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唤正应付眼前的鬼狼，怎料听见头顶有人喊他，不由分神望了一眼，一道身影毫无预兆地从天而降，眼看着就要砸进兽群里。他来不及多想，挥刀逼开面前的鬼狼，御刀飞身而上接住那道人影。

两人安然落地，四周尽是鬼狼的包围。然而令人惊奇的是，鬼狼群感受到这人身上庞大的威压，隐隐产生了退意，一时间竟无一只敢上前，都远远盯着他们二人低声咆哮，这无疑大大减轻了王唤的压力。

昏迷时都能令鬼狼如此恐惧，不敢想象他若是醒过来，这群鬼狼又该作何反应。

不过，鬼狼们的恐惧只是一时的，想要拿这份威压当武器逼退狼群简直是痴心妄想，毕竟这人如今没有半点儿还手之力。

还是得尽快离开这是非之地。

王唤心里计算着，又往怀里睨了一眼，掂量掂量手上的重量。这人很轻，算不上什么负重，带着一道走不会吃力。他单手抱着人，掌心长刀浮空，随着手中印结翁鸣震颤，而后刀御千风，割碎霜雪向四周飞梭。

“唰——”

千道锋刃席卷，烈风拔地而起，密密麻麻的兽群里吹开一道空地，王唤趁乱杀出一条路，带着人飞速逃离。

“吼——”

身后鬼狼首领回过神来，连忙追上，鬼狼层出不穷地拦截，王唤只能边打边跑，他逐渐应付不及，身上新添了好几道伤口。

适时，茫茫雪原之上骤然掀起一阵雪暴，万千雪花倒飞，天地连成一线，自远处滚滚而来，声势浩大得如同雷霆在耳畔翁鸣。其所过之处，一切事物都被碾作齑粉。

见状，双方再不纠缠，慌忙各自退避。滔天的雪浪在背后疯狂追击，大风隐隐要赶上来，落在后面的鬼狼避之不及不慎卷入其中，尚未来得及哀嚎，就成了一团血雾散在雪海里。

远处的巨石被风暴吸起来，朝着身后的雪原砸去，王唤一面逃跑，一面躲避，实在吃力。而不远处的鬼狼们也不好过，一个不慎中了招就跟着石头滚进雪堆里。

地面飞雪，视线都被阻挡，几乎什么也看不清，王唤不得不压低身体，贴地飞行。好在他运气不错，拐到一个小山包前，借着这点儿遮挡挣出风暴的吸附，得以逃出生天。

经过小半日作战与飞行，王唤已是伤痕累累、筋疲力竭，可是风暴还没有停止，他仍无法与大部队取得联系，只得就近钻进一处山洞暂时躲避。

洞内十分空旷，王唤谨慎地查探一圈，确定没有外物才稍微松了一口气。

也是趁着这会儿功夫，王唤总算看清那人的模样，他这张脸不似凡人，几乎无可挑剔，只是有些消瘦。旁人若是看过一眼，绝不会轻易忘记，故而王唤很确定，他不认识，甚至从没见过这个人。

但对方能准确地叫出他的名字，甚至语气还有些亲昵，这让王唤有些无法理解。

若非时下这场战乱，王唤恐怕还和他爷爷在外流浪。他身边没什么朋友，没什么故旧，除却十二介子臣，能说的上话的，也只有最近新认识的初氏姐弟。那是隔壁天枢首座膝下的一双龙凤胎，与王唤年龄相仿。然而，三人之间的关系一直比较淡漠，让王唤没办法借助他们比对，因此更加难以判断他和这个从天而降的陌生人到底有多亲近。

而且，他身上那件不合身的衣服虽然不是天权的校服，却刻着天权的阵法，至于阵法上面流转的灵力……

他的衣服上怎么会有我的灵力？

王唤不理解，他仔细感受了一下，确实没错。

怎么会呢？

一时之间，王唤对这个人的好奇达到了顶峰。他敏锐地察觉到，他们也许并不在相同的时空里。

他为什么会来这里？

暂且没人能解开王唤的疑惑，因为他好像快死了。

这人眼睫上覆着一层很薄的雪，直到现在还没融化，他的身体已经冻僵了，比雪还冷。王唤不好轻易去动他，他身上的邪气浓厚，贸然灌入灵力治疗，也许会适得其反。

何况王唤身上灵力所剩不多，也不够继续挥霍。于是只支起了一张很小的结界把他罩在其中，又找了一堆干柴生火。随着结界内的温度缓慢生起，那人脸色也略有好转。他看起来暂时还没有醒过来的迹象，王唤看了一会儿，就坐在不远处打坐修养。

洞中静谧，火堆烧得很旺，甚至烤得李予脸上浮起一层红。

“醒了？”

这道声音似乎比印象中青涩好些，李予睁开酸胀的眼睛看向声音来处，将要送出的回应稍顿片刻才抵达。

“嗯。”

