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出门,马恒远便重重地叹出一口气,他闭着眼捏捏眉心,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一贯整洁的衣衫也因为彻夜忙碌而变得有些凌乱,但他此刻已无暇顾及。
杨容芝偏头瞧了他一眼,问:“怎么了?”
“外人的账算完了,咱们自己的账却难解,头疼啊。”马恒远苦笑一声说。
若说天权阁最好得利的一是掌管财政的金玉楼,二则是炼制丹药的朝元楼。前者从前由鼎元主事,后者刚被王鹤卿从别的长老手里扣出来把在自己手里,如今正由马恒远掌管。
他一发愁,龙昭就不厚道地笑了:“怎么,天塌了?”
马恒远满脸沧桑,愁苦道:“若是真塌了还好办,大伙儿往地上一躺一块儿当肉泥,偏偏它这会儿半塌不塌,就得有人顶着。朝元楼这账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八大丹房每年能炼出仙丹六十万枚不止,其中有极品仙丹两千余枚,上品仙丹一万余枚,中下品仙丹五十八万余枚。
“按照首座指令要分出将近三十万中下品仙丹分给门下附属仙门,可我今日一看这三十万仙丹有二十六万不翼而飞,剩下那四万能分到下头小仙门手里的不到十分之一。天权的附属仙门有多少?四百不止,平均下来各门只能分到十颗仙丹,等他们匀到门下弟子手里时只剩一个空瓶,甚至九成以上的仙门连个空瓶子都分不到。”
这十颗小仙丹其中大半约莫还是随处可见的低级回元丹,散修想恢复灵力一回还得吃上三五颗,这能有什么用?
当今修仙界号称三千仙门,但真算起来其实没有那么多,充其量只有两千七百家左右,并且其中大部分归顺于仙门七大家。而七大家中附属仙门最多的当属天枢阁,据不完全统计,他们至少有四百五十三家附属仙门,附属最少的则是摇光阁,有三百七十八家附属。
当然,虽然数量很多,但正了八经的仙门不超过百家,剩下的那两千六百多家大多都是滥竽充数的。毕竟,一个仙门就能占据至少一个山头,多一个附属就能多一片属地,那当然要多多益善了。故而,从前仙门七大家一直暗中鼓励散修们组建仙门,为他们提供庇护。
既然是鼓励,条件自然放得宽。
怎么样能算一个仙门?
有地、有房、至少有两名修士。
一个人想建仙门行不行?这不合规矩……什么肚子里还有一个?那没问题。两个人如何?可以,来日尽量多招揽几个道友,早日壮大仙门。三个人四个人?行,没问题。十几个几十个人?好,那太好了。
……这样造就了凡界三千仙门的盛景。
至少最开始的时候七大家的帮扶与庇护一直都很到位,不必在仙门中挂名就能领到仙丹,虽然数量很少、品阶也低,但那可是白给的,大伙儿都不挑。而且和亲朋好友建起来的仙门也没有多少规矩,不喜欢受人拘束的散修也不会特别排斥。
七家看中的是他们名下的属地,对他们的行动不会多加限制,偶尔需要撑场面的时候或许会找人走一趟,但那也不白来,给两颗仙丹或者给几块灵石,想来就能领,不想来就没有。因此,早期散修们都很积极地响应。
只是后来,这批仙丹就被有心之人盯上了。
这批仙丹的分发其中必然有折损,马恒远早就料到了,但是他没料到那些人竟然这么大胆,一口气昧下这么多:“怪不得那些小仙门越来越不愿意依附天权了。”
余下二人听完他的阐述,默默无语。
长生源一事对天权阁产生了剧烈的冲击,本就对天权离心的小仙门更不愿意受其牵连四散逃离,甚至几个正统仙门也起了这样的心思。
杨容芝长叹一声说:“眼下这个关头也顾不上他们,跑了便跑了,这未尝不是好事,我们也算因祸得福吧。”
马恒远摇摇头,又说:“难说,此番主君下定决心整治天权阁,非但将长老们手中权收回大半,而且还把长生源一事全权包揽,不准旁人插手干涉。这么一大块儿肉只能看不能碰,门内长老怨愤不已,暗中煽动小仙门联合起来逼迫主君收手,昨日舒宝与我修书说西北已有异变,如今只看谁沉不住气要当这个出头鸟了。”
可是一旦这只鸟被打下去,等待他们的不是风平浪静,而是即刻掀起的狂风暴雨。
“如今主君要做的事,始终绕不开一个钱字,偏偏这钱人人都想要,变卦也算是意料之举。”龙昭抛着手上的传音珠,冷漠道,“佘迷与牛姐已往西北去了。他们想出头又有何可惧?主君多年未出手,想必解三秋也很寂寞了。”
马恒远忍不住担忧,他说:“可是以暴制暴反噬太大,一旦爆发起来天权阁势必要雪上加霜。始君既然并未言明何时交代,主君又何必如此着急?慢慢熬煮他们不是更能稳住现在的局势?”
