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 28 章

她几步急追,跑到屋檐下,指着屋顶上喊道,“小六!你给我下来!”

小六听到周濛的声音,身形就猛地一顿,惊恐地向下回望,有一种十分不好的预感。

只见周濛两手叉腰,腮帮子气得圆鼓鼓的,“还不下来?再不下来,我让人把你拎下来你信不信?”

说着,半真半假地作势要进屋喊人,“小苦?小苦!你出来一下,快帮我抓个飞贼!”

她边嚷嚷边看小六的反应,小六果然怂了,他从小就怕周濛,尽管她现在不用毒物吓他了,但是儿时的恐怖记忆已经刻在了骨子里。就算这一次他咬咬牙跑了,那下一次见面他就别想好过了,他难道还能一辈子躲着她?

他无奈地望天,只怪自己学艺不精,跑路时开了小差。

他轻轻纵身一跃,从屋顶上落了下来,轻巧得就像一片落叶。

小苦听到叫喊声的时候正窝在元致那屋的角落里打盹,悚然一惊,很快就推门出来了,出门正好看到小六从天而降,他的瞌睡顿时醒了一半,这就是那飞贼?

这人的轻功身手不赖,落地无声,和自己也不相上下吧,真要动起手来他还未必抓得住呢。这是抓还是不抓?可人家也没跑啊。

只见那飞贼耷拉着脑袋,站到了周濛对面的墙根下,小苦正纳闷,周濛歉然一笑,“没事没事,搞错了,自己人,自己人。”

小苦白眼一翻,耍他玩呢?

他夜里要守夜,白天才能补眠,这会还困呢,气鼓鼓地又进去继续睡了。

周濛愤愤地看着小六,她当然生气,她放在门口的记号已经半个多月了,小六一次都没来找过她,若是忙,没空也就算了,今天来了,居然不声不响地就想跑。

说好的用记号做约定呢?想来就来,不想来就当没看见,那还约定个屁啊!

她也不避讳家里有外人,就在院子里逮着小六教训,“这些日子去哪了?”

小六垂着脑袋罚站,闷不做声。

“不说是吧?”她转身到墙根的一堆瓶瓶罐罐里找了一个小瓷瓶出来,在他不远处晃了晃,“认得的吧,我的痒痒粉,试试?”

这是小庆带出来的那些瓶瓶罐罐中的一瓶,小六认得,这还真是周濛的痒痒粉,是她小时候做来当乐子玩的,已经很多年没见过了,但是他受过这玩意的罪,化成灰都认得,忙答,“没,没去哪。”

“没去哪是去哪?说!”周濛凶他。

“去……就是去李十八那里打包药材了啊。”李十八就是她紫丹生意的代理,也是他这回从小庆手中进货的中转商。

周濛伸手去拔痒痒粉的瓶塞,小六忙往墙根里缩,“真的真的,不信你去问李十八啊。”

真应该是真的,但是肯定不是全部,她又问,“最近有我哥的信没有?”

小六明显一愣,否定得很干脆,“没有。”

他们是从穿开裆裤起就认识的交情,周濛一眼就看出来他在撒谎,“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小六简直要哭了。

周濛叹口气,善心大发,突然就温柔起来,“是我哥不让你说?”

小六猛点头。

可是,点完头就绝望地咽了口唾沫,双眼一闭知道自己闯祸了。

刚刚还说没有收到过周劭的信,现在又说周劭有事不让他讲,前后一矛盾,这不就是不打自招吗?

周濛很满意,但是她同时还很生气,周劭果然食言了,又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她望了望隔壁那间屋,清了清嗓子,说道,“这么着吧,我也不为难你了,你将功折罪,替我给周劭带个口信,怎么样?”

说着,她一撩身上防尘的罩衫,大剌剌往石案上一坐,声音冷冰冰的,顾忌到街坊邻居听到什么起疑心,只好把话说得比较模糊,还格外提高了音量。

“这人呢,是他引回来的,一声招呼也没跟我打,当妹妹的我主动揽活帮他忙,做到这个地步,仁至义尽了。你去告诉他,他欠我一个解释,要是不尽快把这事的原委给我写清楚、讲明白,这人我可就不救了,这吃力不讨好的事,让他求我师父去吧。”

小六随着她的目光也看了看周劭的那间屋子,他当然知道现在里面住的人是谁,他今天就是来看他的,奉的还是周劭的命令。

据他所知,周濛这段时间都在勤勤恳恳照顾他,怎么突然就要撂挑子不干了?

完全没有征兆啊……

而且,她让自己带的都是些什么鬼话啊?气话嘛,谁都会说,但她一向都挺拎得清,什么时候拿大事威胁过周劭?

他很是困惑,挠挠后脑勺,一时竟不知道她这话到底是说给谁听的?