两人再无话，气氛就这么晾着。见他那复杂的眼神，王唤就知道猜对了。

李予不加掩饰地打量着眼前的王唤，他看起来很年轻，似乎是正在长身体的年岁。身体远不如成年后强壮，肩膀也不似后来那样宽厚，是棵青葱的小树苗，浑身上下都透出稚嫩的气息。额头上一双红珊瑚般漂亮的龙角，能将李予全部的目光都吸引。

忽的，李予猛然偏过头去，剧烈地咳嗽。

“没事儿吧？”王唤不太自然地问。

李予咽下喉咙中蠢蠢欲动的瘙痒，回道：“没事。”

“你看起来不像没事的样子。”王唤往他身旁靠近两步，迟疑地说，“你这是染了风寒？”

这话说的王唤都很没有底气，一个修士竟然能得风寒，那得虚弱到什么地步？

“不要紧。”李予仍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除非有所图谋，他不会在旁人面前露出虚弱。

是个高傲的人。王唤内心品评道。

借这话开场，两人互相换了姓名，全做相识。王唤只疏离地叫他“李道友”，至于那些好奇的话更是一句未出口。

“这里是无望之地？”李予打探道。

“没错。”王唤干脆地回答。

“你在此地修行？”李予看着他身上的伤痕问。

“不是，北方战乱，我来此抗敌。”王唤说。

战乱？依照王唤的年岁来算，只能是李予缺席的那场北陆之乱了。

“你怎么落单了？”李予皱着眉头说。

现在的王唤可不比将来，他还没有脱离大部队单独行动的能力，独自一人跟送死没什么区别。更不必提他还身负龙族血统，他的血肉对妖兽而言可是大补的宝贝，哪个见了能不垂涎？

“出了点儿差错。”王唤含糊地回应，心里却在想，初峥嵘那家伙到底有没有找到援军？

王唤不是贪功冒进的性格，即便他现在年纪小，也有着不符合年龄的稳重。

他不愿意多说，李予也不刨根问底，只是说：“走。”

“去哪儿？”王唤回神问。

“送你出去。”李予起身，走了没两步就开始发昏，眼前倏然黑了，双腿也发软，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身体在往下倒，他尽可能地尝试控制四肢移动，还是什么也做不到。

身体好像被接住了，意识彻底地沉下去，好一会儿五感才重新回来，肢体麻木地恢复了。王唤搂着他坐回原处，心道：我送你出去还差不多。

“你说什么？”李予蓦然问。

王唤心里“咯噔”一下，不确定地说：“我刚才说话了吗？”

“没说。”李予闭上眼睛，靠着身后的石头躺得很安泰。

好恶劣的人。王唤拨了拨柴火，眼神不住往李予身上瞄，他胸前挂着一个惟和的小神像，看起来很显眼。王唤犹豫着问：“这是你的项链？”

“是护身符。”李予回答道。

“……你确定这个‘上吊始君’能护身？”王唤问。

先前跑得急，李予担心握不住神像就找了根儿绳子绑起来了。他绑得很有水平，绕在脖子上转了三圈儿，看着是有些潦草，跟上吊似的。但这样绑得结实嘛，再说情况紧急也没时间讲究。

“爱灵不灵。”李予淡定地说。

“亵渎始君是要遭天谴的。”王唤郑重道。

“我不信有天谴。”李予轻飘飘地说。

他这话刚落下，大地忽然振动起来。远处的雪暴不知何时压到了附近，此刻正往山上突袭。整座山洞猛烈摇晃，洞顶上碎石崩裂，大雨似的往下砸。

王唤抱起李予四处躲避，还是不免被石头砸到，但他们甚至不能往外跑，出去了更是死路一条。

“咚”的一声沉闷，山洞彻底倒塌，两人困在石缝里苟延残喘。

“我说有天谴吧！你还不信。”王唤大声地在他耳边喊。

李予没说话，按着他的头把他压下去。

山石崩倒，狂风怒号的声音很吵，王唤还是听见了耳畔的那声闷哼。血腥涌进鼻子里，冷流顺着脖颈打湿领口。

“你受伤了吗？”王唤扭动脖子想回头看他一眼，可他什么也看不见。

“没有。”李予声音很轻。

“你骗人，我闻见血味儿了。”王唤张口喘息。

“是你的血。”李予甚至发不出声音。

身后不断地挤压，重量早已超过了人的重量，那一尊小像膈在王唤的背上，把他压得很疼。背后有一块尖石刺进王唤身体里，可是李予就在他背后。

“李道友。”王唤叫他，他没说话，“见安？”

身后还是没有人回应。

雪暴就在头顶，山石被它吹开了，树叶一样轻。王唤终于能转头，他回身拼命地抓住被风吹走的身躯拉进怀里，却摸到了比风雪要冰的冷。惟和的小像浮在空中，突然碎了，只剩一条绳子还挂在脖颈上。

飓风裹着战利品，浩浩荡荡地向前滚，不知何时肯停下，更不知它要往何处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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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更往何处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