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年来,灵玉就这样过着自己兵马司指挥的生涯,有些枯燥,但也常常能找到乐趣。
兵马司从来不缺瓜吃,只要有心,她总能知道很多。
她看见太多不平事,能管的管,不能管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有时候也看心情,实在看不顺眼,不该管的也去管。
而现在距离灵玉上任满了三年,灵玉也迎来了自己在中城兵马司指挥这个职位上的第一次考评。
然后……
她坐在兵马司的衙门里想了一上午,也没想明白自己的考评为什么会是“中”。
这不仅对不起她的辛苦,也实在配不上他们上上下下任劳任怨的成果。
当然,所谓的“想不明白”无非是她内心的小小怨怼,她更加明白,这个“中”就是从皇帝到百官对她三年来的评判,“无功无过”。
倘若这还是考评刚开始进行时严格和审慎的评价标准,那么灵玉勉强可以认,但在所有官员的考评都开始“膨胀”、“你好我也好”的情况下,这就是对她的针对。
然而这种考评结果对她的影响,也止于这一个上午。
到了休沐,她和吕粱几人去了德源楼喝酒,当然,是她看他们喝。
这已经成了她和他们习惯。
至于和兵马司现在这些副指挥们,他们一般去茶楼听说书。
“听说大人考评得了中?哎,这考功司主事真是不当人,我上次都能得个‘中上’,怎么大人就得一个‘中’呢?”刘沐澄习惯性地调侃。
灵玉翻了个白眼。
“也不能这么说,现在的考评和升迁相关,若是按照实情给大人一个‘上’,那大人岂不是该升迁了?”吕粱照例和刘沐澄唱反调。
丁麟继续转移话题,伸手比划了一下:“大人是不是又长高了?”
“等我下次长成巨人再说这句话,谢谢。”灵玉无语道。
她凝视着正在说说笑笑的几人,许久不语。
她最近确实长得很快,估计起码有一米六,除雷勇外,比在场众人矮不了太多。
“听说你要外放了?”灵玉看着丁麟,很是意外地问。
丁麟则是拱拱手,一副腼腆的模样:“承蒙大人关照……”
“行行行,别在这儿和我扯,我也不关心你是怎么得了这机会,啧啧,京官外放,真的是……总之,恭喜!”灵玉给对方倒了杯酒,对方也是高兴地一饮而尽。
众人正沉浸在热络的氛围中,吕粱却忽然道:“华大人,你是不是也很想外放?”
灵玉和其他人一下子都惊讶起来。
其他人都是惊讶于吕粱为什么会这么说,灵玉则是惊讶于,他怎么会知道。
更准确地说,她不是想外放,是想离京,想去……
“我听人说起过,大人最近清晨经常沿着内城城墙走一圈,摸着城墙抬头往上看,像是很想出城的样子,可明明大人可以出内城,所以我猜,大人是想出京城。”吕粱道。
灵玉听了,自嘲地笑笑:“这么明显吗?”
“大人是修道者,能走的路,应当是比常人要远许多。”雷勇道。
“就算是我们普通官员,也大多是外放,能留在京城里当京官的都是少数,若是留下来能往上走走,到了老丁这个地步,当然他是走了狗屎运了,我是说,外放也还是为了更好地回京……”刘沐澄似乎是有些醉了。
几人一直从中午喝到了华灯初上,众人才各自散去。
灵玉不喜欢喝酒,从来都不喜欢,但她今天喝了。
没有人要她喝,也没有任何具体原因导致她不得不喝,她就是胸中郁气难平,好像不喝一点,完全压不下去。
然而以她的身体,酒精麻痹不了她,她忍受着痛苦,却又无比清醒,实在是一种极为难受的感觉。
就在她在街上闲逛时,又一次迎面撞上了韩曜。
他穿着一身军营里的常服,似乎是刚刚进城,还没回家。
“你竟然喝酒了?”韩曜闻到她身上的酒味,绕着她周身打量了一番,然后一脸诧异地看着她。
“没喝醉,身体太抗造也不是什么好事。”灵玉摆摆手。
韩曜看着她还是那副一脸正经的样子,忍不住嘲笑道:“明明都戒酒浇愁了,还硬作出一副高傲得不行的模样,你可真是……哦我懂了,毕竟是华指挥,官架子不能轻易掉了,就像我在军中那些上官,一个个的,也就是多活了些年岁,好些也根本就没上过战场,张口闭口显着威势,其实就是没底气,嘿嘿,他们现在好像还不知道我爹是谁……”
灵玉简直无语至极:“我记得你以前可一直是光明正大的,怎么如今也玩儿起扮猪吃老虎这种无聊游戏了。”
“这可不是我故意的,是他们不给我挑明的机会。”
灵玉知道,这是韩振平故意把他放到没人认识韩曜的军中去锻炼,若是真要上战场了,韩曜立马就能莫名连升几级,转变为那些普通士兵的“上官”。
看着韩曜身上军装,她竟然一时间有些羡慕。
“你真的能去战场吗?今年就要出兵了,你的年岁完全不够吧,现在能跟着新募的军队一起训练已经是破例了。”她还是带着怀疑问道。
毕竟当她问舅舅定远侯自己有没有机会时,对方给出的答案就是:年龄不够。
韩曜则是神气地拍拍胸脯:“年龄不是问题,我这一身的本事!这两年有你时不时送来的灵香,我不但是比同龄人强壮许多,更是有了那么点儿灵感,以后立了功,说不定也有修道的机会……我以后肯定能比你强!”
