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柴桑客红尘

坏了,叫串了。

李予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个问题,然而此刻为时已晚,最糟糕的是他甚至不知道该怎么补救。

当他圈着王唤的脖子和他紧紧相贴,然后低头看见一双涨满血丝的眼睛的时候,一股寒气顺着尾椎骨猛地窜上天灵盖,把他冻得打了个激灵,整个人瞬间清醒。

王唤的愤怒在看清他的反应之后更上一层楼,低吼声如同闷雷炸在耳畔,震得李予耳朵翁鸣:“你把我当谁!?”

“轰咚!”

浴桶猝然被人撞爆,水花大浪一般扑出去,推着木屑流出数丈远。水面上的倒影支离破碎,扭曲得像是前来索命的恶鬼,再不见半分旖旎。

外面守门的小年轻倒是听见了动静,但是他刚要出声问,便被人笑嘻嘻地拉走去喝酒,再也没有人能打扰到他们。就连山下偶尔传来的乐声,都被拦在门外。

一瞬间,王唤好似什么都明白了。

为什么李予一开始就对他那样亲近,甚至对他的故意冒犯也视而不见?

因为他一直把他当成别人!

所以能纵容,能隐忍。

那他算什么!?

是饭饱茶足之后用来消遣的餐点,还是正品不在身旁时可以把玩的赝品!

他快要疯掉,恨不得把李予拆吞入腹!

李予嗫嚅,似乎想说些什么话来补救。

可是王唤不敢听,他捏着李予的脸颊,死死地把他按在冰冷的地面上,让他的眼里只有,也只能看见王唤一个人。

他不想知道他身边曾有什么人,只想要他清楚现在在他身上和他欢愉的是什么人!

“你看清楚我是谁!”

即将出口的话尽数被冲散,只剩下不成词调的呼声。

王唤从身后抱着他,大手紧紧地扼住他的下颚,强迫他仰起头,粗糙的手指摩挲,顺着嘴唇边缘探入齿间压住口舌,紧紧把住他的脉络,叫他不得宣泄,也不能发作。

李予快要崩溃,他瞬间慌乱起来,急切地抓向王唤,把他的手臂抓得斑斑驳驳。

可是王唤已经不在乎那么多,只是蛮横地逼问:“我是谁?”

他的手指把李予的口腔搅得天翻地覆,津液流不出口,只能往咽喉里淌,李予只能不停地吞咽,眼泪已经将视线模糊,他感觉下颚都要失去知觉,只能硬生生从口中挤出几个含糊不明的字:“你、松手!”

他非但不松手,还抓更紧,怒不可遏地问:“你说!我是谁?”

他不依不饶地问,总算得了满意的回答,才放开李予。

李予早已筋疲力竭,任由身体如同烂泥一样地倒在地上,沉重地喘息,眼睛半合不合,瞳孔缓缓散开。

他要休息!

王唤不准他休息!

暗流依旧涌动,李予抬手撑着他的脸颊想把他推出去,反被他咬住手指,指骨被他叼进嘴里咬出一道道红痕,他却没有力气再推开他,被他拽着手臂拖起来,荡在半空,只能仰头看着头顶不断摇晃的烛火。

欢愉已经超越阈值,剩下的只有负荷,他看着眼前的光晕一点一点散开,支撑不住生生昏过去。

室内持续已久的喧闹声终于停止。

等李予再有意识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晌午。

他在床上醒来,疲惫到连根手指都抬不动,浑身上下的骨头都被抽走了,仿佛被车轮来回碾压过好几遍,酸软、无力。身上倒是很清爽,被王唤清理得很干净,只是不着寸缕。

好不容易积攒了些许力气,能爬起来了,李予这么一动手,又发现手腕被他用腰带捆在床头上。

“……”

细微的响声引起王唤的注意,他背对着李予坐在床边,徐徐转过身来,面色阴翳。他大约整晚没睡,眼中血丝不减,眼下一片青黛,好在情绪看上去稳定许多。

李予转眼扫向他倚靠的小案,发现边缘处有一个清晰的手掌握痕,裂纹密密麻麻地向四周分散,只要轻轻一碰便能就地解体。

看错了!

