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围成一圈席地而坐,初峥嵘往碗里倒了酒,随意地说:“没想到能在这么个边角小城偶遇凌首座,不知您大老远前来有何贵干?”
“承蒙初首座多年关照,凌某才能得今日,此等恩情铭记于心,只恨无处报答。故而近日听闻初首座修为偶遇瓶颈久无精进,才想寻一味灵药助初首座修行。奈何坠云野土壤贫瘠,并不适合灵药生长,凌某只好到巍暮山碰碰运气,也没想到这么巧能与诸位相遇。”凌群玉面带微笑,手掌翻覆间一株灵药浮现。
都是千年的狐狸了谁还不知道谁?初峥嵘冷哼一声,灵药已经飘到手边了,他淡淡地扫了一眼,也假模假样道:“凌首座的心意初某人收下了,替家父多谢您的好意。”
场中安静片刻,气氛略显僵硬,李予打开话题,问:“赵道友,那位姑娘伤势如何?”
“恢复得不错,已经可以正常走路了。”赵鱼白连忙回答道。
“那就好。”李予环视左右,看着一个个身强体健的打手发自内心地微笑,和蔼地说,“再过三日就是树神娶妻日了,到时候大家想办法混进送亲的队伍里,咱们一块儿去树神殿探探祂的底细。”
“这个,见安,城中出现了一点儿意外。”赵鱼白艰涩开口。
“怎么了?”李予问。
“听说神妃子人数还没凑够,送亲仪式恐怕有些难办。”赵鱼白苦恼地说。
李予眉头微皱,忧心道:“还差几人?”
“六个人。”赵鱼白道。
萧客咂咂舌,说:“落野君,可否请十二介子臣中的六位姑娘前来相助?”
“不行。”王唤摇摇头道,“我如今只能召来一人。”
众人不由陷入沉思,人数凑不齐,仪式就办不成,但这么短的时间上哪儿找六个姑娘去?
“咱们不是正好有六个人吗?”初峥嵘突然说。
“欸!这主意不错,坐着轿子去树神殿还省的跟踪了。”萧客一拍大腿,乐呵呵地附和。
凌群玉深吸一口气,不愿与这两人为伍,当即说:“树神常年受人供奉实力难以估计,为防不测还是留个人里应外合为好。”
“没错没错。”赵鱼白极力响应,拍拍胸脯,热切地说,“这项重任就交给小道吧!小道一定不负重托,能在最短的时间内跑、跑去找人支援!”
“?”凌群玉本意是自己留在外面看着,只是碍于面子没好意思直接说出来,谁想反倒让赵鱼白钻了空子,他偏头看向赵鱼白的眼神颇为幽怨,“赵道友此言差矣,既是里应外合还是找个修为高一些的修士在外面比较好,若是不慎出了意外也能及时支援,毕竟,真到紧要关头可就时不待人了。”
“不行啊,不行啊。”赵鱼白哭丧着脸说,“小道进去会拖各位后腿的,届时诸位若因此遇害……小道、小道无地自容啊!”
赵鱼白泫然欲泣,又听凌群玉说:“赵道友不必担心,此番与你同行之人皆是当今仙门的佼佼者,倘若连他们都不能摆平树神,找再多的人来也只是送死。”
贪生怕死的对上抹不开面子的还是得靠不要脸取胜,赵鱼白相当豁得出去,他说:“咱们光有六人也不够啊,云琢城的百姓们还等着从拐子们手里买人呢,这拐子也得有个人来扮,凌首座您玉树临风仙姿佚貌气质如兰雍容尔雅……怎么看也不像是形容猥琐的拐子,还是小道来比较合适。”
身旁初峥嵘几人压根没管他们说什么,正热热闹闹地谈论成亲的事宜,他们都没成过亲,可新鲜了,从穿什么嫁衣、戴什么发饰到多少人送嫁、婚房怎么布置等等等等,谈论得事无巨细,仿佛他们真是要去嫁人的。
这事儿眼看着就要拍板了!
凌群玉觉得他还能再挣扎一下,闭了闭眼,转头对着沉默的王唤说:“兹事体大,不可如此儿戏。落野君,你觉得呢?”
一旁谈论得热火朝天,王唤眉头越皱越深,俨然对此深感排斥。他动了动嘴唇,正当凌群玉以为他要出言反对时,便听李予对萧客说:“我也没穿过女孩儿的衣服,还真不知道什么形制。”
然后,王唤眼前一亮,痛快道:“我看行。”
“?”
