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里生活的时间越长,灵玉就越是容易忘记,周围这群人可是她观念中的“古人”。
她能够明显感觉到在一些方面,尤其涉及修道者,这里的人会表现出非常开明的一面,就仿佛是一个古代社会里凭空横插进一个实验般的异类生态,因为人就是人,人性不变。
但她又会在某个时刻猛然惊醒,他们和自己并不一样。
“一开始是她先提的,她想要如此,我也是思考很久才认为我可以接受。”灵玉仍旧坚持,这是崔虎的愿望。
“但她还是来这里住下。”
“那是因为她仍旧自认是崔家人。我不想擅自揣度她反悔,除非她当面说。”
“她是崔家人,那便要认我这个崔家主。”
“舅父你怎的不讲理?”
灵玉睁大眼睛瞪着他,非常意外,这可不是镇北侯的作风。
“她肯定没有身契在这里,是自由身。”灵玉继续。
镇北侯则是端起茶盏,缓缓道:
“但她心里有。”
崔虎住在镇北侯府偏远的客房院落里。
原本这侯府是宽敞冷清的,可今年侯爷的儿孙不少从西北过来,住进了府里,整个府邸便热闹甚至拥挤起来,她时不时就能听见外面嘈杂的声音,也常有崔家一些很远的亲戚过来借宿。
她在这府中住着,也免不了和她们打交道,一开始众人都不知道怎么称呼她。
只看面庞,风吹日晒的崔虎自然不显年轻,加上年龄确实在这里,是可以当别人祖母的年龄了,头上也已经长了白发,可若是看整体,强壮健硕的身形让人丝毫难以将她与人们印象中的“老妇人”联系起来,但论官职,她也只是勉强升到了底层的军官,在她自己口中,她就是个小兵,不知是谁最先开始的,反正众人开始叫她“大人”。
这似乎有些抬举她,崔虎已经做好了被人称呼“嬷嬷”的心态,不过这似乎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现在的她依旧保持着每日练功的习惯,已经刻进了骨子里,一日不练,便浑身不得劲儿,尤其是在这府中过了这些天的清闲日子,每天都有人伺候吃喝,有人浆洗衣服,有人洒扫院子,这样的日子舒服,但也过得慌,她何德何能享受这一切。
她知道自己可不是真的“大人”。
“哒哒哒”
崔虎正耍完一套长棍,在院中散着步,耳朵一动,听见陌生的脚步声,立刻转过头向院门外看去,她鹰一般锐利的双眼正对上一双懵懂的水汪汪的大眼睛。
眼睛的主人与她目光交错的一瞬间便受到了惊吓,立刻扑倒在了门槛上。
这分明是个刚过她腿长的幼童,看衣着应当不是来借宿的人家。
小姑娘很明显是摔疼了的,可周围并没有人,她怯怯地看着她,声音颤抖:
“你、你是谁?”
崔虎迈出一步但又立刻止住,长棍背到身后,露出了笑容,尽力表现得和善:“你又是谁?”
“我是祖父的孙女……”小姑娘的声音变小,像是被吓到,神情中满是惊慌,泫然欲泣。
崔虎立刻明白小姑娘的身份,走近几步,蹲下身,平视着她:“我,我是你祖父手下的兵。”
平静的目光中蕴含着某种力量,让原本已经忍不住哭泣的姑娘立刻止住了泪水。
她呆呆地点点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正在这时,一道慌乱的声音传来:“哎呦我的小祖宗,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崔虎听到这声音,便知道是看护这姑娘的嬷嬷来了,便站起身,等着那人过来。
这人慌慌忙忙地抱起小姑娘,上下打量一番,见无大碍,才有些迟疑和警惕地看着手中拿着长棍的崔虎:“你这是……”
小姑娘看着嬷嬷望向对方时那种惊疑不定的神情,哇得一声哭了出来,缩在嬷嬷的的怀里。
崔虎尴尬得手足无措,长棍依旧握在手上,她也没做什么,却好像自己真的做了什么坏事一样。
嬷嬷立刻开始哄着姑娘,看向崔虎的目光越发怀疑起来:
“姑娘,刚才发生了什么?”
这姑娘在嬷嬷的怀里也胆子大了起来,她指着崔虎,抽噎道:
“她、她杀了我。”
“若你非要找出个道理来,那我只能说,你是你,崔家是崔家,你姨母是你姨母,其间都并无任何干系。”舅父的眼睛望向远方,像是在看什么,很快又收回来。
灵玉稍微琢磨了一下,忽然才明白他的意思:“您说话也会和我绕弯子了……”
他的意思是,崔虎当年是追随姨母的,眼下又来追随她,难免让人浮想联翩,其中似乎包含着某种传承与复刻的意味。
北原战场上的这一点还不明显,因为杀神的一战没有展现在众人眼中,加上刻意的模糊,以及时过境迁导致的众人对崔虎的遗忘,没有多少人会注意到这一点。
但这一次去溪丘,灵玉可以带的人势必很少,而这些人大概率也会追随灵玉进入秘境,一切就变得引人注目了起来。
“这种……”灵玉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措辞,眉毛拧了起来,双手摊在身前,“这种象征意义大于实际意义的意义,究竟有什么意义?”