龙昭狠厉道:“就是要快刀斩乱麻才好。哪怕始君未曾要求何时复命,此事也要尽快进行。天权动荡是一定的,可始君不会让这场变革打破七家的平衡。眼下不是七家内斗的时候,即便天权未能挺过这场劫难,始君也不会让南二家完好无损。所以,越早破,才能越早立。”
她转头看着马恒远,说:“我们是第一个,这是好事。”
马恒远仍旧不赞同这样的观点:“如今天权正空虚,首座镇守北路深渊难以脱身,少主身负重伤仍需休养,只主君一人支撑着这偌大的天权阁难免左支右绌。现下他们只是小打小闹,不足为惧,可是主君此番出手太过狠厉,迟早要动真格,我是怕……后院起火。”
龙昭深深看了他一眼,说:“树干已被蛀空,这把刀子迟早要剜进肺腑,既然都要切,长痛不如短痛。慢慢地熬何尝不是等死?”
马恒远哑口无言。
“没有谁能打扰主君。若他们非要找死,”龙昭行在二人之前,她停下脚步侧首回望,留下一道细挑、锋利的侧影,“我就是要他命的阎王。”
“轰咚——”
远处雷鸣电闪,短暂点亮夜空。马恒远缓缓回神,龙昭已不见踪影,只剩杨容芝还在身侧,他笑一声说:“我是没有小昭那般魄力。”
“世间人本就各有不同,主君创造我等也并非想要我们心性如一,马大哥有马大哥的气魄。”杨容芝宽慰道。
闻言,马恒远爽朗一笑,说:“也是,若与小昭相同,主君何必造我二人。”
他抬头看向远处灯火通明的金玉楼,又道:“走吧,去看看云若,金玉楼的账恐怕更乱,咱们去帮帮她,早点算完早点了事。”
“好。”
忽而大风起,刮得两旁树影婆娑,溶溶月色随即覆没。狂风掠过树林,同时捎来一片人影。
杨容芝探头望了一眼,道:“欸?那是不是云若?”
没等身侧马恒远回话,她便朝着那人影喊了一声:“云若?”
那影子一顿,缓缓靠近,果然是朱云若。
“还真是你。”杨容芝笑道,“这么晚了,来见主君吗?”
朱云若抱着新算盘,来到二人面前,有些羞于启齿地说:“是……我有一些账目没算明白,便想来问问。”
二人对视一眼,杨容芝又问:“有人为难你了?”
“那倒没有。”朱云若讷讷地说。
朱云若珠算了得,再难的算法在她手中也停不了半刻钟,管理财政都可谓大材小用。然而天权阁从前的财务一直都鼎元掌管,一是王鹤卿器重鼎元,二是朱云若不懂人情世故,总是把账算得太明白,她装不了糊涂。
“我不知道这账该怎么算,是算得明白一些,还是糊涂一些,若要糊涂,哪里糊涂……”朱云若眉目微蹙,把怀里算盘抱得更紧,手指不自觉地紧握,自怨道,“我若是能像容芝这样通透就好了。”
杨容芝掩唇轻笑:“我还羡慕你珠算过人呢。”
她拍拍朱云若的手,说:“这笔账始君日后要过目,自然是算得越清楚越好。”
马恒远也道:“不必担忧,我和羊妹正要去找你。”
“来找我?”朱云若一惊,想到从前因为账目算得太清楚给王鹤卿惹了一身祸,导致十二介子臣不得不连夜回来帮她处理后事,不由愧疚地低下头,“这么晚了,又要打扰你们休息了。”
杨容芝牵着她的手往金玉楼走,说:“是我们打扰你才是,马大哥方才说朝元楼的账总算不清,偏偏主君明日就得要,我们只好出来请你当外援了。”
“欸?这样吗?”朱云若惊喜道。
“没错,算了好几回了,其中总是有些偏差,真没办法。”马恒远摇头失笑,“咱们先去把金玉楼的账理清,过后云若再与我们去一趟朝元楼吧。”
“好!”
