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场暴雨袭击了长生源,雨珠“噼啪”打在砖瓦上,声声催命。
紧闭的窗户被狂风撞得阵响,李予卧在床上疼痛难忍。身上一早被王唤啃咬出来的红痕尽数被鬼纹吞没,只留下一片焦黑的痕迹。
入侵族地的鬼怪再次被提前放了出来,整个世界里的邪气全然被调动,暗中增强鬼怪的力量。本身有幻境加持那些家伙们就已经很强了,若再加上邪气辅助,对付起来只会难上加难。未免它们变得更加棘手,李予率先把邪气吸过来,让它们无气可用,这是他惯常的手段。
但今日这阵邪气,李予吸了好一会儿也没能吸完。这很不对劲儿,如此庞大的邪气长生源里的鬼怪根本承受不来,看来又有什么意想不到的变动,过会儿还得出去看看。
李予脸色苍白,深深呼出一口气,指尖印结翻飞,金铃微微颤抖荡出一丛金光,绕在其上的邪气逐渐被冲散,缓缓地涌入身体,疼痛也逐渐退却了。他解开衣裳检查身体,覆在身上的痕迹消减,犹可见一道狰狞的鬼纹划破胸膛刺向心脏。
离他们期待的那一日越来越近了。
大抵是鬼身凝炼将成,这几日邪气入侵的速度分明加快了,但身体总不见填满,好似卡在一个瓶颈,上下不能。只是越到这样的时候,就越不能心急。
好在李予有的是耐心,两百多年了,总也不差这么几日,很快都会过去。
他比任何人都期待青廖苏醒。
自洪荒之难后,他们兄弟二人已有千年的时间不曾相见,早忘了彼此的音容。倘若青廖复生后得知他占有的是他兄长的身体,不知会露出多么精彩的表情。
这画面光是想想便十分有趣,起初李予还能自抑,可他越想越觉得好玩儿,便忍不住趴在床上癫狂大笑。
猝不及防间,一把砍刀破空飞来直冲李予身上砍去。邪云迅速聚拢,如同护盾一般将李予拥在其中。
笑声渐次消止,李予伸手擦掉眼角溢出的泪痕,抬头看向房间另一侧。阴影中,佘迷悄然静立,望向李予满眼戒备。
“小黑蛇,来我这里做什么?你家主人交给你的任务都完成了?”李予拢衣起身,长腿交叠,坐在床头饶有兴致地问。
“什么样的任务,比得上杀你更重要?”佘迷冷笑着,召回扑空的砍刀。
“违背主人的命令行事,你倒也不怕苛责。”李予悠然道。
“那又怎么样呢?”佘迷飞身而来,挥刀砍向李予,“杀了你,主子自然可以抽身离去,事后如何责罚我都认了。”
却见李予仰躺躲过这一记平砍,抬腿将他踢出去,床头摆放的玉简飞起,变换间化作一把匕首。隐匿的鬼纹迅速爬出,瞬息间覆盖住身体。这身鬼纹李予收放自如。
李予击退佘迷,站起身来,说:“你杀了我,也不怕破了他的道心,往后再无增进。”
佘迷无端讥笑道:“杀了你的人是我,怎么会破了我家少主的道心?”
“也是,算我记性差。”李予伸手拍拍脑袋,“你又不是他创造出来的灵侍,因果报应的确是算不到他头上。”
一些结局既定的斗争实在消磨斗志,李予也不想浪费时间,心平气和地劝道:“他的情劫系在我身上,他的心也在我手里,你杀了我,他永远会记得我,这会是他一辈子也过不去的劫。”
“烂桃花就该摘了去。”佘迷骂着,再一次攻上来,“过不去,总也好过死在这里。”
短兵交接,黑烟缭绕在李予手臂上,任由佘迷使尽全力也不动如山。
“麻烦。”李予不住皱眉。
忽见,佘迷的脖颈拉长,张口咬向李予,即将触碰之时,被他反手脱开用刀柄锤了出去。
一双幽绿的蛇瞳闪烁,幻术无声展开。李予神情恹恹,须臾之间便得以脱身,兴致缺缺地说:“头昏了吗?长生源的幻术尚且迷惑不了我,你的幻术难道更高一筹?”