他说着又心生向往。
灵玉很想说,你想多了,但又觉得很没必要,平白浪费口舌,只是舅舅给出的那个“年龄不够”的理由确实没有说服力。
韩曜都可以,以她的家世和能力,如何就不能破例了?
还不等她说什么,却听他忽然道:“如果我真能成修道者,那我给自己编造的天生异象的故事岂不是更加合情合理?”
他似乎是突发奇想地想到这个问题,一下子兴奋起来,眼睛发亮,看着灵玉问道:“你还记不记得我说的异象?不对,我是不是没告诉过你,因为那天你从华府学堂退学了……你想知道那是什么异象吗?”
灵玉很想说自己不想,但脱口而出却是:“那你说说?我帮你圆得像样一点。”
韩曜咧嘴一笑,露出两排大白牙,在因为军中训练风吹日晒而变得黝黑的皮肤映衬下格外得白亮。
“我还是不想告诉你,谁让你不辞而别?等我这次从战场上回来,我就告……
“喂喂!你这是……”
还没等他说完,灵玉就一把揪住他的衣领,狠狠往地上一摔,心里想着这皮实了就是好,经摔。
摔完之后,她感觉自己一身酒气都散了大半。
“下次再敢往自己身上插旗,我就……算了,尊重你的选择。”
韩曜狼狈爬起身,感觉莫名其妙。
灵玉闭眼叹气,她没有当谜语人的习惯,于是给他解释了什么是“插旗”。
韩曜听完,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斜着眼睛看她:“你就瞎扯吧你,从小到大,我听了你多少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了?你真的,明明也是个正经人,还是修道者,可和顾清朗一比,那气质真的差太远了。”
灵玉看着他已经比自己高一个头的个头,和虽然还看得出少年未长成,但已然健硕的模样,心想,她要是能顶着他这一副身板,很多事估计能顺利很多吧。
“战场很危险,那不是儿戏,你是家中独子。”她还在劝着。
“我爹都不怕,你怕什么……你为什么那么不想让我去?”韩曜忽然意识到,她好像一直在劝他别去。
然而这又不是她第一次知道他进了军中,将来有机会上战场。
灵玉的脑海闪过一阵电流火花,她神情又是一瞬间凝滞,然后才笑道:
“你知道我的,我总是道理都懂,却做不到,譬如此时,我也想去,我便该争取自己能去,而不是在这里说,你都能去,我凭什么不,我实力比你更强,又不是家中独子。
“其实我到现在都有些不敢相信,战事居然真的来了,这么早……”
两年前,众人因为国子监举额的大幅度增加,都认为大雍的北方不会有战事。
朝堂上的大部分人都不会知道修道界发生了什么,但他们看得见北方草原的变化,看得见那些在一年年的白灾中逐渐失去耐心的草原贵族们,已经不再围绕着他们的神明而进行一切。
祭祀依旧是草原上最重要的事,但祭祀已经不再决定一切。
大雍会先出手吗?
这是许许多多有识之士内心共同的疑惑。
对于一个文明之国来讲,毕竟讲究师出有名。
北方边境多次小范围的侵扰,都被对方定义成“盗匪劫掠”,一副完全没有想要开战,甚至还有些卑微的样子。
但那张羊皮下的狼相显而易见。
风暴已然在酝酿。
大部分人从前只忧心着边疆要如何守卫,而并没有想过朝廷会主动发兵征讨。
但从两年前,皇帝就已然在为这场仗做准备,幸好还不算太久远,能打仗的人都还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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