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噗通！”

五公主手中的钓竿落入水中，溅起一片水花。

此刻的她已然是出离地震惊。

她一瞬间嘴巴大张，随后又赶紧用双手捂住嘴巴，不让自己叫出声来，心里却是在呐喊：

玉儿，你在说什么啊！

就算是真的，你也不可以说出来！

皇帝似乎一开始没有意识到她说了什么，眼神还是之前杀气外露后的放松，而此时此刻，又逐渐凝聚，凝成一股宛若实质的利刃，瞬间刺入她的心脏！

“呵！”

他冷哼一声，看着她，似乎在等着她为自己的失言而惊慌失措。

灵玉的心脏被刺中了，漏了一拍，然后以更快的速度跳动起来。

她能感受到，周围的人，已经停止了一切，明处的，暗处的，都在看向她。

包括一个她从来没有接触过的，好似无尽寒夜里透出的最深沉最浓郁的阴冷目光。

那是影卫首领，据说，他是皇宫里唯一一位大修士，没有人见过他的模样，但他的存在，让京城里没有人可以威胁到皇帝。

她其实一直不太想的明白，何以影卫能够如此忠诚于皇帝？只是想不明白的事，很多时候也不必刨根问底，就像她也不会每天去想，这个世界为什么会有灵气，这个世界太阳一样是东升西落，脚下的似乎也一样是个星球，那这里又是哪里？

可当一切都被摆在眼前时，似乎又不得不问了。

“还请陛下解惑。”灵玉微微躬身，不咸不淡地来了这么一句，好似那把尖刀未曾破了她的皮。

除了心跳加快，她让自己看起来没有任何异样。

这并不全然是一种伪装，而是实力的不断增强让她的精神更具备任性，她不会那么轻易地进入那种极度紧张和警惕的状态。

她防备着，却又很放松。

在她而言，她只是问了一个她想问的问题，正如朝堂上也多的是或纯粹公心或邀名买直的文臣们那样，说出了一些明显冒犯皇帝的话。

这是皇帝和大臣们之间有默契的规则游戏，小心试探而不过分逾越。

她逾越了吗？她认为自己作为一个特别的那一个，应当能够问出这样的问题，这也是世俗界和修道界应该形成的默契。

他是最特别的那一个，但她也是，他不应该抢夺她在修道界所占据的那个位置。

尽管至今，平淡枯燥的日常仍然让她看不见自己改变这个修道界的契机在哪里，但她必须相信，一切的命格系于她，这才是她这样一个穿越者来到这个世界的意义。

她想起两年前，她对皇帝提出自己有换一个地方任职时，皇帝对她说“朝廷不是围绕你转的”。

她当时无比认可这句话，因为这和她前世今生的价值观念完全契合，但现在，她认为这于她而言并不全然正确：她是特别的那一个，她理应被特别对待。

皇帝相信眼前这个只是着常服姑娘，绝对不如她看起来那样淡然，他再了解她不过。

她是一个很克制，但偶尔又会无限膨胀的人，很像那些受了很多苦，积累的很多怨气的人，一时极度自卑又极度自负。

自卑到觉得自己只是个普通人，只能在规则之内小心翼翼地获得应该获得的，努力认真修行，写工工整整的奏疏，像大多数普通的官员一样还算认真地对待差事，但从不敢逾距，乃至于不会逾越一些可能就是捅破一层窗户纸的事；而她有时候又会极度自负，自负到她以为自己在修道者中的地位能和世俗中的皇帝比肩……

是了，皇帝忽然明白，天命让她相信她，她是“太子”一样的存在，她想要继承皇帝和天师在修道界的权柄。

她对多数人和事的态度不过是，你看，我这个“太子”是尊重你们的，所以，不要妨碍我获得自己该获得的一切。

这是皇帝在这一瞬间对她的全部认知如同暴风一般极致旋转破碎后得出的结论。

那么问题来了，太子只是因为他是嫡长子，是千年来的礼制支撑着他，所以才能一直是太子吗？

不，因为皇帝认可他是太子。

所以，只是所谓的命数，足以支撑她成为修道界的“太子”吗？

不，只有他这个皇帝认才可以。

此时此刻的他便是这么想的，全然忘却了多少个夜晚里，他拼命钻研修道事，见到历史中一个个违背天命之人所受到的惩罚，而心有戚戚的时刻。

“你的确身负天命，可倘若没有朕，你恐怕依然还在曲阳侯府里和你爹娘相互折磨。命在你这里，但你把握不住。”

皇帝还是笑了笑，和气地给出了解释，周身的寒冰也顷刻间融化，就如同他从来都是这般淡定从容，不警惕任何事物一般。

灵玉好容易没笑出声来。

她把握不住，他就把握得住？

一个人想杀死另一个人，也许很容易，但他想完全掌握一个人的命运，而这个人还不能变成完全如同物件一般的傀儡，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臣明白。”

