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府后院，顾清朗正与父亲对弈，他说起自己要结义的事。

“结义？”父亲不咸不淡，“结的什么义？如今这太平盛世，何须结义以行义事。”

顾清朗紧盯棋盘，手指在棋子上摩挲片刻，才缓缓落子：“为情义也。”

父亲紧跟着他落子：“就算你们只为情义，旁人也不作如此想。若你们是同游之时心血来潮，在哪出破庙里结拜倒也罢了，少年意气，可你们却偏偏是早早定下，择了良辰吉日……”

他抬起头，看着这个如松柏一般青翠挺拔、他一直引以为傲的儿子，轻轻叹气：“无论如何，那便是真心绑在一起。为父知晓你天生清明，自幼明事理，既然是决定了，那自然能承担后果，便不拦你。”

这一盘棋顾清朗下得心不在焉，最后还是赢了父亲两目，他才忽然发现小时候总难下过的父亲，如今已是随随便便就能轻松赢下。

他正打算回房读书，就见弟弟清辉过来找他。

“六哥，顾府以后是不是要靠我了。”顾清辉仰头看着这位兄长，“是母亲说的，她说你被灵玉姐姐绑架了，你完了。”

顾清朗笑笑，想伸手摸他的脑袋，但想到清辉也这么大了有脾气了，又收回手，笑问：“那你自己怎么看？”

“我觉得……那可是灵玉姐姐，真的是无敌厉害，六哥你和她结拜，以后她就是我义姐，我上街都会更硬气。”顾清辉满脸期待。

但随即，他像是想到了什么，突然变得失落，看着兄长有些担忧：“以往家里都是六哥你最显眼，我是没有人看得见的，换了以后，是不是就要调过来了，六哥会不会难受？”

顾清朗看着弟弟这忧虑中带着一丝期待的眼神，勉强道：“嗯……算是平衡之道，往后会有更多人关心清辉。”

他其实不意外母亲会这么想，因为母亲娘家的本家和皇贵妃的娘家是姻亲，这沾亲带故的，就有了来往的理由。

当然，顾家都是纯臣，这些来往都恰到好处，但人总会有自己的情感偏好，这点拦不住，也不必拦。

随后，他想了想，放弃了回院读书，而是亲自出门上街，去写结义所用的大红册页。

“就要大红色，红色亮堂，好看。”灵玉的语气不容置疑。

青兰努力劝谏了好几次，都无果。

“粉红色也很好看，女子结义本就该用粉红色。”

“不，我强迫症，看不得三张纸不是一个颜色。”

灵玉为她的十三岁生辰忙碌准备着。

到了那一天，上午是结义，因为约定了是归元寺，就一切从简，三人就在寺里吃一顿斋饭便可；

下午是拜师，仪式放在司天监，拜师宴直接放在了皇宫里，有皇帝的参与，一切都会变得麻烦；

到了晚上就是她自己的生辰宴，虽然只是在府里办一下家宴，不迎外客，但也同样重要，尤其是十三年前，她降生的那个日子的天地异象，以她现在的状态，很有可能会再次触发。

正想着，灵玉的院里忽然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父亲。”灵玉走出门外，轻轻一礼。

两人走进屋里坐下，曲阳侯先是将四周打量一番，然后才收回视线，问了些灵玉关于结义的事。

灵玉耐着性子回答，但她其实并不喜欢“外人”问这些。

父亲也是听出了她的不在意，沉默片刻，缓缓开口：

“当年我和陛下，还有先皇后，亦是曾义结金兰。”

灵玉顿时不知道该露出什么表情。

这世界没有六道轮回，但世界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轮回。

父亲说了一些当年的事，有她知道的，有她不知道的，最后他双眼迷离，似乎是在看向远方，口中呢喃：

“……不要亲上加亲，不要剪不断理还乱……不要贪，不要贪恋年少时的美好，能有过那样一段日子，有过真心的时候，便已是万幸，不要贪求一辈子……”

……

“不想耽误人家姑娘，时间也来不及。

“您看现在的官宦子弟，有出息的，谁会那么早成婚啊，姑娘家拖到二十的都大有人在，我才十七，急什么？

“您也不是不知道，我马上就要出远门，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现在娶了让人家姑娘守活寡，实在是不厚道啊。”

韩曜瘫在椅子上，翘着二郎腿，将刚买的大红册页盖在脸上，十分慵懒地说道。

他余光看见父亲拿着鞭子过来，只是嗤笑一声，躲都不躲。

韩振平露出了颓唐的模样：“耽误了，还是耽误了！”

韩曜一骨碌起身，看着对方怒气冲冲的模样，笑道：“您看您这老当益壮的模样，不如就再娶一个吧，妻或妾都行，再生一个，至于我，您就当我去了个回不来的战场。”

韩振平这时也平静下来：“罢了，你要是死了，我就再过继一个，多的是愿意当我儿子的。”

