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玉看着河水中自己的倒影,一时却并不能想明白这位黑将军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他很奇怪,既不像天师那样,有一派大修士该有的宗师气度,也并不真像一位将军。
他皮肤白皙,在太阳的炙烤下会变得很红,像是有无数细小的伤口渗出了血雾,可并不真正会晒伤。
她觉得能够不晒伤是修道者体质的原因,但皮肤白皙这并非灵气所致,而是他天生如此。
灵玉就能很明显感觉到,灵气对她的身体加强不包括可以不晒黑,更不可能对抗阳光所造成的侵蚀,除非她动用灵气来保护自己。
就这样想着,她知道背后和身周一直有人在走动,而只有她一直望着水面。
水中的她看起来非常呆愣,不像个活生生的人,倒像个木偶傀儡,没什么生气。
兴许是因为身体疼痛消除带来的些许喜悦,她没有再去想自己为什么会得渴灵症,或者说,有些刻意回避去想,仿佛哪些疼痛会伴随着回忆一起回来一般。
反正据她自己的人生经验而言,沉浸于对过去的回忆非常危险,哪怕是以追根溯源、解决现实问题为目的,结果也往往是被拽进记忆的深渊里,用所有力气爬出来,再艰难地面对现实。
所以没什么可想的,还是看看她究竟要在这支军队中怎么过吧。
今天这一遭,不过是一次奇袭,针对的也是小股队伍,他们很快就会返程,到另一个边境村庄中落脚,等待大军的到来。
如果没有大军在背后做支撑,他们这样一支队伍,并没有办法深入草原,人实在太少。
灵玉听着周围人都在抱怨着,获得的战利品实在太少,人头也不够分,如果再早几天来,这应该会是三千人的队伍,可惜分了兵,并且知道大雍的军队要来,都开始退避三舍。
有一种没有得到证实的说法是,草原部落无论是贵族还是平民,从整体上都已经和苍狼神殿闹掰,一旦大军进入,他们就会不断移动撤退,利用机动性打伏击,并且不会在乎他们向苍狼神殿进发,反而会鼓励大雍军队杀死苍狼神,然后他们黄雀在后。
当然还有一种说法,就是他们会诱敌深入,以草原的军队与苍狼神对大雍的军队进行合围,想要将三十万大军全部绞杀在草原上。
但不管是哪一种,毋庸置疑的是,大军到来以后,在草原上作战敌人,将会是一件极其困难的事,届时苍狼神殿是唯一明确的目标,但大军不可能深入到那种程度,补给完全不够,所以理想状态下,肯定是大军去和草原王庭的主力去正面作战,灵甲军带着几支精锐部队去突袭苍狼神殿。
说起苍狼神,灵玉就想起了那个在京城里做烤饼的师傅,她现在的口袋里装着和那位饼师傅做的一模一样的烤饼。
据饼师傅自己说,他是苍狼神殿一位女祭司的儿子。
在他出生前,他的母亲就通过虔诚的祈祷,从苍狼神这里获得了祝福,他会过上一种远离饥饿、远离战争、远离一切危险的安定生活……所以他就被带到了京城。
从很早以前开始,苍狼神就知道一切都维持不住了,或者说,其实它自己都没想到过,他这一套能够维持这么久,一直到现在才完全难以为继。
他还告诉灵玉,根据草原上的记载,苍狼神过去从不会要求活的牲畜祭祀,它就像一位除了收集信仰、完全不求回报的正统神明,但现在……也只是传说,它开始要求活人祭祀,有许多人都曾见到过,苍狼神殿附近出现过的孩子,不久就会消失,人间蒸发一般,在草原上消失得无影无踪。
取完水,马儿也吃够了草,灵玉正准备起身离开,却突然见到原本倒影着她的身影的清澈水面上,显露出一张巨大的狼头虚影!
那狼头张着血盆大口,仿佛下一刻就要将灵玉一口吞吃掉!
然而现实里,那虚影不过出现了一瞬间,又很快消失,快到灵玉甚至以为那不过是她的幻觉。
灵玉想了想,还是向黑将军禀报了这件事,得到了对方平静的回答:
“这一整片草原上,都有苍狼神的意识残留。
“它看见你了。”
这一刻,他深邃的双眸映入她的严重,仿佛是在说:
他看见她了。
灵玉一时间眉头紧蹙,电光火石的瞬间,她立刻单膝跪地,行了军中之礼,直截了当地问:
“敢问将军,我身上的渴灵症究竟是何种情况,烦请大人明示,灵玉感激不尽。”
黑风面对她的疑问,一时间露出了十分诧异的神情,仿佛完全没有想过灵玉会作此态。
他在原地踱了两步,看向远方无尽的草原,又看向她,才道:“我一直听说你向道之心坚定,又是自幼求道,又是一心去为官来打磨身心,这自然是好,可却忘了对自身的审视。”
灵玉听得更加疑惑,她还不够审视自身吗?
