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出逃(2)

“不管你要赌什么,赌注只要是跟我回憾解门我就奉陪。”温公公冷脸道。

任平生既然提出要打赌就必是又想到了什么邪招,倒称温公公的意:出了招方好见招拆招,正能打破眼下僵局。

憾解门上下都知道,天下唯有一人能以正压“邪”,那便是温公公。

他以为任平生要打的必是极刁钻古怪的赌约,没想到任毫不犹豫说道:“赌我能完好无损接过您三招,咱们都不用毒只比武,若我赢了您便放我出去闯荡,我输了没得说,主动跟您回门中。”

“好小子,难得这么痛快”,温公公提起铜钺,“出招吧。”

任平生也不谦让,将“认输”凌空一甩,合鞭成剑。他右手挽个剑花,剑尖一抖,从下往上倏然直刺,是一招极为美观的“鹤唳东亭”。

这是温公公当年刚出宫不久自创的招式,原本用在斧钺上,任平生学会后稍加修改成了剑招。“鹤唳”既是指出招之快,犹如仙鹤一飞冲天,也是形容剑刺的破空之声,总之强调一个“快”字。

当下钺剑相交,任平生纵身微转,长剑如游蛇般绕到温公公身后,斜空里无声无息劈砍下来,宛如飞鹤空中盘旋。

“鹤唳东亭”是温公公壮年所创,姿态优美让人眼前一亮,但杀伤力不免大打折扣,对于如今的他而言自是极易化解。

任平生的第二招乃是“醉漾轻舟”,是和温公公合创的一招。任平生十岁寿辰那天温公公喝得大醉,酒后非要拉着任平生到莲池里划船,醒酒后任平生学他醉时的步态取笑,温公公依步法加入剑式,由此得了这招。

“醉漾轻舟”的步法跌跌撞撞看似凌乱,却暗合八卦星盘,手上的动作讲究“轻”“慢”,幅度小、去势缓,以静制动。

任平生常用这招,掌握十分精熟,当下东倒西歪深一脚浅一步,活像不省人事的醉汉,持剑却稳,注了真气在剑气中,轻移慢动就有莫大劲道。

温公公集中心神应对这招,内息的对抗必得全神贯注,一分神便是万劫不复,轻则心脉受损,重则走火入魔经络紊乱,甚至当场一命呜呼。

许久没真正试过“凌绝顶”,这小子的内力已到了如此修为,单从功力上确实有了争夺天下第一的资格,顶尖高手里只要不遇上太老的家伙,都有不小的胜算。

但温公公嘛,一是勉强算得上老家伙,二是对“凌绝顶”极其熟悉,眼下两人虽是对峙的局面,但温公公却有办法破局,那样一来任平生和他都得受重伤,但也算打赢了“并非完好无损”的赌局。

他稍一犹豫,就感到又有一股内力加入进来,很平和,像温泉水流遍全身,慢慢化解了两人的内力。

他大为震动,随即看到任平生也是一脸惊讶。温公公立即去看站得很远的申欢,却发现他闲散地靠在竹干上,闭着眼根本没有看他们的对招。

就是他,温公公心道。在场的剩下只有附子,他和任平生的路数温公公都很了解,出手的只有可能是申欢,但既没当场抓到他暗中帮任平生,此时取消赌约便是不守信用的行为,温公公久浸皇家自恃端方,自然不肯这么做。

让温公公震动的是,能以内力化解他力归入尘气需要相当高深的境界,这一直是只存在理论中的功法。因为这样的内力功法毫无伤敌之效,相当于一人耗内力普渡其他人,因而也被武林视为神术。

任平生说道:“温老头,两招了,还剩最后一招。”

他用力拔起剑尖,提起一口气,轻身点步一跃上了就近的竹枝,竹身还未来得及摇动就又腾跃上另一根,眨眼间又稳稳立在温公公头顶的李树枝桠上,竹树摇晃声中,疾风骤起,白色衣带无声无息地飘展开来,同时剑锋已不知何时到了眼前。

温公公赞一声:“好个‘流霜步’!好一招‘任意东西’!”两手提起铜钺向上挑,与长剑相交竟溅起隐隐的火花。温公公感到虎口一震,手腕传来一阵酸麻。任平生身法轻灵,两步纵下树梢,甩起庄逸横斩,剑风惊起一大片落叶。