“这叫什么话，哪里来的危险，等我成了修道者，还有什么能威胁我的？”韩曜自信满满道。

韩振平摆手：“这次就算了，下次不准了，人生大事，岂能儿戏？”

其实他也产生过这样的想法，只是韩曜先一步说出来罢了，从镇北侯那边松口到现在也没多久，这时间实在是来不及，若只是定下，还要女方等着，实在有些说不过去。

原本这事先这样了，他也不在意，可令他意想不到的是，很快又有媒婆上门说亲。

“黑将军家的女儿？还是独女？”

韩振平十分震惊，而韩曜，虽然有些古怪，但黑风将军，真的长得眉清目秀。

“她说将军的女儿还在老家，而他不日也要启程去北原镇守，这门亲事若是妥当，可以先定下，以后什么时候完婚都可以商量着来。”韩振平转述媒婆的话。

“黑将军他……还真的挺看好我的。”韩曜挠挠脑袋，“真有眼光啊！”

韩振平终于还是忍不住伸手向他脑门上呼去。

……

寅时，紫英缓缓睁开了眼。

今天是个重要的日子，她可不能懈怠。

摸着黑点燃油灯，果不其然，一直在床上盘腿打坐的三姑娘睁开了眼，紫英打起精神行礼。

隔着一个屏风，她一个丫鬟睡得熟，而她们的小姐却整夜都没睡。

摊上这样的主子，自然算是幸运的，但她觉得自己以后大概是伺候不了人了。

行礼过后，紫英就打算开门，将门外的丫鬟们迎进来。

“我夜里听见你叫爹娘了，是想回去吗？”灵玉起身，像是很随意地问道。

紫英顿时低沉了下来，连忙请罪：“扰了姑娘静修，实在该死……

“至于回去，无处可去。”

灵玉点头：“除了几位嬷嬷，就你年岁大，经历得多，往后院里你还是要照看着，有事就去找母亲，要是还不行，就让青兰去公主府。

“嗯，那时候公主府里应该有公主了。”

灵玉自顾自地开了不太有意思的玩笑。

“或者韩府、顾府也可。”

今天过后，一切都会变得不一样。

灵玉穿戴齐整，一身梅香早就给她准备好的青竹花纹的白色襕衫，绑上青色的发带，手上拿着红色册页，坐着侯府的马车向归元寺驶去。

她似乎是最早到的，毕竟她不用睡觉。

烦着还在打哈欠的沙弥开了门，她径直走到大殿最中央的雕塑前。

不一会儿，寺里的僧人就都到齐，开始做早课。

他们对于灵玉的到来似乎早有预料，都视若无睹。

灵玉曾经问过书灵，神朝时的佛家究竟怎样，书灵的回答让人吃惊，但也不出乎灵玉的意料：

“倘若只根据我所知的，这佛家应该是景光大人创造的……但现实中有没有其他源头，便不得而知了。也许西域会有答案？”

等僧人的早课做完，纷纷离开，只有觉明大师留下，和灵玉打招呼。

很快，顾清朗和韩曜也都到了。

三人手里拿的都是红色册页，另外两人也都没有感到奇怪。

他们先到一旁的桌案上，将结拜人数、每人姓名、生辰八字、籍贯、结拜时间、誓言及祖上三代姓名等都写在册页上，用红纸折成信封大小数折，封面写“金兰谱”三字。

此时祭拜“光”的香案上，摆放着洁白的玉盘，盘内盛放着天师带来的有一丝灵气的果实和佳酿，饱含灵气的轻烟自香炉中袅袅升起，青烟缭绕间，整个大殿中灵光流转，似有形似无形，仿若能够沟通天地。

觉明大师站在一旁，口中不断念诵着经文，也引动了灵气。

《金兰谱》被放在香案正中间，三人各手持香，韩曜最先上前，焚香叩拜。

他是三人中最年长的，也是由他来念誓词。

此刻的他一本正经，口中将早已背得滚瓜烂熟的誓词铿锵有力地念出，另外两人紧随其后：

“吾等三人，韩曜！”

“顾清朗。”

“华灵玉。”

“虽为异姓，亦各承天命，但心向大道，有济世安民之向，扭转乾坤之志，既结为兄弟妹，当同心协力，改天还日，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以血为誓，以心为盟，山川不移，星辰永恒，天地为证，日月可鉴，若违此誓，天人共戮！”

此间庄严肃穆的氛围让三人更加沉浸其中，仿佛真的心连着心。

在灵玉所能看见的场景里，从天而降的丝丝缕缕紫气融入了大殿中的灵气，并以奇异的轨迹流动和汇聚，又不断扩散，最终融入三人的身体中，

随即灵玉到了自己的心跳声，也同时听见其他两人的。

此刻灵玉明白，他们的命运真的被绑在了一起，她心中暗自想到：

“这可和他们三个的那种结义不一样啊！不过我也不是皇帝……”

高估了自己，低估了工作，也低估了码字。

面壁去。

好消息是今天其实花了很多时间来构思后面的剧情，应该不会卡文。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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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8章 十三（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