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玉一开始如舅父和自己预想中那样,浑身发麻,感到舅父的话振聋发聩。
但在听完以后,她却慢慢地完全平静下来。
道理她是懂的,她现在就可以把道理讲得比舅父更好,没有人比她更了解她自己。
不止是兵马司指挥的经历显出她更适合日常事务,更不愿意节外生枝,更容易和光同尘,没有什么打破一切的胆气,还有战场上,全凭硬实力,一个“稳”字便足够,因为于她而言,战场不是一个需要勇气与智慧并存的地方,只要实力够,有条理,作战和战胜并不算什么太难的事。
还有那天在京城外的经历,她可以说是抱着一种哪怕是死也要出去的想法,但她其实也隐隐相信,自己死不了,她并不真正具备面对死亡的勇气。
自打她获得了秘境的力量,心里有了底气,就越发不在意自己心境上的缺陷。
毕竟她也这么过来了,人好像也不一定非得大智大勇才能有所作为,大部分人都那么活着,难道不够勇就不活了?
但按照舅父刚才所讲的道理,她也知道,自己就不是什么平平凡凡的人,要做的事也不是你一个讲求多元化无限包容自己的现代化社会普通原子人能干得了的。
不说自己的经历和性格,就算是如先皇后那样算是大智大勇的人,也因为种种原因而没有做到,她自己成了皇后,崔虎一辈子就在当兵。
她现在要做的事,是捅破,是颠覆,不仅是改变自己和周围人的命运,更是改变整个世界的命运,强大如景光,像是设计好了一切,最后也落得一个身死道消的下场。
这不是简简单单地你做了什么事,获得了什么奖励,完成了什么人设置的任务,或者说虽不能排除这种属性,但从根本上,她改变了一切并且应当去承担这种改变的后果,而非期待着“船到桥头自然直”“万事万物皆有其规律”来改变一切。
即,她不是什么大智大勇的人,却要去做那种人才能做的事。
而她的莫名背负的天命决定了她必须去做,所以她必须让自己获得真正的智慧和勇气,而不是裹在“理性与感性”的博弈场中乐此不疲地做辩论游戏。
过往她总是想着,也许再多经历一些,她自然会改变和成长吧,然后前世今生,从安瑞到灵玉,她只是一次次对自己失望,然后不断寄希望于下一次,然后继续失望。
没错,没错,好的,以上的道理她都懂了,然后呢?
无数个“恍然大悟”的时刻、“觉醒”瞬间如走马灯一样浮现,她知道该怎么做,她也会努力去做,假装自己是大智大勇的人,但她冲不破。
她冲不破这种凝视。
前世被人如何凝视,今生亦如是,她用所有“正确”包裹住自己。
她知道如何“正确”的道理越多,她就越是裹足不前。
她依旧可以去做这些事,甚至可以做得很好,可以在无数个“顿悟”瞬间明白更多的道理,指导自己去做,包括此时此刻明白的道理,她完全可以“假装”自己从长辈这里获得了什么关于“人生”的秘密或哲理,从此变成一个有勇气的人……
要继续骗自己吗?好像很拉胯啊。
可不骗怎么办,不活了吗?
“我不知你这修道的心境关要如何去过,但你如此,大概是不成的。”镇北侯有些失望地摇摇头。
灵玉则是露出了有些释然的笑容:
“试一试吧,不试一试怎么知道?或者我真的命好。您看北原的秘境里,我其实也没做什么。我不可能总命好,我的命没那么硬,但也不一定就过不了。”
她拿出了自己的玉,摩挲着:“我只是灵玉而已……”
忽然,她抬起头,望着舅父,眼中逐渐闪烁出一种戏谑的光芒,嘴角咧开一个弧度:
“我可是灵玉啊!舅父!
“这京城里谁不知道我智勇双全?!
“我就是这样的人!不是只有你与我所说的灵玉才是灵玉,他们口中的灵玉一样也是灵玉。
“我就是那样的人,就是那样的英雄!我不需要做什么去获得勇气和胆魄,我已经是了!”
说完,灵玉激动地将茶壶中的茶水一饮而尽,站起身道:“舅父该助我一臂之力才是!可不能拖了我的后腿!”
这是一种欺骗吗?不不不,这怎么算骗,那些事难道不是她做的?她功劳簿上的军功难道是假的?
她愿意承认,她刀下的亡魂都不认!
她没能兵马司的下属没围在她身边形成一个紧密团体?你去问问他们,谁是老大?!