匕首一振,邪气横扫,佘迷不由自主地倒飞而去,他放低身体以刀刺地,减缓冲击,地板上划出三道深痕,烟尘尚未浮起时,破碎的地板便已被修复完毕。
室外黑云翻动,遮住天地间最后的光亮,四下陷入一片黑暗,视野中唯独蛇瞳明亮。
一条手指粗的黑蛇从李予身后窜出来,獠牙上毒珠滴落,沾到李予衣上即刻灼出一个空洞。李予迅速错身闪开,挥刃斩断蛇身,爆开的墨汁追着李予飞击。
闪躲的路线尽数被封锁,唯一的缺口处,佘迷趁机持刀而上。
空中一道电闪突破云层窜进窗里,刀光随之凌冽,在电光尚未熄灭之际,地上的倒影尤为清晰。刀影连接成片,随着铺散的长发与飘扬的衣带划开满天墨点。
雷鸣与重物跌落的声音一同到来,又一瞬光亮中,佘迷捂着胸口倒地,唇边鲜血四溢,砍刀飞旋插.入遥远的墙板里。
“呼——”
窗户被暴风撞开,吹进满地落桂,窗子在飘摇的风声里“吱呀”作响,阵阵挠人。
闪烁的光束间,短刀在李予手中翻飞,修长的影子映在墙上好似鬼影。被鬼纹包裹的双腿如墨漆黑,不时有火光亮起,李予被风推着向他靠近,铃声轻盈。
下一刻,冰冷的脚便踩在佘迷脸上,偏有火光时而流过,压得脸颊时冷时烫。
“凭你也想杀了我?可笑。”李予居高临下地问,他脚下一用力佘迷的脸就陷进地里。
佘迷不答,瞪着他咬牙切齿道:“少废话,有本事你杀了我。”
王唤的灵侍个个都不喜欢李予,太碍事了。
杀一个吧,也不会怎么样。
这样的想法才刚涌上心头就被李予克止了。
佘迷没想过能赢他,他本来就是来送死的。王唤不肯杀李予,跟他那初开的情窦没半点儿关系,只是因为他有所不杀而已。他那道修得克制死板,一朝破戒轻则修为全废,重则爆体而亡。
在境外王唤尚且不敢赌,在幻境里他更不敢。为了尽快消磨李予,幕后之人把这个幻境制作成了一个巨大的放大器,它不止能强化鬼怪,更能强行放大中术者内心的情感。
一点儿细小的火星能被它催成燎原之火,李予早就习惯了,他只要轻微撬动王唤的内心,就能把他轻松拿下。这种情况下,王唤真的杀了他和自戕没什么区别。
但如果李予破戒,他就不会有这样的担忧了。
以王唤的性格,他会毫不犹豫地杀了李予,斩断这段情缘,日后若是想起来,顶多后半辈子孤寡来纪念他一下,除此之外也不能奢求更多了。王唤就是这么一个既炽热又冷漠的人。
“你打得好算盘。”李予冷哼一声,脚下更用力,碾着佘迷的脑袋疏解内心的暴戾。佘迷吃力地顶起他的脚,又被他更重地踩了回去,才刚修复的地板又一次破开。
“今日你不杀我——”
“砰——”
墨汁如流水从佘迷头上流出来,他吐出一口浓墨,依旧倔犟地起身。
“来日我必杀你!”
他非要激怒李予,非要让他破杀戒。
“大言不惭。”李予挑起脚尖拨开他的侧脸,脚趾上沾了片儿墨,他轻蔑道,“能杀我的人早就死干净了,你算个什么东西?”
“砰砰砰——”
他起来几次,李予就把他踩回去几次,直到地板再也来不及修复,露出漆黑的洞,直到他再也抬不起头,满面血墨。
李予也累了,支撑不起鬼纹的力量,身体又恢复原来的模样,他把脚尖上沾到的墨汁擦到佘迷身上。浑身杀气退却,只剩乏味,他脱掉沾上汗水的睡袍,盖在佘迷脸上,光着身体抻了个腰,转身把窗户关闭。
床上吹进来许多叶子,还沾着湿气,李予嫌弃得很,掀了床单、被罩扔到一旁,又去柜子里找来新的换上,回过头还去浴室潦草清洗了身体。
等他收拾好了,屋子里已不见佘迷的踪迹,内室的房门粗心地敞着,李予大略扫过一眼,不当回事,换身衣裳出门。
路过走廊时,一只有他腿高的小老鼠拖着佘迷往外走。舒宝胆子很小,每一回见了李予都会被吓得腿软,这次也不例外,还没等李予走近就已经一屁股拍到地上起不来了。
佘迷还剩一口气,拉回去还能治一治。
李予目不斜视地走过去,没看见他们一般。
玉简再次变幻,化作一把雨伞,李予站在街头眺望,远见邪海于滔天巨浪中翻滚,却没有固定的方向。
显然,这一次它们没有被灌入某只怪物的身体里。
暴雨中,王唤迎面而来,李予抬高手臂,把他拢入伞下。他抹了一把脸,身上法衣滴水不沾,见李予小腿往下都湿透了,就问:“怎么出来了?”
“方才邪气反复,我以为他们又把怪物提前放出来了,就出门看看。”李予从袖袋里掏出一只帕子给王唤擦脸,小臂上绯红暧昧的咬痕清楚地落进他眼里,“你呢?可有收获?”
“没,四处都找遍了,只看见邪气往家里倒灌。”王唤盯着他手臂上的印子,忽而转开目光。
雨伞斜斜地举着,水都朝一边洒,王唤伸手一摸,他腰上果然湿了大半。掌心灵力运转,替他烤干了又接过雨伞给二人打着。
两人并肩漫无目的地前行,王唤说:“你别总把着邪气往身体里吸,一旦突破可再也没有回头路可走了。”
李予点头应了一声,声音小得能被雨埋了,王唤却听得很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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