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逃出昭京城

午后,时候尚早,天气正热。

傅重光吃过药,没像往常一样出去装疯卖傻,而是留在殿中跟着国相学习。

自天权阁的仙人为傅重光看过病后,他总算能光明正大地读书了,但奇怪的是,国相在认真教他学过一段时间国学后,便忽然改教他礼仪。

身为皇室子弟,行为礼仪固然重要,可是对于傅重光而言,眼下更重要的显然是用人之道、治国权术,而不是怎么走路、怎么喝茶,他不明白国相为何要在此时教他这些东西,但他并没有多嘴,只是安安静静地跟着学习。

他想:“也许是时机不对,国相担心被皇叔的眼线看到,会让他更加举步维艰才特意出此下策。”

只是脑中一分神,手上的动作便有失偏颇,倒茶的手收得慢了些,茶盏中的水便盛多了,傅重光赶忙回神,将茶壶放回。

国相在旁盘腿打坐,老神在在地闭着眼,虽然没有看他,但听水声盈满,收手仓促,便知傅重光行为有失,手上戒尺跟长了眼睛一般对着他的手背敲过去,“啪”的一声,脆响悦耳。

“重来。”

傅重光倒了茶,规矩起身,走到殿外,先在脑中将这几日学到的规矩演练一次,才重新开始。

国相教给他的这套礼仪是大梁的传统礼节,但比之更加简洁大方,傅重光学过一次就会了,稍加练习之后有模有样,无论应付什么样的场合都足够。

但是国相还是不满意,对傅重光的每一个细节都无比挑剔,要求他每一次抬手、走路都得一丝不苟,不能有分毫差池,同时,还要求他行动自如,要像呼吸一样轻易,不能僵硬。

短短几日,傅重光就已经演练过近千遍,直到今日,国相才勉强点了点头。

正在傅重光入座倒茶时,傅寻儿突然慌慌张张地回来了。

宫外长道上,几个负责扫撒的太监老远看见傅寻儿急切的背影,互相对视一眼,其中一个朝远处跑去,另外的仍旧守在宫道里,越发卖力地往殿门口扫地。

傅寻儿脚步匆忙地跑进殿,转身关上大门,脸上惶恐尚未褪去,她甚至来不及把气喘匀,就着急地说:“国相,京中忽有传言道,仙人预测兄长有圣皇之资,为保其性命特将半数魂魄送入皇陵跟随先帝学习,而今灵魂归位,当继任皇位重振大梁。乡野百姓不知朝中已立太子,跪在乡道恳求兄长即位,消息传遍大梁,恐怕不日就要传入皇叔耳中了,这该如何是好?”

闻言,傅重光一惊,转头看向国相。

国相这才慢悠悠地睁开眼,安抚道:“公主莫急,这则消息是老臣命人散布出去的。”

“是您?”

兄妹二人不明所以地对视一眼,傅寻儿问:“这是为何?”

“大王留在京中,有如猛虎困于水笼,尽管如今尚能残喘,但当来日大水淹没头颅之时,也只能坐而等死,既然如此何不置之死地而后生?”国相严肃道。

傅重光郑重一拜:“请国相指点。”

“陛下留大王在京,名为治病,实为软禁,如今您能安然无恙,全赖太后恩宠。然而,陛下旧病复发,性命垂危,临终之际已无暇顾及太后的情绪,他只想让太子即位,为保万事无忧,势必要除掉您。有没有这则传闻,大王都必然死在陛下之前。即便您有幸脱逃,来日新皇登基,您也难逃死劫。”国相冷漠地说。

“想要活着,只有一条路,那就是——坐上皇位。”国相抬手遥遥指向远方。

国相收回手,继续说:“恕老臣直言,您痴傻十余年,大梁人尽皆知,一个傻子拿什么与太子争皇位?唯有造势!”

“流言在外,诸王虎视,这固然是一把要您性命的屠刀,也是您能活下去的唯一机会,至少如今为太子声誉考虑,陛下也不敢让您死在京中。只要有这一线生机,来日您逃出昭京,当如金鳞跃池,一遇风雨便化龙,届时天下英雄纷至沓来。然后,您才有能力自保。”国相道。

“宫中尽是眼线,一旦有任何动作都会引起皇叔的注意,我要如何逃出去?”傅重光询问道。

“算算时间,流言也该传到宫里了,想必太后很快就会召见大王……”

话音尚未落下,门外就有小太监敲门,朗声道:“大王,太后派人请您入宫。”

殿内迅速沉默,傅重光仰头回应道:“知道了,寡人稍后前往。”

小太监应声,回去与太后的使者复命。

情况紧急,已经没有时间多言,国相跟着傅重光往外走,在他耳边最后叮嘱:“大王谨记,能让您与公主逃出昭京的机会就在太后手中!眼下太后还政,又与恒都袁氏离心,万事只能依赖袁同辉。奈何年前袁同辉又受陛下委任太傅之职,与陛下、东宫一脉联系密切,太后因此无依无靠,处处受制,必然趁寿宴请老家主入宫再想方设法与之重新修好。期间,往恒都的使者定然不会少,老臣已经备好车马,您拿到太后手令后不得耽误,立刻与公主前往东门,老臣便在此接应。”

“国相带着寻儿一起走,我一人入宫即可。”傅重光说。

“不行!”国相严厉打断,继而说,“公主必须与您同往,她才是您此行能平安脱逃的关键!”

