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太子在逗弄着自己两岁的儿子，太子妃在一旁笑盈盈地看着，十分温馨。

但太子内心的忧虑已经被很好地隐藏起来。

他看见现在的太子妃因为长子的出生，而格外有底气，变得更加宜喜宜嗔，心中也是欢喜。

她在他面前早已不再隐藏什么，可他在她面前，却是没有了本真的模样，一切过度的情绪都被隐藏。

他不会让她再帮他写各种请帖信件，不会让参与他手上的一些政务，更不会再和她多说一些原本就不该告诉她的事，只让她安心地抚养他们得来不易的这个孩子。

战争只是前戏，对于天命的争夺才是各个势力真正的目的。

围绕着大雍以及周围的各方国家和势力中，只有北原，是大雍需要发动战争去争夺的地方，其他的，修道者可自去，或者最多出动边军加中枢的小股军队就能摆平，就算有争端，多也止于修道者，与朝廷无关。

“太早了。”

夜深人静时，他的脑海里总归冒出这句话。

灵玉才十一岁多，甚至连天师说的生长后的二段淬体都来没来，离心关“弃红尘”更是遥遥无期。

她只能做一个普通修道者应该做的事，而无法在这个过程中去争取最多的好处。

按照一般来讲，一位天命之人所遇到的一切，都该是刚刚好。

在大战来临前，她应该已经完成引灵入魂，成为大修士，然后在对北原的灭绝之战中取得最大的好处，携带着这种余威去各地夺回本该属于中原王朝的神朝遗产，最后找到那个传说中的、能逆转灵气的办法。

这是太子的设想之一，他甚至还幻想过过，所谓的天机变化，会不会就是单纯和灵玉有关，等灵玉哪一天修炼到某种境界，自然而然就能改变灵气，随后引发了这世间种种剧烈的变化……

一切都模糊不清，没有人敢肯定什么。

当年灵气是如何变得排斥人体，如何让修行之路完全逆转，已经不得而知，但许多人都相信，那是天道降下来的灾祸，是神朝的那位神皇触碰到了天道的权柄，进而导致了灵气的逆转，这是天道对人的惩罚。

可现在，倘若他们真的打入了草原王庭，打进狼神的神殿，再找到神朝在那片土地上的遗留，那一切，该由谁来继承呢？

灵玉拥有某种天然的合法性，但这种只能由大修士拥有的力量，她一个只是淬体的修士根本没有能力去接受，所以才会说“太早了”；

然后就是修道者中能够率先依靠自己的力量进入神殿的人，比如天师，比如军中一位名声不显，但其实是大修士的将军，再比如那位真正的影卫首领，他一定为那些准备了很久。

“修道界都是一群大逆不道之徒！”

“竟是要为他们的一己私欲开战！”

尽管皇帝前两年总是对即将对开战这件事避而不谈，但这两年一直在进行的战备，没有人是傻子，都看得见。

到了正式拿出来讨论的时候，一下子就引起了朝堂上的轩然大波。

而对外作战的名义，自然是对方狼子野心，频频侵扰北方边境，朝廷不能够任由对方这样下去。

但所有朝臣都知道真实原因是什么，长久的平静和皇帝的宽仁让他们敢于直谏，在朝堂上唾沫横飞。

尤其是一向和修道界绑定紧密的太子，又成了众矢之的。

“没人想让我去，无论是陛下还是太子，都觉得不安全，出了京城，这灵玉说不定就是我的催命符；其他人也不想让我去，不想让我抢他们的机会，也不想……让一个我这样的女子出现在军中。”

定远侯府，展示完自己依旧勤练而没有落下的身手后，灵玉对自己这位舅舅说出了苦恼。

定远侯小心地收好她刚才挥舞的长枪，转身道：

“所以你为何要去？你要以各种身份去？你进过军队吗？你会领兵吗？你知道修道者队伍在军中是何种地位吗？你能做到他们做的事吗？

“我虽不是修道者，但在军中，修道者比你平日里见到的更多，他们可能一辈子都没有机会在修道路上更进一步，但绝对是将他们这一身的本事发挥到了极致，没有辜负过他们从朝廷获得的一切。

“你呢？”

灵玉倒是没有被这一番话问住，反而是颇为理直气壮道：“我的灵玉是我生来就有的，是天道赋予的；朝廷能护着我，也不仅是为了我，而是修道者都知道，夺人命格是要遭天罚的，有能力的没胆量，有胆量的愚昧之辈没这个能力；在兵马司三年，也是任劳任怨，没辜负朝廷给我这个修道者的当官特许。

“眼下我想跟着他们一起去北原，自然也是要靠自己的本事争取一切。”

她从不否认朝廷和皇帝一家，以及曲阳侯府为她的付出，但这是因为她有价值，所以她现在要更大程度兑现自己的价值，这有什么问题？

定远侯看了她许久，最终只是道：“你不是打仗这块料。

“若只是想出京城外放，不必非要去掺和这一趟。

“若是非要那所谓苍狼神占据的神朝遗留，大可以直接去和陛下要，除了些许修炼资源，真有什么东西，那只能属于大雍属于陛下，陛下想赐给谁，那是他的意思。”