还要怎样呢,她已经做得很好了,她要去实现她的抱负。
周围人都能作证,她可是打小就把“要改变这世界灵气枯竭的现状、回到上古时期全民可修道的盛世”挂在嘴边,那是她早早地就立下的志向,她一直在为此而奋斗。
你说你根本就是因为人生无意义,又害怕是女子要嫁人,所以随便找一个修道的目标,然后不得不在这条路上走到黑,才这样说,好骗得周围人相信你……
不是,谁会信你种鬼话啊!
哦,安瑞那个傻瓜会信,灵玉那个笨蛋也会信,一些自作聪明以为自己懂你的人也会信,他们都是舞台下的大萝卜,你管他们作甚?!去他们的吧!
镇北侯看着她此时亢奋的样子,只希望她能够把此时此刻给自己戴的脸谱牢牢地扣在脸上,最好彻底融入她的血肉:
“自是要助你的,没有不帮的道理。”
就在这时,府里管事略带慌乱地上来,附在镇北侯耳边禀报了一件事,他思索片刻,然后摆摆手,示意无事。
那管事的声音极小,听着也是练过的,但完全逃不过的灵玉的耳朵。
“伊伊说崔虎杀了她?是‘杀了’,不是‘要杀’?”灵玉是惊讶地想说这句话,但说出来以后立刻失笑。
舅父毫不在意:“孩子被煞气冲到,这在崔家很正常,大概是之前有人习武时喊了‘杀’,被她看见了,记住了那个字和那种气势。”
灵玉有些啧啧称奇,既是为这种巧合的发生感到新奇,也是为舅父没有丝毫担心而感到惊奇。
舅父则是摇头笑道:“也就是这两年,若是换了以往,我非得把她好好教训一番,崔家的儿女怎么能是这种胆量。”
说完,他又话锋一转:“也罢,这一番怕她也是不想留下了,她想随你去便随你去。还有你那些好友的婚事,也不是我掺和的,不过以后自然是无事。”
……
夜里,灵玉躺在自己的床上,依旧感到兴奋。
她忍不住问玉中的书灵:“前辈,我觉得我的精神前所未有的好,你看我的魂魄是不是更加融合与自洽了?”
书灵沉默了好久,沉默到灵玉以为她出现了什么问题,才缓缓开口:
“不,是更容易分裂了……”
“嗯,这是好事。”灵玉高兴道。
“为什么是好事?”书灵不解,“是更容易使用傀儡术了么?”
“我说是好事就是好事。”灵玉脱口而出。
“???”书灵觉得这个灵玉好像被掉包了。
崔虎住进了曲阳侯府,没有经过任何其他人的同意。
母亲的笑容越发灿烂,拉着她说了很多当年关于先皇后的事。
说到后来崔虎她们这些女兵的遭遇,母亲忍不住用手帕拭泪:“这世间对女子的成见如此之深,容不下姐姐一介女子封侯,不得不……还连累了你们,我每每想到此处,心中便愧疚无比。”
崔虎看着这一把年纪了皮肤依旧细嫩、衣着华贵的妇人,只是大写的懵逼加尴尬:
啊?
您是这么想的吗?
当初说功劳记在她丈夫这里时,不是您显得最开心吗?
这是良心发现了?
不至于,当初都是说好了的,时过境迁,事已至此,又能去怪谁?
崔虎见她不停抹眼泪的样子,越发不耐烦,草草应付了几句,便回了灵玉的院子。
等崔虎走了,侯夫人的脸色恢复平常,倒也没有多失望,而是淡淡地说了句:“她就这个命。”
崔虎的到来让灵玉的院里又热闹起来,众人都围着她,很是好奇,叽叽喳喳地问东问西。
这院里轻松欢快的氛围感染了她,她也笑着和她们讲起她的独特经历,并回应她们的问题:
“也没什么,他们不比我力气大……”
“武艺尚可,但和华将……和咱们三姑娘比不了……”
“确实很不方便,但是习惯了……”
“其实也有过成亲的念头,但实现不了……”
“当兵的饷银其实不多,有更好的出路完全没必要走这条路……”
“女子不能抛头露面?确实从没有人和我这么说过……”
崔虎可以不理曲阳侯夫人,但灵玉不能不理母亲。
她现在能感觉到,一旦她离京,府里积累的矛盾就会真正爆发,到时候没有人真能独善其身,就算她自己能远在千里之外,可院里的人必然被波及。
而纵然以她的智慧,嗯,智慧,她也想不出什么好的解决办法。
好办法没有,但馊主意有一个。
其实女子也不是完全不能拥有爵位……对吧?
感谢“林淮安”5瓶营养液支持,谢谢~
啊,补了一更,但还是欠七更零六百字,考虑到剧情推进,明后天应该还会尽量写补更。
这周末没有兼职,下雨也不会出门,希望好好码一波。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05章 脸谱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