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他和几个人打交道多了,也大概明白,这一来是武官升迁着实不容易,能占着好位置守着已经算不错的,二来则是各人有各人的活法,像吕粱人家就觉得自己是“吕神捕”,就愿意干这些活儿,而丁麟也一辈子都是商贾之子。
说起这丁麟啊……其实刘沐澄今天在府衙里一动不动,完全不出去视察,便有看看这事态发展的意思。
他也是凑巧,一早就听说了聚宝楼出事。
而聚宝楼是丁麟的生意,这一点无论是他还是吕粱亦或是韩振平都是知道的。
虽然没人说过,但他猜测这里面肯定也还有韩振平的一份儿。
因为丁麟逢年过节给上官送的礼比另外两个都稍微少一些。
只是这一份儿给的不是韩振平,而是中城兵马司的指挥。
现在指挥变成了这曲阳侯府三姑娘,丁麟怕是也拿不准。
只从昨天这华指挥的行事来看,中规中矩,很像是那些没有经验的普通年轻官员努力想把事情做好的样子。
而从府里的书吏们穿出的消息也印证了他的想法,华指挥很想做好一个真正的兵马司指挥。
那这就有意思了,牵连到杀人案,丁麟和聚宝楼的事大概率很难压下去,而一个上任没两天的指挥,下属就因为经商而受罚,手下的产业也保不住,这中城兵马司上上下下会怎么看她……想想就很有意思。
当然还有另一种解决办法,就是赶紧破案抓住凶手,剥离两件事的关系,这就需要顺天府肯给面子了,如果当事人是吕粱,顺天府估计就给了,可是丁麟就不一样,不知道华指挥愿不愿意去扯下自己的脸面去保下属呢?可这样一来,就算一上任就被顺天府拿住了把柄,一样是傀儡的命,还连累得他们整个衙门都可能被使唤。
这样想着,刘沐澄忽然从一开始的幸灾乐祸变得索然无味起来。
再是进士出身又如何,自己终究还是和这群人在一个屋檐下。
灵玉非常、非常、非常讨厌做选择。
不是因为她没有办法做出正确的选择,而是只要她做了选择,那么她就会感觉选择就是错的。
她曾经一度选择过摆烂,也就是不做选择,但这其实也是一种选择。
有时候它会将因为船到桥头自然直,而产生了令人惊喜的效果,但多数时候,不选比随便选一个都要糟糕得多。
不远不仅仅是结果糟糕,还在于心理上,她没有主动承担责任的能力。
所以后来她常常逼迫自己去做选择。
“那就有劳推官大人了。”
丁麟此刻正坐在聚宝楼里的一张饭桌旁,颇有些劫后余生的感觉。
虽然他这一身官袍让任何人都不敢对他不敬,但他还是感受到了那种被当成嫌疑人的、如芒在背的感觉。
他是真没想到那个账房竟然能把账记得那么清楚,还把账本放在自己家里。
官府一问,他婆娘就哆嗦着把账本拿了出来。
眼下不知是什么情况,但聚宝楼肯定是保不住了,钱财入了衙门的眼,哪里有不脱一层的。
他多少也有一些自知之明,聚宝楼的生意越好,就越是迟早要被人盯上,只是没想到会是以这种方式。
至于官员经商,这能算事?
把他的事报上去了,罚俸停职,兵马司一下三分之一部分瘫痪,顺天府自己也多少受影响,所以不至于闲得没事找事。
而命案的事,就更不关他的事了。
他昨日结实了几个新来京城做生意的商人,喝得尽兴,直接就在青楼住下了。
然而,当他回到衙门,从他的这位新来的指挥大人口中得知,他的聚宝楼已经不属于他时,他还是有些恼了。
如果是顺天府那位推官来见他,两人推杯换盏一番把这事儿了解了,他绝对没二话。
可你这八岁稚童在这里装什么老成油滑?
我的东西,你就这么替我做了主?
我堂堂正七品的副指挥,难道没有自己去和顺天府说话的资格?你又是凭什么?
灵玉看出了对方满脸的恼怒与不屑,心里也不敢觉得自己一定处理得妥当,一定没有被那推官唬住。
她随即又一脸严肃:“那聚宝楼的命案,可是真与你无关?”
丁麟一时怒道:“华指挥你什么意思?顺天府那么多人精于刑案的人都确定我无罪,您倒是怀疑起我来了?!您不过是第二天来兵马司,怎的就如此恶意揣度我们这些在兵马司兢兢业业多年的人?”