王唤沉默良久,深吸一口气,忍辱负重地开口道:“你把他忘了吧,我不会辜负你,你若是不喜欢我当土匪,我也可以不当,你要是喜欢荣华富贵我也可以去打拼。只要你留在我身边,怎么都可以。”

“……”

他把李予抱紧怀里,握着他**的腰,轻声问:“好不好?”

王唤轻轻抚摸着李予的头发,看似是在与他商量,实际上李予若是敢不答应,他能立刻把人掐死,然后找把刀原地自尽。

李予脑子还没清醒,头重脚轻,意识完全放空,眼神也是涣散的,没力气回答他的问题。

这阵沉默理所当然地被当成拒绝,沉积整晚的疯狂顿然如泉喷涌。

可是这一次他没有怒吼,也没有歇斯底里,只是胸口起伏愈发剧烈:“你忘不了他?你告诉我他是谁?我杀了他。”

眼见他越来越疯,李予撑着一口气说:“没有别人,只有你。”

这句话比一切安抚都好使,王唤瞬间平静下来,低声问:“真的吗?”

“嗯。”

回应他的只有一个很轻的气音,却让王唤如释重负。

王唤忽略掉昨晚听到的那个陌生的名字,他压根不在意李予是不是骗他。

真的最好,假的也早晚会变成真的。

生米都煮成熟饭了,他不信他不能把李予留在身边。

“……那以后呢?能不能也只有我?”

他在试探,也在期待。

李予枕在他胸口,能感受到心脏剧烈的震颤,还有身体的呼应,他仰起头笑着说:“以后?那可说不准,得看你的表现。”

王唤脸上露出一个生涩而含蓄的微笑,他把李予往上托了托,亲昵地吻着他的额头,灼热的目光从他身上斑驳的痕迹上掠过,明显暗了暗:“我昨晚的表现不好吗?”

“你什么表现?咬人吗?”

尽管昨夜是有一些曲折和那么一点点小误会!

但是王唤肯定他的表现十分优秀,他没再说话,翻过身打算身体力行,重新带他体味一下昨晚的激情,嘴还没碰到人,就被两根手指拦下,李予躲过他,难受地说:“别胡来。”

他看出李予精神不佳,急忙问:“身体不舒服吗?”

“没力气。”李予觉得身体很奇怪,完全使不上一点儿力气。

尤其是腹部,空荡荡的,有一种不可忽视的难受,它好像在向四肢百骸汲取力量,快要支撑不下去。可是李予已经没有灵力能够输送给它了,它还在不停地索取,多方索求无果,除了让身体产生空虚的感觉没有任何意义,但是李予不知道怎样才能缓解。

看他很没精神,眉头也一直皱着,王唤知道李予身体不好,生怕是昨日夜里没轻没重地伤着他了,内心正自责,却在此时听见他腹部传来一声空鸣:“原来是饿了。”

他一想也是,听说他们这样的富家公子一日要用三顿饭,而李予自从昨夜进入黑龙寨便一直待在房里,今日又一觉睡到正午,期间滴水未进,算来已经有三顿没吃饭,是该饿了。

“昨日打猎打到几头鹿,过会儿吃烤鹿肉,好不好?”

“都好。”李予有些奇妙地摸着扁平的肚子,说,“这就是饥饿的感觉吗?”

他从来没有当过人类,自然也没有体会过什么是饥饿,拥有这具新身体之后,王鹤卿给他准备了丰厚的家财,跟随他的侍从们把他照顾得很好,一日三餐从来没缺过。因此哪怕见过世间百态,看过无数人饿死,他也只知道人饿了要吃饭,不吃饭就会死。

多年之前,惟和也在赈灾的时候问过难民,饥饿是什么感觉,那位面容蜡黄、四肢消瘦的老农只是转着浑浊的眼珠看了他一眼,就恹恹地低下头,他什么也没说。

那时候,惟和以为老农是厌恶他的无知,所以才不回答,直到今日,他亲自经历了饥饿,才知道饿肚子的人连话都不想说,什么爱憎厌恶都提不起来,他们只想吃饱了,活着。

可是,他才一日没进食而已,就已经难以忍受,那些生生饿死的人临死前究竟要经历怎样的痛苦,他甚至连想都不敢想。

“肚子饿了,为什么会响?”