“当”附子和申欢均感到耳膜一震,庄逸剑刃击到了铜柲上。不给温公公反击的机会,任平生展开流霜身法,迅疾无比地腾挪到一边,温公公的速度也是极快,但铜钺还是扑了个空。

任平生左足微点,旋身而上到半空,剑首用力在竹秆上一击,借助推力使整个人飞扑向温公公头顶,同时庄逸下刺直奔温公公面上而来。

温公公感到迎面风声一紧,知道这是任平生全力一击,凝神使出“海”字功的“四海升平”应对,左手上举铜钺,右手虚画大半个圆,口中长啸一声,一下子重重拍在了铜柲之上。

附子早已盘腿坐下观看二人过招,此刻见月光下温公公皮肤裸露处微微现出水汽蒸腾,知道汪洋肆运转调动了全身气力,不自禁暗暗捏了把汗。

“认输”碰上铜钺的那一刻,两者像是黏合在了一起,任平生在空中竟是静止了几秒,温公公表皮的蒸汽愈发明显。

不一会任平生落到地面上,两人的兵刃随即分开,任平生身形晃了晃,向后连退好几步,温公公站在原地未动,但铜钺落地声甚为沉闷。

温公公调和内息,过半晌方睁开眼,任平生的“认输”撑在地面,倒像是若无其事。

温公公道:“你这最后一招才像点样子,步行身法算得上领悟了‘空里流霜不觉飞’之境,对得起‘轻灵矫逸’四个字。至于招式嘛,动作方位倒勉强能‘任意东西’,不过其中蕴含的‘从流飘荡’之意却忘得干干净净。你太过急于求成,求胜心太切,剑随心动,怎可能舞得飘逸?”

任平生笑道:“老头,我第一次练成这三招的情景你可分别还记得?”

温公公沉思不语,陷入回忆之中。

任平生习得“鹤唳东亭”有些岁头了,第一次练成时还是个小娃娃。自己创下此招时年轻气盛,招式难免华而不实,年岁渐长后就弃之不用。

任平生那时候是个好动异常的孩童,偶然一次见了这招就缠着温公公非要学,待温公公演练了两遍之后,他居然能从头到尾一式不差地还原,喜得温公公当众说道:“此子将兴憾解门也。”

“醉漾轻舟”之时,任平生已是姑苏城内小有名气的天才少年,彼时蒯荆已离开三年,任峰终日借酒消愁,温公公忙着帮助大师兄料理憾解门,与任平生见面寥寥无几。

十岁寿宴上任平生为了宽解任峰,点起一味自己配制的、用淬阳鼎炼制了五天五夜的奇香,在众人的如痴如醉中取“认输”舞了一路自己偷偷编创的“并济”。

温公公已比年轻时稳重许多,众人面前不露声色,与任平生两人扁舟到了莲花池中央时,手脚并用爬到任平生身边,头搭在任平生肩上,醉醺醺地吐字不清:

“我已到知天命之岁,无儿无女,无亲无友,本来打算就这么乱糟糟地活一世,哪天不小心在道旁死了,尸骨也乐得凉快。今天才发现,一点点看你长到这么大,心里早就有了牵挂。你说怪不怪?你是小姐的孩子,我却老是把你错认成我自己的孩子......咳咳,我一个老阉人,好像真能有孩子似的...痴心妄想,痴心妄想啊!”

任家有慧儿,十三学艺成。醉剑汀上走,名动姑苏城。

十三岁的任平生携酒负剑,一个人在月明千里的江边醉舞“认输”。当时有墨客见了他乘风飞纵的身姿,形容“如空里流霜,起落无痕,飘然乎欲仙。”

温公公本不喜这套“流霜”身形和步法,认为其轻佻浮华。也难怪,他本人走的是庄正的路数,与任平生邪逸的脾气自然不投。

但看了任平生配合“流霜”使出的“任意”一招时,他虽是嘴硬,冷冷一哼,私心里也不由折服。天下通途之广,物象何止万千,自己非要以一条道来强令少者遵循蹈步,的确是老了。

温公公眼看面前两个少年,一个白衣翩跹桀骜肆意,一个玄袍飞扬冷面如霜,忽油然生出力不从心之感,自己和任峰为句谶言拘禁了任平生这么多年,到底是不是错了?

任平生眼见温公公沉默,微弱月光下鬓间竟好似有几簇白发,才意识到自己有很久没有细细打量过他。

温公公想着想着,忽然明白了任平生非要与自己对这三招的原因。

满堂花醉三千客,一剑霜寒十四州。少年意兴此般,任平生有,温公公何尝没有?

师父退隐后,他成了满京城第一的天子禁卫,宫内宦官一辈子只能穿黑,御旨却钦赐他红衣。随虎领大将军出征那日,天子践行,御宴设在京都十里长亭之上,他银盔红袍,取天子仪典之钺,系一段垂金流苏,将“鹤唳东亭”三式舞得如见龙吟。

自古功名都属少年,可若他有意争名,天下少年都要空手而还。

早年他未闻谶言,也是这般寄望任平生,见他挥斥方遒,总是不吝嘉许。这孩子想必苦闷,为何他的态度和早年间会有如此大的转变。

转念一想,自己这一生,入内宫、潜修武、领禁卫、从战将,再到在憾解门一待就是二十三年,烟雨半生,竹杖芒鞋,何曾畏惧过什么?却被一句谶言吓破了胆,畏手畏脚这么多年,与任平生的关系也越来越远。

任平生捕捉到温公公脸上神色变化,心说有门,打情感牌对老头果然有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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