甚至于一瞬间,她开始怀疑这位大修士究竟是不是在说胡话,他其实根本不了解自己,也并不深刻了解修道,进一步她开始怀疑,所谓的“弃红尘”心关是否真的有传说中那样艰难,或者至少没有那么复杂,而是一个会者不难、难者不会的东西,并没有什么统一适用的体系,以至于通过了这一关的大修士也并没有能力指导其他修士。
黑风看她的样子,知道她疑惑更甚,却是不好进一步点明,而是道:“来日方长,你倒也不必急于一时。”
很快,灵甲军就回到了边关进行修正,等待着下一次的机会,也等着大军到来。
这天她正在给两匹辛苦的战马喂草料,之前一直对她颇为友善的同袍凑了过来,颇为好奇地问:“我听说,你有一块灵玉,是灵器?”
灵玉见他的言行举止和神色没有过多伪装,倒是觉得他很坦荡。
她所接触过的修道者,除了天师,大多对于这块灵玉比较避讳,生怕被人认为有觊觎之心,反而有些闪躲。
“金兄是想看吗?”她用一双清亮的双眸看着他,看得他摸了摸鼻子,像是很不好意思。
“咳咳,这,这怎么能行,毕竟你是你女儿家的东西,我一个大男人怎么能看……”他的眼睛完全不敢看她,说话支支吾吾。
这话听得灵玉是莫名其妙,可她随后又反应过来,并非所有人都能忽略她女子的身份来看待她,至少同为修道者的同袍们,对她没有实力一层上的滤镜,反而更在意她的性别。
想到这里,她从脖子上摘下被盖在衣甲中的玉,绳结紧握在手中,让玉在空中晃动:
“金兄,就这么看看吧,没什么不同的。”
她没有再像往常那样直接把玉放在别人手中,对方不是她熟悉的人,且同样是对灵器有需求的修道者,加上这里不是她感到安全的京城,她能把玉拿出来,多少有点儿想证明,她没有什么严重的性别之防的意思。
从这白玉一被拿出来,金缜的眼睛就直勾勾地盯着,完全挪不开眼,过了好一会儿,注意到玉的主人都不耐烦了,他才咽了咽口水,恋恋不舍地收回视线:
“天生就带着灵器出生啊……真是天生修士,我们这种真的,又算得了什么。”
他微微低下头,神情似乎有些落寞,又有些苦涩。
灵玉收回玉,看他这模样,却感觉到一种说不出来的怪异。
“我才是羡慕金兄,去过溪丘,造成了淬体,不像我,到现在连那里都没有去过,怕是多的人都不知道还有我这样一个修道者。”灵玉收回玉,微微笑着说。
对方看了一眼她,随后摇头苦笑:“那不过是天师看你年岁小,怕你掌握不了那般力量,等你去了那里以后,实力恐怕会极为可怕,直接成为大修士也不是没可能,我等普通修士哪里能比。
“只望你将来真的能改变修道界,让我等普通修士不至于在这条路上苦苦挣扎,一眼望不到尽头……”
灵玉对这种话已经习以为常,看着他眼神中的晦暗,眨了眨眼,问道:
“你是否想过要获得这样的灵器?然后修行大成,靠自己的力量在修道界获得一席之地?”
说着,她又把已经收在手中的玉在他面前晃了晃,见他眼中明显产生异色。
灵玉就这样打量他,看他沉默,看他随后大笑。
“你是想试探我,是否对你的灵玉有觊觎之心?呵呵,像我们这种只是淬体过的普通修士,对你的灵玉这种和自身绑定的灵器,哪里能用得了?兴许大修士能有什么手段……你太高看我,却又太小看了我。”
灵玉则是嘴角扯起一个弧度,说了些抱歉的话,然后看着他离开。
她抚摸着已经培养起一些感情的马儿,感慨着人心难测。他刚才表现出的男女之防似乎也是一种伪装,是吃定了她这样一个军中女兵会不愿意让自己看起来有太多女子的扭捏,进而达到他想要看一眼灵玉这特别的灵器的目的。不管他到底怎么想,这种心眼多的人着实不好打交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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