见兄妹二人面露疑惑,国相“哎呀”一声,一左一右地拉着二人的胳膊走到小路边:“附耳过来。”

三人窃窃私语,片刻后傅重光果断拒绝:“不行,此行九死一生,怎能让寻儿赴险?”

“如今有性命之危的可不是公主!”国相急切道。

傅寻儿也说:“哥哥,听国相安排,再耽误下去,我们谁也逃不掉。”

傅重光定定地看着傅寻儿,咬牙道:“走!”

***

皇宫内庭。

太子与太傅正在凉亭中授书,一名小太监快步前来,打断二人。

“太子殿下,太傅,前庭有消息,太后传东泰王入宫。”

师徒二人各有所思,太傅袁同辉道:“太后因何事召见东泰王?”

小太监不敢有所隐瞒,连忙将京中的传言一五一十地告知。

袁同辉听罢,摆摆手说:“好,你下去吧。”

待到小太监走后,傅业霖屏退周遭侍从,有些担忧地说:“老师,皇祖母此时见东泰王是否是……”他没有再说下去。

袁同辉拍拍他的肩膀,安抚道:“不必担心,有陛下在,无人敢轻言废立太子之事,姑母也清醒着呢。”

太子太傅袁同辉是恒都袁氏的旁系,太后的同宗侄子,当年太后重病,危在旦夕,皇帝虽然有心照料,却也不得不为朝堂事奔而走。

而同宗之中,虽然也有晚辈入宫侍奉汤药,却坚持不了几日便借故离去。真正做到衣不解带的只有袁同辉,他早先就极为清瘦,为照顾太后时常彻夜不眠,很快便销形立骨,弱不胜衣,太后感动至极,病愈后便把他带在身旁当亲儿子一样对待。

袁同辉幼年时父母早去,他这一支便凋敝了,因而虽为皇亲,却依旧穷困潦倒。但他为人谦逊,博学多识,而且相貌俊美,在满朝学者当中有口皆碑。

虽然他早前空有口碑,没有官职,但现在可大有不同。

在长生药一案暴露后,备受荼毒的袁氏遭到沉痛打击,老家主几次求太后替袁家向仙长求情,得到的都是些模棱两可的回答,渐渐地便与她离心。

幸而朝中受到打击的不止是袁氏,但因老家主有心操作,损失最小的反而是他们,故而袁家在朝中依旧举足轻重。

因老家主膝下儿子也被卷入长生药一案中,下一代家主只得另选他人,于是他挑挑拣拣,挑到了名声在外且没有沾染长生药的袁同辉。

袁同辉迅速把握机会,成了袁氏的实际掌权人,又备受皇帝器重,他说不必担心,那就没什么可以担心了。

听到他的保证,傅业霖稍稍松了一口气。

“不过,东泰王还是早些处理比较好,放虎归山终究麻烦。”袁同辉负手远望,顰眉思索。

跟在他身后的傅业霖捏着腰间玉佩沉默不语。

倏尔,袁同辉道:“走吧,去见陛下。”

***

与此同时,傅氏兄妹二人已经来到了太后宫中。

老太后一抬头,就看见格外熟悉却又隐约不同的身影。

他是傅重光,但不是太后熟悉的傅重光,他色厉内荏,稳重华贵,不是那个会在她膝下撒娇的傻小子。

“孙儿拜见皇祖母。”

傅重光大步上前,恭敬行礼,身侧傅寻儿默默不言,跟着行礼。

“起来吧。”老太后恍惚片刻,脸上带着勉强的笑容,“重光长大了,怎么都不叫奶奶了?”

傅重光依言起身,对上太后的面孔,随即低下头,苦涩地叫:“……奶奶。”

“好好。”太后心中百感交集。

“我们重光什么时候好了?怎么不提前告诉奶奶?”太后只有心疼,没有责怪。

傅重光顿了顿,回答:“上回奶奶请仙长替孙儿招魂,没过两天孙儿就醒了。”

“是吗?”太后轻声呢喃。

宫人端上茶具,请二人入座,随即退到太后身后,低头立着。

傅重光自然落座,抬手倒了茶却没有喝。

祖孙二人相对只有沉默。

良久,老太后看着他不知想起了什么,流下两行清泪,抚摸着傅重光的头说:“是奶奶没用,害你吃了这么多苦,是奶奶不好。”

傅重光摇摇头:“不怪奶奶,是孙儿无能。”

老太后心情难以平复,傅重光却知道他不能再耽误,便起身提起衣裳重重跪下:“昭京已无孙儿立足之地,求奶奶放孙儿离去。”

“……你、当真要走?”老太后抹了脸上的泪,抬眼看向他。

傅重光去意已决:“是。”

老太后握紧搭在膝上的手,闭紧眼睛,转头说:“把我的手令拿来吧。”

宫人将手令递给傅重光,他伸手接过来狠狠紧握,直到手令边缘嵌入掌心,几乎要将手掌隔开,堪堪回神。

傅重光目光决然,朝着老太后磕了三个响头:“孙儿不孝。”随后,起身带着傅寻儿头也不回地离开。

直到人都已走远,老太后才问:“你说,重光真的像他们说的那样,跟着先帝去皇陵了吗?”

身后宫人低着头,不知该如何作答,好在太后也没想听她回答,只是静静地望着空无一人的宫道发呆。

如果没有怎么会那么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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