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夺令

夜漏,无风,月色孱弱,重重云幕中挣扎。

山脚处的密林,高大的树木遮挡了本就晦暗的天,偶有枝木稀疏的一处,零星的月光下依稀照出一条车马小道,荆草掩映,崎岖蜿蜒,不仔细辨别都发现不了。

荒废已久的古道,此刻却有隐隐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听上去数量还不少。

与寻常的马蹄声不同,这条道上的马蹄声极是轻盈,光听声音以为骑者相距甚远,其实已是到了跟前。

来者共一十二人,个个都是五大三粗的汉子,腰间银铁刀鞘隐生流光,座下清一色是黑色高马。为首的个头不高,大眼浓眉,奇的是眉心居然相连,在惨淡的月光之下格外狰狞骇人。

到了树林茂密之处,马蹄声止,爽利得似是弹者在筝上随手扫过的弦音。中间的矮个男人探身轻声道:“应是没追上来吧?”

后面的短须胖子松了手中缰绳,吐气闷声道:“赶了一天一夜路,照这样下去,人和马总先累死一个。”

为首的连眉汉子始终绷紧神经,右手握拳举起示意别作声,竖耳倾听着周围的动静。

忽而起了风,树林飒飒,黑暗中有野兽若有似无的低低呜咽。

十二个人顿时变了脸色,咽了咽口水,不约而同摸向腰间佩刀。

月冲破云层,银辉笼罩人间。

凌厉的破空之声,清冽干脆,队尾的男人还没看清来物,身子就已被重重从马上扫落,飞出数丈外恰好砸在一块尖锐的巨石上。

树木荫翳,看不清他的脸,只看出他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生死不明。

原本距他最近的年轻男人一摸下巴,满手的液体,拿到鼻下一闻,是浓重的血腥。

血腥味慢慢在林中弥漫开来。

短须胖子战战兢兢,忍不住道:“师哥,我们遇上了活阎王,阴间索命的鬼也没这么缠人,打了这么多天,连对方用的什么兵刃都没瞧清楚。再这么下去我们都没法活着回门中,要不就把菡萏令给他......”

“闭嘴”,连眉汉子呵斥,“没了菡萏令,便是灭门的下场。这家伙一路纠缠,今日便在此地做个了断。”

他话音落,其他十个人均不作声,显然斗志已失。

连眉汉子怒道:“生死存亡,奋力一搏。”

林中一人远远爽朗地笑道:“不愧是沧海派寒字一辈的翘楚,再而不衰,三而不竭,屡败屡战,小爷的‘认输’三催四请还不肯低头,骨头可真够硬。”

连眉汉子朝声音的方位喊道:“略逊阁下一筹,自江南千里追踪至此,恒心天下少有。”

“我这人嘛,最多的就是闲工夫。”声音这次近了许多,像在面对面说话一般,短须胖子一惊,勒紧缰绳连连后退。

破空之声穿林而来,风未至而兵器先到。这次总算看清了些,是一件丈许的物件,白灼灼银光一闪,游动如蛇,来速极快。

短须胖子的刀已握在手中,刚要举起格挡,座下的马早被卷住,胖子只感到身下一股大力传来,连人带马被甩出。比方才的男人幸运的是,他恰好落在较为松软的草地上,虽然摔得五脏六腑甚为痛楚,但未受重伤。

林中那人声调懒散:“昨日我不过开了半刻的小差去买二斤酒,你二人就驾马伤了庄户上的老人。他动手,你从旁协助,所以今日算起账来嘛,自然他伤得重,你伤得轻。”

连眉汉子道:“阁下一路跟随,连续伤我门中数十人,为的就是武林至宝菡萏令。沧海派与阁下本无冤无仇,阁下要这菡萏令所为何事,我沧海派必当倾全派之力相助,只望阁下罢手。”

笑声微带不屑,道:“我要做天下第一,你等也能帮的了我?”

银光连闪,连眉汉子眼前出现一条披着白鳞的细龙,当啷连响,两人霎时间已交手四招。

连眉汉子单脚立于马背之上,横刀身前,目光在林中搜寻。

披着月光的长鞭腾空而来,竹节状鞭身通身冷银色,比一般的鞭更长更细。连眉汉子也非等闲之辈,一矮身手中黑得发亮的刀就已脱手,是一式“回波刀法”,他的刀比其他人佩刀的尺寸大上许多,一掷破空有万钧之力。