远处吹来的风越来越潮湿,带有些许寒冷的气流推着三人离去,天之角的玉盘终于被吹倒了,大雨“哗啦”一下砸下来,片刻将天地淋湿。
雨落时,此间再无人。
***
天亮前的黑夜格外深浓,王唤带着那份被批了红的卷轴重新回到大牢。
走廊幽深,望不见底,默默的,是烛光挣扎的声音,他要把步子掰碎了走,才不会打碎这样的宁静。
最深处的囚笼中,鼎元靠在小桌旁,紧紧攥着拳头,不知在想些什么。不过几日,他好似苍老了许多,腰背佝偻着,头发灰败杂乱,已没了往日的气派。
“师叔。”王唤出声打破了沉寂。
听到声音,鼎元拨开额前的长发,抬眼看向王唤,舔了舔干涸的嘴唇,声音沙哑:“来啦。”
他很平静地接受了一切,没有怨,没有恨。
王唤站在牢门外问:“师叔,我想不通。修士无时无刻不在争,不在抢,我见过他们为了一件灵器自相残杀,也见过他们为了丹药而互相算计,终其所有只是为了修行。可我不明白,凡间的铜板与你而言又有何用?你何必为了它……”王唤没有继续说下去,大牢又陷入死寂。
攥紧的拳头松开又握紧,鼎元笑了声,说:“我只是想要。”他将手摊开了,里头是一把铜钱,沾着血迹。
铜板儿在掌心翻了个面,声音依旧清脆,鼎元喃喃重复道:“我只是想要。”
“……三百多年了。”鼎元垂着头,似哭又似笑,“我家中贫穷,出生时胎位不正,拖垮了我娘的身体。她那身体老是不好,得吃药养着,可家里哪儿买得起药啊。一拖再拖,一拖又拖,拖到不行了,爹才拿了钱让我买药去。
“我攥着钱去了,还差一个铜板子,那伙计不肯卖我。我跪在地上给他磕头,头都磕破了,我求他,求他卖给我。我说,我一定还给你,我一定还给你,我娘等着吃这口药,我一定还你,求求你卖给我吧……”
卖给我吧。
绝望的孩子跪在地上哭得喑哑,不停地磕头哀求,周遭围观的人面目模糊,透着冷漠,偏偏扔在眼前的铜板很清晰。
鼎元跪在地上,双手合十,木讷地对着空地拜啊,求啊,好像又回到那个无助的日子里:“我没买着药,让人打了回去。”
“……我娘死了,一张烂草席子卷着,扔到了乱葬岗里。”
母亲的面容鼎元早已记不清,只有草席破洞中露出的那只干枯的手不时会出现在梦里。
一枚铜板随着剧烈的抖动,从指缝间漏了出来,鼎元几次伸手扑也没能拦住,它滚得老远。鼎元急忙动起来,他跪在地上追着那枚铜板爬远。沾灰的长袍压在膝盖底下,害得他狠狠地摔在地上,眼睁睁地看着铜板滚进烛火照不亮的黑暗里。
牢中只剩“嚇嚇”的粗喘声,鼎元匍匐着爬过去,钻进桌子底下,他在一片黑中摸索。摸了许久,才找到那枚铜板。他将铜板紧紧攥在手心里,终于松了一口气。
地板又冷又硬,鼎元趴在地上鼻尖满是湿气与腐气,可他异常得安心。多年前的绝望与无助在他心底扎根,痛与苦没有随着时间消磨,而是无知无觉地慢慢成长,长成了一棵参天大树,成了他一生也摆脱不掉的执念。
半晌,急促的呼吸声才平稳下来,鼎元睁开眼睛,望向牢外的王唤,问:“是鹤卿让你来的吧?”
