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不是不打算回家?
很是意外的,久别重逢的溪睿一下子就点出了这些天一直盘桓在灵玉脑海中挥之不去的想法。
她之前没有对任何人表露出这个意思。
可真碰上了相关的事,她很难不暴露自己的想法。
韩曜也是立刻明白了什么,转头看向灵玉,心中有些忐忑,但眼下的场景却实在不好说什么。
这和他有关,但并不取决于他。
“不止是五年,从我出生到现在,很多年。”灵玉的神色闪过一丝落寞,恰到好处地让在场敏锐的修士们能够捕捉到。
眼见场面有些沉寂,很多事又不适合在这个场合说,黑风适时道:
“修行之路道阻且长,实在不必急于一时,有什么想法要实现,都来得及,来得及。”
他强调“来得及”,是希望灵玉不要过早地尝试去掌握她还把握不住的力量。
修行与心境息息相关,很大程度上就在于“控制”,在于一个稳定的、足以应对大部分意外的内核,少年人总是不经事,不真正知道自己是谁,也不真正知道自己想做什么。
他这一番话说完,众人自然就顺着他的意思说起别的,主要还是这次的收获,讨论他们回去以后会不会有献俘之类的,会有怎样的赏赐,以及后续能不能继续在这里当守军。
灵玉也加入了讨论中,而不是继续想自己的事。
待得宴会结束,众人散去,灵玉和韩曜还是又找到了黑风,说起秘境书灵的作用问题。
黑风没有先和他们讨论书灵,而是先对灵玉说:“京城里来的消息,你爹身体应当是有些撑不下去了。”
乍一听闻这件事,灵玉的心自然是一紧,旁边的韩曜也露出惊讶和担忧的神情。
“多谢将军,只是不知他是撑不了两天?还是看着身体不好?他很早以前就开始身体不好,但是也熬过来这好几年。”灵玉几乎是立刻就镇定下来,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事。
……
深夜,曲阳侯府,柳姨娘院中书房,信哥儿正一五一十地将白日里父亲讲给他的事讲给姨娘听。
对于一些事,姨娘会掰开了揉碎了给他讲其中的道理,而对另外一些事,她会表现得讳莫如深,不让他告诉任何人,也不让他对外透露她知道这件事。
她对侯爷是有感情的,那种命运得以改变的感激之情。
她知道他是这个侯府的主人,也是她的主人,即使在此刻,也依旧是,哪怕他早已经在灵玉面前暴露了他现在的衰弱。
她相信人就该在自己的位置上,安分守己,但她同样会在内心里评价,那个比自己高的人,在他自己的位子上,做得怎么样?
她没有任何对侯爷不敬的想法,至少她自己这样认为。
唯一可能有些让她迟疑的,就是她那跟随侯爷死在战场上的未婚夫,也就是世卿,那真的是十分久远的事,久到她很少能想起来,就算一时想起也是一闪而过的瞬间,不会过多停留在她的脑海里。
她是一个向前看的人。
但这一次,她似乎有些克制不住,会忍不住去想,为什么当初那场仗的结果会是那样?
她从前了解的不多,只知道侯爷确实做得不太好,连侯府嫡长子都搭了进去。
而经过信哥儿的口,她窥见了那不为世人所知的过去一角。
虽然侯爷在言辞中进行了很大程度的修士,但她依旧能够根据自己对他的了解还原出当时可能的真相。
“你将来必然会成为修士,与你说说倒也无妨。”黑风又对二人讲起了那段过往,讲他印象中的曲阳侯。
第一次和灵玉讲这段往事时,他是刻意用更客观的视角去叙述,目的是让灵玉打消一些对他的疑虑,因为无论这个姑娘表现得如何冷静且对于曲阳侯颇多微词,但恐怕依旧是难以忍受外人对他的臧否。
而这一次再说,顾忌便少了许多,既是因为战争已经接近尾声,更是因为她是带着韩曜这个外人来问,说明她是真的没有避讳的意思。
灵玉第二次听这段往事,也听出了更多熟悉的味道。
在黑风口中,他对修道者的意见很大。
“我当时一直怀疑他是不是被修道者欺负过,甚至是从小欺负。因为哪怕是他最狂妄和豪迈的时候,也不能完全掩盖那种面对修道者的那种本能般的自卑。”
灵玉很明白,父亲看不惯修道者,面对他们他会有一种好不容易熬出头的感觉,进而想要释放曾经在修道者这里遭受的委屈。
是的,当年在西北,那可真是莫大的委屈,他被强行剥夺了以自身实力封侯的机会,一辈子都沉浸在某种“我是否该自证、是否能自证”的疑惑中。
不能得到足够的尊重,对于一些人而言,甚至是致命的。
所以他会看不惯修士,怕被抢了功劳,但他又不能不用修士,所以总是不自觉地试图为难对方,使绊子,就算有时候他没这个意思,身边的人也会有样学样。
直到黑风的失期给了他当头棒喝。
怎么回事,修道者不都是很强大的吗?面对他的为难,面对种种困难,不应该是努力克服一切证明自己,获得功绩,让所有人共享其胜利的吗?