灵玉沉默片刻，然后道：“倘若是我凭自己的本事得了什么，也该献给陛下？然后等他来赏我？”

定远侯看着这个个头已经有个普通成人的外甥女儿，心中有些许欣慰，但更多的还是无奈：

“你以为陛下如何能对你们这群修道者如此宽容？”

灵玉也知道，大部分修道者，也是很受朝廷恩惠了。

别看她和一些在朝为官的修道者在朝廷颇受排挤，实际朝廷是花了大代价在供养他们。每一个修道者，除了留在大雍和在溪丘修行的修士，旁的若是要游历四方，那便要常年有有军队有仆役护送和伺候，出了大雍地界，无论做什么，都有军队护送，在境内，也是各州府好生招待。

修道者一样的“食君之禄，忠君之事。”

“舅父说我不适合参军，我相信舅父的判断，但我该是可以去北原，等军队踏平的北原的王庭，直捣苍狼神的巢穴，我便可以与他们一道进去……朝廷也不单单是为了修道者才要打这一仗，总是要打的。普通人的归普通人，修道者的归修道者，如何？”

“是不是朕从未让你和淬体大圆满的修士交过手，你就真觉得自己无敌了？”

御花园里，灵玉谨慎地陪着皇帝在这里钓鱼，一旁还有五公主一起。

最近皇帝在给五公主选夫婿，父女二人热络了许多，主要是皇帝这位慈父单方面的关心，表现就是他会陪着五公主一起在御花园的湖边钓鱼。

“我倒也是想，可那些好手都在军中，且都低调，一个个的也看不上我。若是陛下能下令让他们和我比试，我倒是才能真正试试自己的身手。”灵玉自然是表现出谁都不服的样子。

“朕却也是想过，让他们和你比过一场，你输了，自然心服口服，可你若是赢了……”

皇帝把钓竿放到黄公公的手里：

“那谁来打仗？”

灵玉这下子很难应对，她还没有狂妄到说自己就能去带兵打仗。

“此事与你无关，朕记得再过两年，天师应该就要收你为徒了，你还是好好再想想，你的‘弃红尘’关该怎么过？”皇帝看着她，满眼都是期许。

“可我觉得，若是能上战场，真的经历生死，那一关才能更好过。”

“呵呵，那你猜猜军中为什么有那么多淬体后再难寸进的修士？”

灵玉思索片刻，面对皇帝质询的眼神，还是理直气壮地开口：“就好比同样是在学堂读书，有些人便注定是有机会走科举之路，读书也格外认真，而有些人读书就只是读了，不求甚解，能认得字都不算是辜负了束脩。同样的经历在不同人身上作用很可能完全不同。”

这时，一旁被忽略了许久的五公主突然出声道：“父皇，我觉得玉儿想去便让她去好了。她从小就生活在京城，在父皇的羽翼之下，不知天高地厚的，自然觉得自己了不起；尤其是还让她当了官，手下管着这么多人，更是神气，自然就目中无人了，这次让她去吃些苦头，也是好事，回来以后才更能明白父皇的一片拳拳爱护之心。”

皇帝听了女儿的话，抚掌笑道：“我儿说的好，她便是在这京城过于顺遂了，从入道到为官，都是给她铺好了路，她才如此不知天高地厚，还当是朕束缚了她的手脚，让她不得大展宏图！”

然而，正当她以为皇帝就要松口时，对方又话锋一转：

“可我是皇帝，我也是玉儿的姨夫，哪里能看得自己的子侄真的去受苦，明知她是错的，还不加以阻拦，又怎么忍心？你父亲当年在西北受了多少苦，这些年又是怎么熬过来的，你也最是清楚，不让你出去，是为你好。

“不说旁的，就你脖子上这块灵玉，你以为这世上就真无人觊觎？只是京城里还能管得住，出了京城，不说是外头的人，就算是里头的人，又有几个不眼馋？是，夺了你的命格，于他们无益有害，可这世间之人若都清醒明白，那也不至于生出如此多的事端来……”

灵玉听完，眼神反而更是坚定了几分：“若是如此，那我更觉得，不经过这一遭，后面一关很难过去。天师说过，若是到时候我不能一次过，怕是要惹出更多……”

“所以朕才要打北原，把最有可能威胁你，威胁大雍得天命的势力直接扼杀！”皇帝的目光中透露出杀气。

皇帝的目光中透露出杀气。

灵玉再一次有些无言以对，她就这样看着皇帝，看着他浑身的霸气，心中除了一点羡慕，一点感动，更多的还是……郁闷。

皇帝这别扭拧巴的掌控欲啊！

假如她完全受皇帝的控制，一切都在他的安排之下，她怎么可能突破心关，获得通透的人生？可他的目的偏偏又是要她突破，要她改变修道界。

雏鸟若总是被庇护在大鸟的羽翼之下，又如何能够破壳而出？

这股抑郁之气从很早以前就开始在灵玉的胸中不断积累，到现在终于爆发。

她用极致平静的语调和极致平静的神情对他说：

“陛下是不是根本不相信我身负天机变数、是天命之人？您只觉得您自己是天命之人？”

还有一更欠更，争取明天或者后天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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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1章 扼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