***
将过午时,云琢城外又来个外地商贩,看着像是个异族人。他五官深邃,卷毛碧眼,身上披了件鹿皮袄子,驾着马车晃晃悠悠地进城了。
车沿垂铃叮当响,随着马车趋向平稳。商贩下车将马拴好,也不支摊,也不摆货,只拎着胡床坐在车阴下,抄着两只手打瞌睡,半点儿不急着卖货的模样。各色好奇的目光,时不时地朝商贩的马车上打量。
远处形容焦急的几个男人注意到此处异样,一阵交头接耳后派了两个男人上前打探。
“小兄弟,你这是卖的什么货?”
商贩睁开眼睛,仔细端详眼前这二人,说:“种子。”
那两个男人一听,顿时大喜,随后连忙掩下喜色,谨慎地说:“你这车上有多少种?”
商贩抖了抖袖子,老神在在地给他们比了个六。
这下子那两个男人是喜笑颜开,再也憋不住了,忙说:“那行,你先给我们验验货,若是这批种子好,我们就全包了,如今天热,小兄弟早日卸货早日回家去,也不用来回跑了。”
“你们是诚心要买?”商贩不慌不忙道。
“诚心要买,诚心要买。”男人连连点头。
“我这可都是上等的好货,既然是诚心要买自然不能在这儿看,有没有个宽敞些的院子?咱们过去好好看看,好好谈谈。”商贩道。
“有有有,你跟我来吧。”两个赶紧男人上前带路。
商贩牵着马,穿过闹市跟他们来到一处大院儿,几个男人迫不及待地围上来:“小兄弟,你赶紧卸货让我们瞧瞧。”
“急什么。”商贩从口袋里摸索半天摸出一把钥匙,将马车上的门锁打开,随后不耐烦地拍着车厢,朝里面喊道,“还不赶紧下来。”
一群男人期待地望向车厢,却见其中浩浩荡荡地走出了六名,不,是六条女人。
她们脸上妆容精致,或清新淡雅,或秾艳昳丽,只看脸妙不可言,看身体——个个人高马大,膀大腰圆,站在那里好似一堵坚实的墙,比他们要高出两个头都不止。
男人们被她们罩在影子里,不由自主地抬头仰望,眼中的期待全都变成呆滞。
“来吧,给大伙儿介绍介绍。”商贩冷漠道。
最先下来的那名“女子”娇俏地上前,羞涩地行了礼,扭捏道:“奴家初泠泠~”她说着,手上帕子一甩,扫到了眼前男人的脸上,男人痛苦地闭上眼,被那浓厚的胭脂味儿呛得打了个震天响的喷嚏。
紧接着,第二个人脚步轻快地上前:“奴家萧钱钱~”介绍完一个转身扭着屁股回去了。
第三个人上场,先抛了媚眼,才说:“奴家二娇娇~”这声音格外矫揉造作,却是其中唯一一个娇小玲珑的。
第四个、第四个迟迟没听见响,二娇娇眨巴眨巴眼,娇笑一声,捏着帕子挡住嘴巴,推推她的肩膀,小声道:“少主,少主,到你了。”
那人臭着一张脸,声音又粗又硬,跟讨债鬼似的:“王灿灿。”
二娇娇秀眉一皱,焦急地纠正:“少主,你该说奴家王灿灿~”
结尾那个灿字还没飘起来,就被能冻死人的目光冻结。二娇娇一哆嗦,捂着小嘴躲一边儿去了。
又见第五人登场,她脸上含着笑,似乎觉得很有趣,十分配合地说:“李沅沅。”
最后那一个踉跄着扶着车门,有气无力地下来了,她面色惨白,眼神无光,仿佛下一刻就要虚弱地昏厥过去,连声音都带着些凄惨:“……凌芸芸。”
这一个个介绍完,男人们诡异地沉默了,半晌,朝着商贩大吼一声:“碧眼儿贼!敢耍你爷爷!”