听到这样的问题,王唤觉得既庆幸,又悲哀。

让他感到悲哀的是,在这个平头百姓易子而食都无法填饱肚子的年代里,依旧有人能毫无负担地享受平民的供奉,连饿肚子是什么感觉都不清楚。

让他感到庆幸的是,这个不用饿肚子的人是李予。

肚子饿了就会叫,这是所有挨过饿的人都知道常识,就像太阳会东升西落一样。

王唤不知道该怎么给他解释,思索一会儿说:“就像埙那样吧?中间是空的,一吹气就会响,如果把它填满,就不会响了。”

李予听了他的话,费劲地沉思,然后躺平身体,默默地开始闭气,可惜肚子依旧“咕噜噜”地响。

“……干什么?”

“我让它别响。”李予一说话嘴里就漏气,肚子叫的声音就更响了。

“不想让它响就吃饭。”王唤笑出声来,翻身下床,拿来外衣替他盖住身体,又去翻箱倒柜地找吃的,扔了一颗苹果过来,“先吃口垫垫肚子,烤肉一会儿就好。”

李予接过苹果没有回声,躺在床上依旧没有放弃憋气止响。王唤担心他憋坏了,赶紧出去杀鹿烤肉。

大约小半个时辰过后,捧着一盘子肉还有几道小菜回去了。他才到院前,就见宋袭野靠在树荫下乘凉,显然是在等他。

“袭野,你怎么来了?”

“大当家的好快活啊。”宋袭野凉凉地看了他一眼,声音听起来很幽怨。

“哦,还好。”王唤正急着回去,也就没和他多说,“要是没什么急事儿,就等等再说,我要去送饭。”

“着什么急,你让别人送不行吗?”

王唤严词拒绝:“不行,我得看着他吃饭。”

宋袭野讽刺道:“怎么这位李公子是不会吃饭吗?还得你进去喂着。”

“多管闲事,不急你就等等。”

说着,王唤就挤开宋袭野自顾自地回屋去,那着急忙慌的背影看得宋袭野一阵牙酸,眼皮子跟着乱跳。

然而,等到王唤看着李予荤素搭配地吃饱喝足后,就把外头等候的宋袭野忘得一干二净。

因为李予吃饱肚子又有力气爬起来折腾“人”了。

虽然他拥有这具人类之躯已有三月之久,但因为一直忙着寻找王唤的下落,他并没有仔细探索过新身体。如今终于有时间,他就开始胡乱研究了。

他在王唤煮茶的间隙里想起了多年之前被凌玄子强行按下的疑问:“茶为什么一定要放到壶里煮,用热水也能泡开吧?那先把茶叶吃进肚子里再喝热水不是一样能熟吗?而且这样不但能精化煮茶的步骤,还能节省时间,大大提升进食效率。”

很久很久以前,惟和也问过凌玄子类似的问题,对方立刻停下了手头所有的工作,很认真地说:“凡人的口腔承受不了过高的温度,所以要先煮熟,放凉以后再食用。”

惟和点点头,并没有提出异议,只是追问:“凡人为什么不吃生食?这样还能省下一些柴禾,冬日就不愁取暖了。”

凌玄子非常耐心地给他解释道:“有些食物非常坚硬,如果不煮熟凡人咬不动。”

“原来如此,条件不允许的话,是可以理解。”惟和很受教,继续问道,“但是修士们呢?他们牙齿坚硬,口耐高温为什么还要把茶煮熟了才能喝?而且茶叶也并不坚硬吧?”

