骂人的嘴。
然而弋羊无法避免地迟到了,迟到了近十五分钟。
韩沉西早猜到了这个结果,毕竟他骑车,她步行。
他此刻有点小肚鸡肠,昂头挺胸地端坐在座位,期待着刘志劲质问她。
果然刘志劲黑着脸,沉声道:“干什么去了?”
弋羊压下喘息的粗气,木然说:“打针。”
韩沉西:“?”
刘志劲攒眉,他看向弋羊的手——手背处贴着打了吊针后留下的棉花团和医用胶带。
“什么病?”
“心律不齐。”
“为什么不找我请假?”
“不知道你的办公室在哪。”
刘志劲稍稍回忆,确实没跟班里的同学说过他的办公室以及联系方式,顿了顿,没过多计较。
弋羊穿过过道,低头回座位。
这一路,韩沉西紧紧盯着她的手背,半响,咧嘴笑了。
他冲她张了个口型:撒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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