“叫什么叫!老子怎么耍你们了?”商贩不服气道。
“你看看这些是女人!?”领头的男人大喊。
“这怎么就不是女人,这可是我们降州的好货,放在别的地方人家都抢着要就你们不识货!”商贩气急败坏地骂。
“你告诉我哪个女的长这样?哪个女的胳膊这么粗,膀子这么圆的?哪个女的长这么老高!”男人崩溃地吼。
“我们降州的女人就这样!膀大腰圆好生养。”商贩理直气壮。
“好,你说他是女的,说话那么个动静他能是女的?”男人指着王灿灿说。
众人转头看向王灿灿,初泠泠连忙挤过去,说:“你知道什么,我们灿灿是染了风寒嗓子才粗。”她转头拍拍王灿灿的手臂:“是吧?灿灿。”
王灿灿没出声,站在地上跟棵树似的邦邦硬。
“灿灿,你说话呀。”初泠泠着急道。
“哼。”王灿灿不屑一顾。
“你敢拿一群男人来糊弄老子!”男人气势汹汹地冲着商贩去了。
“臭男人,你骂谁是男人呢?你再骂一遍试试!”二娇娇尖着嗓子和他们对骂。
“没长眼珠子的死男人,瞪大你们的狗眼看好了,老娘可是货真价实的女~人。”萧钱钱翘着个手指头不甘落后。
商贩赶忙钻到初泠泠身后,探头探脑地骂:“呸!真没见识,你们就是山猪吃不得细糠,知道什么叫异域风情吗?知道什么叫异域风情吗!”
“呸!你们当老子没见过西戎的女人?我看你们就是卖不出去的赔钱货,拿老子这儿来倒手了。”男人怒发冲冠。
“你骂谁赔钱货呢?骂谁赔钱货呢?你个瞎眼的东西,抽死你。”初泠泠拎着帕子往他们脸上抽。
“这几个东西哪有女人样?”另一个男人也气得满脸通红,撸起袖子上来找他们理论。
“你看看老娘哪儿不像女人了?你们见过这么大的胸吗?见过这么翘的屁股吗?”萧钱钱插着腰,骂着人还不忘扭来扭去。
“他胸不大吗?屁股不翘吗?”二娇娇怒道。
“我胸不大,屁股不翘吗?”二人不可思议地顶过去。
前头鸡争鹅斗,商贩躲在三个女人背后硬是把一众男人逼退到墙角,男人们脚踩着脚退得动弹不得,满脸通红。
“不买了!不买了!带着你的货滚蛋!老子不买了!”
“对!不买了,我们不买了!”男人们打眼看着打不过,骂也不是对手,只能嚷嚷着让他们赶紧滚蛋。
“不买就不买,还不卖给你们呢,一群瘦猴儿,谁愿意跟着你们吃苦。”初泠泠道。
男人们面红耳赤还不敢反驳,只盼着他们赶紧走。
众人匆匆上车,商贩坐在前头赶马,路过他们还嚣张道:“走着瞧,有你们求着我的时候!驾——”
马车叮咣地驶出云琢城,商贩唉声叹气地将背后的门打开,任由马儿慢慢地走。车内的空间很小,六人胳膊腿紧紧地挨着。
“出师不利呀。”初峥嵘倚着车厢,疑惑不解地说,“怎么会卖不出去呢?”
“就是就是,我这妆画得这么好,怎么就卖不出去了?”二皮掏出一面照镜子,对影自怜。
赵鱼白扫了他们一眼,还是没憋住,一通抱怨道:“卖不出去就对了,承岳君,我早就跟你说过了,弄个小幻术披着,他们看不出来你们是男是女,到时候咱们稍稍骗骗他们就卖出去了。你非不听,非要弄什么乔装打扮,打扮得再精细有什么用?男人女人的体格能一样吗?他们又不瞎。”
“不是跟你说了吗?树神殿的大门内有禁制,身上有灵力波动根本进不去。”初峥嵘没好气道。
“这跟禁制有什么关系,幻术是用来骗那群凡人的。等到送亲那日神妃子们都要坐着轿子走,你们进了轿子再卸去幻术不就好了?又没人看见。”赵鱼白说。
初峥嵘当即一巴掌拍在他头上,嘴硬道:“卖不出去还不是你不争气,我们的乔装能有什么问题?”