确实,之前和那位推官交谈时,对方言语中也倾向于认定丁麟不会是案件的凶手,只是被牵连。
虽然无论是那位推官还是吕粱,都对案件细节语焉不详,但既然他们都这么认定,那么丁麟就算真不干净,也得是干净的了。
灵玉看着对方明显发怒,但又带着一丝做作的模样,只是先端起茶抿了一口,然后道:
“我单知道老资历的下属肯定会给新来的长官下马威,可不知你们竟然会用如此手段,不惜自污也要让上官难堪,真是长了见识。”
丁麟听了她这话,一时间实在没转过弯来,竟愣在了当场。
灵玉一下子也意识到自己话中的歧义,不禁失笑,然后解释:“我是说,我才上任第二天,你便惹出了这样的麻烦让我来头疼,我自然只能用最坏的可能去揣度你。”
被耍了。
这是丁麟离开后,灵玉心中唯一的念头。
她当时并不应该做选择。
事情都没完全查清楚,急什么呢?是啊,急什么呢?
是又陷入那种思维困境中,害怕事情越来越糟吗?
就算顺天府尹真的知道了又怎么样,三品大员就一定秉公行事?
而且眼下顺天府尹就不会知道吗,顺天府衙门得了聚宝楼,怎么会没有府尹大人的一份。
他知道了,也只会觉得手下有本事,不会认为不该坑她。
毕竟既然要为官做事,那就是各凭本事的。
她意识到自己,可能太想表现得像一个官场生物,从而失去了判断力。
官场是什么地方,看人下菜碟,她的履历是绝对的弱项,而她的身份背景……在修道者整体隐隐被排斥的情形下,她的背景给不了她在这方面的加持,两位侯爷的面子也是把她送到这个位置而已,剩下的得靠自己。
“丁……丁大人来找我作甚?”韩振平看见丁麟来找他,毫不意外,但依然表现出惊讶。
丁麟对他的态度依旧恭敬,拱手弯腰,脸上带着一丝谄笑:“韩指挥,属下是来向您……”
“停停停!”韩振平连忙打断他。
“什么属下?什么韩指挥?我现在是韩副指挥,你我平级。”
“大人值得我这般敬重。”丁麟是满脸心服口服的模样。
韩振平敲敲桌子,不耐烦道:“有话直说。”
丁麟连忙称是,将聚宝楼的事从案件的发生到灵玉的处理都说了一遍,末了道:“卑职实在对不起大人……”
韩振平听得凝眉,站起身来踱步了好一会儿,才道:“案子究竟查没查清楚,到底有什么牵扯……
“姓丁的,别说华指挥不信任你,就算是我也不信任你,我可记得你和我抱怨过好几次,说聚宝楼的掌柜和账房不够老实。”
丁麟顿时冷汗直冒:“大人冤枉啊!卑职是属实不知为何那账房会遇害。何况如果此事真的和卑职有关,那卑职一定是为了聚宝楼,那顺天府的人又怎么可能在他家里搜出账册?”
“你不用和我说这些,我又不是顺天府的人,也不是吕粱,还是得案子查出来再说。”韩振平随即摆摆手让他离开。
丁麟苦着一张脸离开。
原本是想和韩大人说一下聚宝楼的事,顺便抱怨一下这位华指挥的自作主张,以及问一问以后怎么办事,总不能真的一直听这八岁孩子的,要么架空,要么还是尽快把她赶走。
但韩指挥的态度……想来是不愿意得罪人的缘故。那得罪人的活儿,就只能他们下面人自己去做。
还没等丁麟离开韩振平这里多久,灵玉就紧跟着来了。
韩振平一见她来,就堆出一脸笑容:“怎么,不好玩儿吧!我就说没意思,换我是你绝对不来。”
灵玉对他这劝退的话语置若罔闻,也不跟他客气,直接坐下,双手抱胸道:“我觉得丁麟有问题,他很像做贼心虚,但也可能是看不惯我抢了你的位置。”
韩振平故作得意道:“嘿嘿,看来我这几年还是没白干,这几个也不算忘恩负义。”
灵玉看对方的反应,感觉应该不是对方故意坑他,微微低垂眼眸,继续问道:“聚宝楼的事,我仓促了,你说这有没有可能是那个推官的局?”
“推官?那个姓于的?”韩振平想了想,摇头,“应该不至于。这被人抓住了把柄么……很正常,他既然答应了压下去,其实咱们兵马司不算亏。”
他意识到了灵玉在纠结什么,有意在开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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