王唤沉默地点头。
鼎元不再说话,低下头,摆弄手心的铜板。一二三……十二十三……他数了一遍又一遍,不差了。
不差了。
鼎元捧起那把铜板,都交给王唤,似是下定决心:“师叔不叫你为难。”
他转身踉跄地走向了牢笼深处,毫无留恋,随着重物跌倒的声音传来,血腥味儿蔓延。王唤低头看向手上的铜板,是旧朝的古币,上头的花纹早已手掌被磨平。
这章简单地修了一下,之前上半部分写得是王鹤卿和龙渊柏容的旧事,但是感觉放在这里太突兀了,于是全裁掉换了别的。旧稿也放在这里,以后未必会再写这一部分,所以随便看看吧。
字数2k+有点儿多有点儿长,可跳。
二编:5月13号的时候因为对这一章前半部分的节奏不满而修改了部分剧情,今日回头扫文发现我的胆子还是小了,于是对此再度修改。修改部分如下——
原文:“朝元楼这账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八大丹房每年能炼出仙丹二十万枚不止,其中有极品仙丹两千余枚,上品仙丹一万余枚,中下品仙丹十八万余枚。
“按照首座指令要分出将近八万中下品仙丹分给门下附属仙门,可我今日一看这八万仙丹有六万不翼而飞,剩下那两万能分到下头小仙门手里的不到十分之一。天权的附属仙门有多少?四百不止,平均下来各门只能分到五颗仙丹,等他们匀到门下弟子手里时只剩一个空瓶,甚至九成以上的仙门连个空瓶子都分不到。”
更改后:“朝元楼这账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八大丹房每年能炼出仙丹六十万枚不止,其中有极品仙丹两千余枚,上品仙丹一万余枚,中下品仙丹五十八万余枚。
“按照首座指令要分出将近三十万中下品仙丹分给门下附属仙门,可我今日一看这三十万仙丹有二十六万不翼而飞,剩下那四万能分到下头小仙门手里的不到十分之一。天权的附属仙门有多少?四百不止,平均下来各门只能分到十颗仙丹,等他们匀到门下弟子手里时只剩一个空瓶,甚至九成以上的仙门连个空瓶子都分不到。”
修改部分的变动不大,主要是对数据进行了微调,不翼而飞的部分由原来75%调整到了86.67%。
就这样。
三编:对齐字数。
——
“怎么了?”
刚出门,马恒远便重重地叹出一口气,一副心事沉重的模样。
“我在想少主的事。”马恒远犹犹豫豫地说,“始君真的是良配吗?”
从古至今,爱慕惟和的人数不胜数,可从来没有人敢于倾诉这份爱慕。
就连青廖当初闹得昏天黑地、人尽皆知,也不敢闹到惟和眼前去。
他是一位英明的尊神,却无法成为一位合格的伴侣。
一如龙渊柏容,甚于龙渊柏容。
他们心中牵挂的东西有太多,若要站在他们身侧,注定要为此放弃很多。
就比如王鹤卿,这只野鹤不知多少年没有离开过归望山。
王鹤卿的佩剑名叫“解三秋”,是当世名匠打造出来的稀世神兵,这把剑是龙渊柏容送给他的赔礼,最后却要王鹤卿赔上整个后半生。
与惊才绝艳自幼名声大噪的龙渊柏容不同,很久之前王鹤卿只是天权一名普普通通的弟子,凭着长袖善舞在外门过得滋润却又不显眼。若他没有遇到龙渊柏容,或许一生都能如愿闲适,像野鹤一样自由,但命运偏要他遇见。
彼时,十二介子臣始有雏形,他们还没有人身,只是一群活蹦乱跳的水墨画,初临人间对什么都好奇,王鹤卿一不留神这十二个调皮蛋就能跑没影。他们实在太招摇,王鹤卿却不喜欢出头,因此平日里总是拘束着,不准他们到处乱跑。
这要把他们憋坏了,苦苦央求王鹤卿放他们出去玩儿。正巧赶上伏天盛会,门内大多数弟子都往伏天山凑热闹,王鹤卿这才松松手把他们全放出来。
谁想龙渊柏容会在此时突然回山,而他们又凑巧撞到她眼前?
——“谁!?”
言护从溪水里猛然抬头,带起的水珠“噼里啪啦”地落回溪涧,他谨慎地转动脑袋四处打量幽寂的深林,忽然虎目一睁,定在小溪对岸的巨石上。
来人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血色眼瞳,身高八尺,背负戒尺,纵使从来没见过,言护也听过说过她——三千仙门交口称赞的天骄龙渊柏容。
与生俱来的压迫感压得言护头脑一片空白,心生畏惧,好一会儿才想起来大事不妙,连忙装作寻常幼虎的模样“嗷呜嗷呜”地叫两嗓子,然后抬起爪子小心翼翼地撤离。
然而他还没退两步就猝不及防地被抓住后颈提溜起来了,四只爪子不由自主地缩起来,一动也不能动:“哎哎哎~嗷嗷嗷~”
龙渊柏容抓着他和他四目相对,审视片刻后轻笑一声说:“不是灵兽,也不是傀儡,是只灵侍。外门弟子何时这样有本事了?”她伸手点点小老虎湿漉漉的鼻尖儿问:“你家主人是谁?”
“我、我是从石头缝儿里蹦出来的,没有主人。”言护磕磕绊绊地撒谎。
“没有主人?”龙渊柏容不去戳破他那拙劣的谎言,轻松道,“没有正好,以后我就是你的主人,记住了么?”