“除了不像个女人,没有一点儿问题。”赵鱼白幽怨得说,“你看看你们几位,一个比一个像一堵墙,哪有这样的?我就是范蠡在世,也卖不出去啊。”
“你懂个屁,老娘前凸后翘,哪儿不像个女人了?我告诉你,喜欢我的男人能绕云琢城八百圈儿,卖不出去怎么不反省反省是不是你自己的问题,你认真卖了吗?你努力了吗?”萧客也作势要抽他。
“就是,你懂什么叫大地一般厚重的女人。”初峥嵘没好气地说。
“你们大梁不是喜欢弱柳扶风的女子吗?要什么大地的厚度?”赵鱼白梗着头道。
“厚重!是厚重!”二皮强调道。
“别说了,你们只有厚度。”赵鱼白说。
“各位别吵了,接下来怎么办?”凌首座也不维持他那风雅的气度了,叉开腿豪迈地坐着,怎么有男子气概,他就怎么豪放,就连嗓子也是格外粗犷。
“神妃子还差六个人,不是我们一定要卖,是他们一定要买。”李予说。
“可神妃子得是女人才行啊,他们都知道你们是男人了,还会买吗?”赵鱼白忧愁道。
“他们难道没有嫁过男人?”王唤斜睨了他一眼,冷笑着说。
巍暮山上那群美人树林里可不差男人,不仅有修士也有凡人,估计是某些不舍得花钱的人把家里的男子拾掇拾掇推出去了。
选妃仪式其实也就是那么一回事儿,稍微平头整面些的男人打扮打扮,站在远处看也是绝色美人,只要树神肯收嫁男嫁女都一样。
甚至修士他们恐怕也没少嫁过——美人树里也有不少穿着嫁妆的修士,他们应当也是想混进树神殿一探究竟,只可惜没能活着出来。
云琢城的百姓都知道,不过他们相信树神法力无边,制服几个不自量的修士不在话下,故而送起人来也毫不忌讳。
这话没停多久,后面传来了一阵毛驴的叫声。赵鱼白听见声音后,便把车门重新关上,驾着马车慢悠悠地走。
打头男子骑着驴子超过马车,停在道中间,抬手喝道:“停车!”
一群骑驴的男人随后赶过来了,他们排成一排把大道堵住,正见为首男子御驴上前,趾高气扬地说:“你车上那六个我们买了,多少钱?开个价吧。”
“不是不买吗?怎么又反悔了?”赵鱼白问。
打头的男人笑着说:“小兄弟做生意的可不能意气用事,我们买货你卖货,咱们各拿各的好处,今日这生意做不成,你大老远白跑这一趟也不值当。还是爽快点儿开个价吧,都好商量。”
“一个五贯。”赵鱼白开价。
“这么贵?你怎么不去抢。”身后一男人不满道。
打头的男人抬抬手,那人就住嘴了:“小兄弟,这价格未免高了些,你就剩这最后几个了吧?这样,便宜一点儿三十贯我照单全收了,省得你再多跑几趟,这批货卖完了,你也能提早回家去,过个好年。”
“可没有你这么杀价的,我这些都是上等的好货,五贯一个都算赔,你们不要啊,有的是人要。反正我也要往回走,多捎他们几个能赔多少?”赵鱼白说。
“你车上有个眼瞎的吧?白头发还蒙着眼?这个可当不了上等的货卖,哪家也不想收个瞎子干杂活,要不是见你这批就剩这几个了,我也不想要他。”男人道。
“眼瞎不妨碍人家力气大,好生养,要卖照样能卖,你还想白要?哪有这种好事儿?”赵鱼白耻笑道。
“的确是,那这样吧,三十一你看怎么样?”男人说。
“三十三。”赵鱼白斩钉截铁道。
男人脸色渐冷:“三十一差不多了,人家卖田卖得贵,你就卖个苦力,不值这么些。”
“买不起你就别买呗,我又不是非得卖给你。”赵鱼白不在意道。
男人彻底没了好脸色:“朝廷最近严打拐子和人牙子,就连我们这个乡野小城都没人敢来。小兄弟这个节骨眼儿上还敢四处乱闯,不能是只靠一腔热血吧?”
“你什么意思?”赵鱼白问。
“我儿子认了城里的贵人当干爹,别的地方不好说,在云州是能说上话,他最近正愁着政绩不够,四处抓贼。你若还想走出云州,可得掂量掂量。”男人说。
“怎么了,这么差钱?买不起货还得搬大老爷杀价。”赵鱼白讽刺道。
男人不以为耻,反以为荣,他笑说:“三十二吧,小兄弟来这一趟不容易,多给你一贯辛苦钱。”
赵鱼白没再说话。
男人愉悦道:“潘子,给钱。”
身后立马有人应道:“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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