灵玉最终还是没有多说什么，但她到家后思索了许久，便在第二天一清早，和家里其他孩子一起，去向父亲请安。

她已经很久没这么做了，家里人都知道，这是她的特权。

几人都对她的出现便是惊讶，但却都不敢多问什么，她一身的官袍，已然让人产生了隔阂。

接着一连几天，她都像一个普通的女儿那样向父亲请安，直到他终于受不了，屏退了其他人，私下里问：

“你又是何事找我？”

灵玉终于露出了笑容：“想必父亲对陛下十分了解。”

照理，北上征伐应当是春天出发，眼下已然是二月末，再不走就晚了。

整个京城都不免受到了影响，有种蓄势待发的感觉，好像只有等靴子落了地，人才会安心。

终于，在二月的最后一天，皇帝宣布了定远侯挂帅，三十万兵马，北征。

除了京城这一支，其他几路也都已经准备好，皇帝一声令下，便要开拔。

灵玉此刻正坐在一座茶楼的二楼，看着迎送军队出城的人群，也看着象征性地从京城领旨出发的军队，为首的正是定远侯。

“我以为大人有机会去。”雷勇看着灵玉平静的神态，有些不解。

她今天穿了一身灰蓝色的便装而非官袍，头带绑得很紧，十分干练，以至于雷勇一度怀疑，她会跳下去，和出城的军队一起，离开京城，去往远方。

但她并没有，就像一个指挥该做的那样，紧盯着这些上街的人群，避免骚乱的发生。

直到军队一列列走过，消失在两人的视线中，她也始终没有任何动作。

“对，我有机会，可这是打仗。”灵玉漫不经心地说着，刚才她好像是看见韩曜走过去了，神情紧张又兴奋。

她那天她问父亲，他是不是，也想去，他露出了极为凄然的神情，然后点点头，又摇头。

他已经没有能力上战场了，哪怕他其实比定远侯要年轻许多，但他的身体，他的精神，都不足以支撑这位曾经还算有些功绩的将军继续征战。

他又说，你若能去也是好事，那里也是极为锻炼人的，前提是你不死。

就算你是修道者，你也会死。

灵玉会死么，她有一点不信。

她日常总是习惯性地小心谨慎，很少去做自己能力范围内的事，她不怎么喜欢冒险，不会让自己陷入危险的境地，就算是再大的诱惑，她也能不为所动。

但内心深处，她总有种疯狂的、向死的冲动。

回到中城兵马司的衙门，她又像往常一样，处理各种文书，下达一条条指令，繁忙有序地过完这一天。

放衙时间，走出衙门，看着天上的如血残阳，踱步出了内城。

她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很长。

一开始，只是隐约能感觉到周围有人，后来，他们的影子也逐渐出现在了她的视线中。

她已经走到了京城北门，城门即将关闭。

她回头，冲着那些已经打过很多年交道但依旧不认识的人，嫣然一笑，比了个口型：

来吧。

旋即她瞬间冲出了城门。

那一天，北门聚集了很多人，他们目睹了一场修道者之间的打斗，那令人感到仿佛是仙人间的斗法。

他们看得眼花缭乱，有些人还想学些招式，却什么都看不清楚。

他们只记得，那个据说是曲阳侯府三姑娘的年轻女子，浑身是血，披头散发地说：

“我懂了！”

“陛下让你们一直护着我，便是希望有一天，我能击败你们，不再需要你们的保护，不再需要陛下的庇护！”

“我必不负陛下所托！”

“将苍狼神的头颅献给陛下！”

灵玉想，如果皇帝看到这一幕，他会不会气急败坏地说：

“你懂了个甚么！！！”

这一晚过后，京城所有人都知道，那个担任中城兵马司指挥的小女修，终于突破了陛下十年来对她的考验，开始成为独当一面的修道者，能够为大雍征战，要去为大雍杀死北原的苍狼神。

众人都感慨于陛下对她的爱护之心，简直如同老父亲一般，悉心呵护孩子的成长，一点点锻炼她，让她终于能够突破陛下设置的关卡，像稚嫩的雏鸟，终于能够跳下树枝，展翅高飞。

几乎没有人对这个说法质疑过，早在她被朝臣弹劾时，陛下那种如同被触碰了逆鳞的态度，就让人相信，她真的不一样，乃至于有人怀疑，她其实是陛下的私生女……

第二天，奏折像雪片一样飞到了皇帝的桌案前。

他则是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此时过来复命的几人：

“你们竟真拦不住她？！”

此前灵玉从没有和完成淬体且修炼多年的修士真正打过，最多只是练练手，并且明显看得出来，她还是要弱一些。他们都认为，她是怕了，亦或是女子的本性，不爱争斗，只喜欢打打普通人虐菜。

“她兴许……是已经二次淬体了。”

补更还是继续欠一下，状态不好更不了太多，大家晚安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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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2章 “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