“你可知道,玉儿从战场上带回来一个兵,叫崔虎,是当年追随先皇后的一位女兵,她似乎还打算带她去溪丘。”
曲阳侯府中,侯夫人对曲阳侯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
两人原本是在对府中的财务进行私下里的核对,不知怎的,夫人忽然说起了这事。
侯爷只低头翻着账册,对她的话置若罔闻。
夫人也浑然不在意,自顾自说道:
“侯爷可还记得玉儿院里当年那个沈嬷嬷,自尽的那个,当时玉儿是恨她,可却没有真的杀她,而是让人去打她的板子,就像她对青兰青竹两个小丫头做的一样……紫嫣说,玉儿是个善良的孩子,她只是想让沈嬷嬷知道自己错了,而非想要伤害沈嬷嬷,对玉儿来说,把错误纠正,让错的人真心去认错,这比什么都重要。”
侯爷继续翻着账册,只是气息沉重了许多。
“所以我就在想,玉儿此举,是不是想说,当年本不该那样,她要把原本属于崔虎那群人的,都给她们还回去,女子也不是完全不能封爵,只是当时崔家已经势大……灵玉愿意花费那样大的力气救你,未尝不是有这种可能,她想要的是个公道。”
夫人说到这里,抬头看向侯爷,眼中含着挑衅,却惊讶地发现对方竟然真的不为所动,似乎心里完全没有被戳到痛处。
这不应该,他对这种事一直最为敏感,像是逆鳞一般,从不许别人碰。
曲阳侯此刻放下账簿,抬头看向夫人,嗤笑一声:
“这么多年,你竟也还是不懂她。你觉得她是在为当年的事鸣不平?”
他摇摇头,没有把后面的话说出来。
一旦跳出父女关系,跳出侯府与皇室和崔家的复杂关系,他反而更能看得清灵玉一些。
她只是实力强,并且有获得力量不断变强的渴望,但她仍旧缺乏真正的胆量和气魄。
“还有韩曜的事。”
灵玉还是打算见了崔虎再问她,先说起了另一件事。
她面上显出无奈:“我说了多少次,我不会与任何人有男女之情,韩曜顾清朗或者什么其他与我走的近的,都只是我的朋友。舅父你堂堂一位侯爷,怎么想问题也是儿女情长的角度?”
舅父的脸色依然凝重,甚至是拿出了一种谈论战事的认真程度:
“崔家从来不缺女将,但崔家女若是不能成婚,一辈子都是未嫁女,那便是一辈子都在崔家的庇护下,绝无进一步的可能,反倒是嫁了人,有了夫家的势力,夫家的名义,可以更进一步……
“无论你是普通人也好,修士也罢,你终究只是个女子,如你辛夷姨母那般,便已经是走到了头,再往后,无人知道该如何。
“修道的事我不懂,你现在有多强的实力我也不知道。以往你还小,我便只当你是崔家孩子,不想你是儿是女,如今你已渐成了人,却是不得不考虑。”
灵玉听了这番话,内心顿时感到失望,她心中一直觉得舅父很不一样,但如今来看也还是凡人,可舅父接下来的话,让她感到汗毛倒立。
“你想让韩曜追随于你,而你又有这如此特殊的使命,这意味着什么你可曾想过?”镇北侯看着这个一向聪明却还没理解她在说什么的外甥女道,“你是他的君!”
“高官厚禄,封妻荫子……这才是追随你的人应得的,你须得给得了。
“当然,你大可随便大手一挥,有的是人愿意追随于你。可他们,他们要的是前程!他们配得的是前程,而不是什么,来这世上走一遭,不辜负自己……
“从我让你去兵马司当指挥,便一直看着你。你的本事当个‘食君之禄忠君之事’的臣子绰绰有余,可你当不了真正的主事之人,那些人不能真正围绕在你身边。你看你上战场,有几个兵马司的兵愿意跟着你?
“固然有你年岁的原因,可你还是在逃避。”
“当初一个小小的兵马司指挥之职,你尚且要我来安排”
“你缺的从来不是实力,不是头脑,不是历练……”
“是勇气。”
还有一更,大概会熬夜码出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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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4章 缺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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