“沧海回波,一碧万顷,不愧是顶级走刀式。”林中人轻笑。

银鞭略无凝滞,揉身而上轻巧卷住黑刀,一鞭之力阻住刀去势。黑刀在空中转了个弯,展开“回波”的回势。

连眉汉子高站马背双手负在身后,刀风到了面前掠起他额前的两道龙须发,他岿然不动,单手向前虚握,下一秒黑刀已回到掌中。

紧随其后的是那阴魂不散的长鞭,附的是一股柔劲,无声无息就探到了身前。连眉汉子反手向上一劈,劲风去处鞭尾被击偏了方向,但同时竹身一节斜向下打开,一根蛛丝般的钢针出其不意地射向连眉汉子。

“叮”黑刀的刀背堪堪挡住,多了一个缺口。又是“叮”“叮”两声,刀身上竟出现一条细微的裂痕,连眉汉子的额角慢慢有了汗珠。

第四根钢针夹在三针之后,去势很缓,无声无息,根本无从察觉,直到刺进连眉汉子的脖颈右侧他才发觉。连眉汉子急忙凝气提刀,却已然怎么也提不起一口真气。

“好快的毒。”他不禁赞道。

林中人低笑一声,不知是谢他赞赏还是笑他将死。长鞭游龙摆尾,鞭身一僵,竹节纷纷紧闭,竟成了把清亮的长剑。剑身极狭,刃口薄如蝉翼,剑柄小字阴刻剑名——“认输”。

剑名认输,奇怪的名字。毕竟“我的认输”和“我认输”也就一字之差,剑主一定要是个口齿清晰之人,否则刚报上兵器一场大战就结束了,未免有些无趣。

“下面这一剑招名为‘独坐幽篁’,颇为应景,你可接好了。”林中道。

话音未落长鞭便如白浪排空般横甩脱手,林中人五指齐挥,如扫弦一般将一股真气随鞭发了出去,此股内力并非纯正,蕴含了邪恣的劲道在其中,附着鞭身顿时开启数十节竹节,针眼大的暗器如雪般飞向连眉汉子。

连眉汉子强运内息快刀挡住暗器,用尽全部力气才退了长鞭。后面一个绿豆小眼的高个男人是十二人中读书最多的,提醒连眉汉子道:“师哥小心!‘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他这式是在弹琴,下一式定便是剑啸了。”

“十二个蠢物之中总算出了一个蠢材,可惜还是蠢。”林中人笑。

果然银鞭合身为长剑,一剑既成,在场人的眼里再看不到剑。

快,极快,快得仿佛从这个世界上消失,融入墨色的夜、朦胧的月。

连眉汉子最后看到的是从马上仰面倒下时孤寂的天空。

其余九人此时已经布成“九转擒虎阵”,所谓“九转”是要阵中的九人各使刀招走位不停,“擒虎”之地或为山岭或为江湖,按照地势不同阵列走位便要不同,因此需要九人意念合一有极高的默契。沧海派每一辈都同修一种内功,外出之时结伴而行,遇到强敌之时列出“九转擒虎”,九人合一、一人分九,变幻莫测几无敌手。

林中人短舒一口气:“等了这么多天,终于等来这一阵。”

“阁下请试阵。”阵中不知是谁说道。

一道银光分林而出,九人只觉得剑动起落潇美至极,来势轻灵但奇诡无比。九人合心原本腾挪已是极快,但那人的身法更快,光看步法全然不循章仪。

银光在阵中兜绕两周,步法身形奇绝,所用的剑法更是逍遥任意,左掠右刺像是完全随心而动,妙的是不多不少与每柄黑刀都是相交两下,十八声刀声之后,“九转”中有三人倒地,九意难合,变势受阻,阵破。

擒虎未成,反被虎擒。

半柱香的时间,十二人已全被扫落马下。

长鞭轻巧一卷,一枚从连眉男人袖中掉落的莲瓣玉石精准被卷起,利落地一收,就到了林中人的手上。

受伤的短须胖子强撑抬起头,只远远看到踱步而来的男子身长八尺极是年少,手执一柄剑,素衣银履翩然华美,浓眉乌发,五官的骨相明显,眼神清亮如盛了星辉,恣意的少年风华坦然不掩。

他漫不经心地抛玩着手里的玉石,挑剔地扫了遍眼前的黑马,选了匹毛色最好的,道一声“劳驾,借匹马”,飞身人已在马上。

绿豆眼男人捂住心口断断续续道:“今日见阁下风姿,才知江湖之大,俊采星驰。请教阁下名号门派,方便来日登门讨教。”

马上少年微微一笑,牵绳飞驰而去。男人望着他的背影,疲惫地躺倒在地。

月色疏朗,风烟俱净。

少年脆生生的声音遥遥传来:“任平生,一任群芳妒的任。”

绿豆眼躺着思索:“任平生?江湖上从未听说有哪家门派姓任。”

他体内真气错乱,翻涌上来,支持不住偏头吐出一口鲜血,昏迷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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