“不可能,我、本大爷不会认你为主的!”言护梗着脖子,倔犟地说。
“嗯?不愿意?”龙渊柏容眯起眼睛,拿起戒尺拍拍他的屁股,眼神意味深长。
言护早吓得抱着尾巴瑟瑟发抖了,却见对方莞尔一笑:“这可由不得你。”
“坏女人!你怎么能这样!”
“怎样?”龙渊柏容展眉看着他。
正在此时,林间微动,迷离光斑随树叶闪烁,两侧草丛迅速退开,清出一条小路,王鹤卿带着其余介子臣徐徐而来,恭敬道:“拜见大师姐。”
言护如见救星,四脚乱刨地空划把身体转过去,泪眼汪汪地大喊:“主人!”
龙渊柏容手一抖,又把他转回来:“不是没有主人么?”
“……刚有了。”言护咕哝道。
龙渊柏容不和他计较,把他抱在怀里,摸着后背柔软的皮毛说:“你拜属哪一门?为何我从前不曾见过你?”
王鹤卿自报家门,低眉顺目始终没有抬头:“弟子驽钝,只会些小把戏,不值师姐青眼。”
她嗤笑一声,身侧灵光突然爆起,如刀似箭撕向王鹤卿,十二介子臣都吓了一大跳,慌乱不堪,倒是王鹤卿一动未动,任由锋刃自身侧划过。
“王鹤卿?我记住你了。”
此后一别便是三年,伏天盛会过后,龙渊柏容提笔作画,偶然想起那些个栩栩如生的墨影,连带着也记起这么个人,便顺着记忆再度往外门去,一连等了几日才等到王鹤卿。
“想见你一面可不容易。”龙渊柏容踩着枝头,坚韧挺拔的大树弯下腰缓缓把她送到地面。
“不知师姐寻我何事?”王鹤卿垂眸盯着眼前的落叶。
“你不会正眼看人?”龙渊柏容问了却没想要他回答,抽出戒尺刺过去,“拔剑。”
王鹤卿躲过这一击,错身时抬眼看见了一双如火热烈、似冰寒冷的眼睛。
戒尺势如破竹,残光掠影,叫人眼花缭乱,龙渊柏容淡漠道:“让我看看你有几两本事。”
王鹤卿不敢正面接招,躲得十分狼狈,龙渊柏容一眼看出他藏拙,怒道:“为何不出剑?看不起我?”
王鹤卿被逼入死路,不得不拔剑接招:“请师姐赐教。”
龙渊柏容欺身而上,招招如山呼海啸,势不可挡。
这一战却没能持续多久,甚至潦草地结束了。
只听“锵!”的一声,王鹤卿手中长剑戛然断裂,戒尺所向披靡停在脖颈前。
两人看着地上的断剑短暂沉默,龙渊柏容收手道:“剑,我会赔给你。”
“是。”王鹤卿俯视断剑,顺从地应下,如同一截朽木无趣。
临别之前,龙渊柏容问:“世人入仙门皆为得道飞升,生怕庸庸碌碌埋没人群,你怎么反倒躲于人后?”
“我从前只为当个逍遥仙。”
龙渊柏容深深地看着他,半晌一言不发转身离去。
“天权阁不养闲人。”
王鹤卿抬头时,林间落叶簌簌如梦似幻,只剩余音犹然回荡。
后来,龙渊柏容又见他,带来两把剑,一把平平无奇,一把稀世罕见。她将这两把剑一并放到王鹤卿眼前,要他挑选。
他毫不犹豫地选择了那把锋芒毕露的神兵,龙渊柏容沉默片刻才说:“选好了?”
“选好了。”王鹤卿语气坚定,他头一次抬头看龙渊柏容。
此后,王鹤卿带着那把剑跟在龙渊柏容身后招摇入世,斩断了一切冷嘲热讽、明枪暗箭,是她登上仙界之巅的左膀右臂,再也无法游离人群做一只野鹤。
他成了龙渊柏容的剑,也只会是龙渊柏容的剑。
马恒远忧叹道:“主君尚且如此,少主又当如何?”
该说王鹤卿与王唤二人不愧是父子,一生潇洒不羁,却把慕强刻进骨子里。
一个被人折了剑,从此拜倒仙山,一个被人卸了刀,往后向苍生问道。
王鹤卿爱了一个龙渊柏容尚且如此,王唤要如何?
他赔了一条命,还有另一条命吗?这一条命够吗?
岂料杨容芝听罢,只是一笑:“是缘是劫谁知道?姻缘么向来难测,你我说的不算,而这一遭……天道说的也不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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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古钱买亡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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