为什么会到这个地步?
当敌军杀得他狼狈逃窜时,他终于明白了一个道理,一个极为浅显但一直被他忽略的道理:他是主帅,他要为一切负责。
他不再是跟在某些修道者身后捡功劳的普通将军,他是这些修道者的主帅,他们听他的号令。
这听起来着实是有些可笑,一个上过战场的将军竟然能够糊涂至此,可纵观历史就会发现,他绝不是最无药可救的那一类。
“以他对修道者的态度,我当时倒是真有些怕他想要将我就地正法。”黑风说这话时是带笑的,“但他很是耐心地听完了我的辩解,又听完了我的反攻之计,让我将功补过。”
灵玉觉得这大概就是父亲还能封侯的原因,平日里总是容易糊涂,意气用事,可在生死危机下,智商立刻就能占领高地,好像之前一切支配他的那些潜意识都立刻消失,他一下子就能够做出最理性的决策。
很多时候,人就算做错了很多事,但只要做对一件,就还有希望翻盘。
在曲阳侯人生的所有关键节点上,他几乎都做出了正确的选择。
“娘,你说我能继承爹的爵位吗?”
幽暗的烛光下,信哥儿靠近柳姨娘,小心翼翼地低声问。
房间里没有任何其他人。
柳姨娘几乎是立刻抬手,想要一巴掌扇下去,眼神中是让人胆寒的凶光。
只是不想惊扰了外面的人,她才最终没有落下手。
“该是你的,别人抢不走,不该是你的,若是想抢,便是连你自己的也都要搭进去。”
她盯着自己的儿子,压低嗓音,一字一句地说。
她知道,侯爷有一定的能力和资源让这个他最喜欢的儿子袭爵,但最终能不能成,并不取决于他自己。
他想争就让他去争,这和他们母子能有什么关系?他们只是这府中最无依无靠的可怜人。
“我知道,都会是臻哥儿的,可他并不与我们亲近,他完全是夫人的孩子。”信哥儿没有被娘亲的眼神吓到,他的神情看似懵懂,但眼中已然显露复杂。
面对儿子的野心和算计,柳姨娘只能引导他去隐忍。
原本她觉得这很容易,进退有度是最起码的生存法则,可她却忽略了,自己如此优秀的儿子,怎么会没有野心,他可以靠自己上进,但也渴望爵位,尤其是侯爷总是名里暗里给他暗示的情况下。
且孩子终究不是她,他是侯爷的儿子,从小就被宠,要什么有什么,就算是她总是在私下里教育他身为庶子该有的谨慎,他也依旧是为众人称赞的、能够成为侯爷荣耀的、光芒万丈的侯府公子,他不可能像她这样活着。
等三姑娘从战场上回来,侯府不知又是怎样一番局面。
“我今天说这些,本意也并非是想臧否曲阳侯,而是要告诉你们,这就是修士的处境,无论是怎样的人,一定会有某一个侧面对修士有意见,但也一定会在某些事上有求于修士,学会以修士的身份和不同出身地位的普通人打交道,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黑风对着灵玉和韩曜二人好一番告诫。
灵玉对黑风所说自然是感同身受,不禁觉得这位黑风将军,除了名字以外,外表和内心都是一致的,是位温柔又宽厚的前辈。
“大修士都是如此吗?还是只有他是。”
走在回营帐的路上,韩曜忍不住问,见识了黑风将军真正意义上私下里的模样,他显然和灵玉有同样感受。
在黑风说起他如何被坑,但又如何庆幸战局可以挽回时,他感觉这位将军简直就是菩萨。
不,佛门菩萨都不可能有他这么好的脾气。
“只有他。人和人本性不同,这和心境在什么层次本身无关。”灵玉眼前浮现起天师那种老成持重,表面温和但其实还是端着架子的形象,和黑风截然不同。
“若这世上真有轮回转世,我觉得黑风将军前世或许是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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