为了增强说服力,惟和还一口茶叶,一口沸水亲自给他演示了一遍:“看,这样效率多高,在嘴里泡茶不仅方便,而且还能感受到茶叶在口腔里缓缓舒展的感觉,多有趣。”

曾经当过凡人的凌玄子沉默须臾,并不想因为受到某些人的牵连而被惟和剥夺正常的饮茶方式,最终平静地说:“您想怎么喝茶都可以,只是不要强求他人,我们的乐趣与您并不相同。人类需要一些娱乐来富足精神,喝茶也是其中的一种,而且……这也于礼不合。”

“一壶茶喝一宿,一件公务谈一天,这也是娱乐吗?我非人类,确实不懂你们的乐趣。可是仙途漫漫无止境,追寻大道的路上少不了苦修,若是贪于享乐何必修仙?至于于礼不合……我们可以制订新礼。”

惟和面含微笑,很乐观地说:“把它变成新的礼法就不会于礼不合了,大伙儿加快了喝茶的速度,以后办什么事情都能慢慢地把效率提起来,你说呢?”

一群人坐在一起往嘴里放茶叶、倒热水的场面,凌玄子没法想象。

“此事或许不合时宜,始君不若来日再谈。”

凌玄子能理解惟和的不满,故而,他没有反驳惟和,只是使出了话题转移**,含糊其辞地把此事一笔带过,让惟和不好再借题发挥,并且默默给他增加了工作,让他徜徉在公务之海里,没有时间使用他非人类的头脑思考人类的问题。

当然,自此之后逢要见人的场合,凌玄子给大伙儿准备的必然是煮好的茶水,茶汤清澈见底,壶里连根茶叶都瞧不见。

后来,凡界经历洪荒之难,世道大乱,惟和忙得不可开交,凌玄子也飞升了,这些乱七八糟的问题逐渐被他抛到脑后。

而惟和也在时间的消磨中逐渐适应人类的规则,可惜他始终没有找到凌玄子说的“适宜的时候”,哪怕依然无法理解,也只能习以为常。

时隔千年,李予再次生出这样奇妙地想法,让王唤和祖师爷莫名其妙地产生共鸣。

王唤没有直接回答李予的问题,而是和他祖师爷如出一辙地使出了转移话题**:“吃饱了吗?”

李予不知道饱没饱,但他一点想塞满肚子的**都没有了,而且腹部很胀,就估摸着说:“吃饱了。”

王唤扫了一眼他明显凸起的腹部想:“这不是吃饱了,这是吃撑了。”

就在他分神的这会儿功夫,李予已经把刚煮沸的水倒出来往嘴里灌了。

因为凌玄子不但说过人类的口腔很脆弱这种话,还说过不可将从外人那里得来的知识奉为圭臬,需要亲自探索。惟和与凌玄子互为师友,对他的话很是推崇,所以李予想试试人类的口腔是不是真的那么脆弱。

更重要的一点是,他真的非常好奇!

还好王唤及时回神伸手拦截,这才没让他实验成功。

不过,还是不慎让他灌进一口沸的,王唤急忙扒开嘴唇检查,发现里面只是多出两个小水泡而已,他狠狠地松了一口气,心里想:“还好没听宋袭野唠叨,进来陪他吃饭了,要是让他自己吃,一口沸水一口茶,不用等明天我就能变鳏夫!”

如此上蹿下跳地胡乱折腾一通之后,李予总算把他自己折腾乏了,也彻底证实了凌玄子的话。

人类的身体是真的很虚弱啊。

哪怕他吃饱喝足,身体也很沉重,不必说飞檐走壁,就是短短疾跑二十里都会累到不行,甚至比他最虚弱的时候还要脆弱,仿佛轻轻一碰就会死掉。

果然需要好好地保护。

他整个人蔫嗒地趴着被王唤抱走哄去睡觉,这个午后才得以安宁。

王唤躺在床边给他打着扇子,想到李予问的那些奇奇怪怪的问题,琢磨着:“要不还是找个道士过来看看吧,这都是人能问出来的问题吗?别不是被哪个小鬼夺舍,吸我阳气修炼来了。”

这么想着,临床的窗户“嘎吱”一声被人从外面打开,紧接着,一颗人头缓慢地从缝隙里伸进来,露出一张阴恻恻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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