***

“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一门之隔,石斌手中正悬着一管笔,喃喃地就想起了这句汉话成语,还回头看了一眼靠坐在床头的元致。

他的笔已经停了一会儿了,原先在写字,笔下的纸张上是写了半页的鲜卑文。

这段时间,元致听力丧失,他就趁着他每日清醒的时候,把从龙城出逃开始到当下发生的所有事情,一一写下来给他看。

刚刚,他才写完一个月前在小院中遇到光头金昆的那件事,元致片刻前把纸递回给他时,眸光冷得像冰。

接着外头就听到周濛咋咋唬唬的声音,然后角落里的小苦一出一进、一惊一乍,这动静……真是大得让人想忽略都不行。

外头,周濛说完了,身边呢,元致的唇角勾出一抹轻蔑地冷笑来。

石斌一愣,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元致对外界的反应非常迟钝,一般来说,只有凑到他的眼前,跟他说唇语,或者给他看字,他才会有反应。

无端冷笑?莫非是因为外面的吵闹?

那……

他突然重重地咳了一声,元致原本盯着紧闭的房门,因着这声咳嗽,缓缓回眸望向了他,目光透着询问。

得到验证,他骤然欣喜,“您是不是能听见了?”

元致似乎反应了一会儿,才点了点头。他是能够听见,但是还很模糊,听的时候需要十分专注。

石斌赶紧放下手中的笔,凑到床前,“什么时候好的?刚刚吗?能听到多少?”

元致顿了顿,用唇语答,“一点。”

其实他早就能听到了。

那是三天前,他一觉醒过来,发现自己能听到嗡嗡的声音了,人声,响动都能分辨,只是听不真切,就像耳朵里塞了厚厚的棉布,又蒙上了一层鼓皮。

那天午后,周濛照例又来给他看脉。

自从他醒来以后,就很抗拒地不让周濛近他的身了,也不许她给自己行针,她提前把穴位和手法教给小苦,由小苦代劳,仅仅允许她每天靠近片刻,替他把把脉而已。

虽然这是周劭的妹妹,还医醒了他,他应该礼遇、感激,可他实在是对这姑娘生不起半分好感。

石斌曾委婉地跟他提过,说这姑娘的心思有点过分活络。

他觉得石斌的说法对她太谦虚了,心思活络是优点,但这姑娘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不安分——而且对他尤其明显。

那天,周濛应该是从他的脉象上查出了端倪,谨慎地看他的脸色。

他没什么表情,想着她诊完了就赶紧离开,待会把结果告诉石斌就行,没必要跟他汇报,至于疗法上该做什么调整,他都配合,但他并不关心这些琐碎的细节。

没想到这姑娘粲然一笑,那笑假得很,当下他就有了不妙的预感。

果然,她也不跟他确认听力恢复的情况,却说,“我听他们说,你是镇北王府的大公子呢。”

元致通过模糊的声音,和她的唇型,听懂了这句话。

所以呢?他不动声色,等着她的下文。

她把手中诊脉时用来隔绝两人肌肤的那张丝帕,缠绕在指间,绞了又绞。

他猜测她应该是想做出一副娇羞的姿态,奈何这种姿态对她而言实在难度过高,他一点也没觉出她的娇羞,只觉得惺惺作态。

她做作地咬了咬唇,声音不大不小地说,“不知大公子可还记得,去年小女子第一次见公子时,公子曾送过我一方折扇,后来那折扇不慎弄丢了,最近我一直在琢磨重做一把新的,只是不记得原来扇面的题诗了,长久未见,不知公子可还记得?”

虽然费了点工夫,但元致听懂了,听懂后他就笑了。

还元符送她的折扇,还题诗,呵……

以为他真的毒坏了脑子,看不出来她在诈他?

她这话问的奇怪,这种套路,就好比一个奸细要诈你,眼前摆着一座山、一条河,你要渡河,她也知道你要渡河,却偏要反着说,说我听说你要翻山啊,让人放松警惕之后,借着这个由头假装东拉西扯,实际上是想从你的字里行间刺探真实的情报。

石斌和瑞儿,谁都不会告诉她他的身份,她分明只是随口起了个头,引着他往这个话题上绕。

手段拙劣,但让人防不胜防。

元致有些冒火,但是看她一个小姑娘,还是不想让她难堪。

他冷冷偏过头去没理,余光中,看到她还挺接受这个结果,居然欢欢喜喜地走了。

这让元致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哪里没提防,着了她的道了。

就是这么个姑娘,一面办事稳妥,一面又会让人冷不丁觉得背后凉飕飕的,太防备了良心上过不去,不防备……不防备能行吗?

元致回过神来,石斌还候在床前等着他的回应,他一脸疑惑,元致意识到自己方才走神走得有些久了。

方才门口的对话他听见了八/九分,周濛的声音那样大,意图明显得不能再明显了,对周劭的威胁是假,对他的威胁才是真。

这是她对他的第二次试探了。

上一次,她好歹还装出了个娇羞无害的模样出来,这一次,虽然她凶的是那个小六,但石斌说的很精准,项庄舞剑,意在沛公,要是不如了她的意,她可就不管他了呢。

元致揉了揉眉心,觉得今日精神还好,还能再撑一会儿。

也罢,就如了她的意吧。

哪怕是为了能够换来一点清静。

他示意石斌将他扶去书案边坐下,石斌担心他身体虚弱受不住,他摆摆手表示没事。

他拿起笔,在纸上用鲜卑语写下一行字递给石斌:

让她单独进来,我和她谈谈。

***

周濛见到石斌走出来,心里就开始期待,待石斌带着七分不善三分困惑,走到她跟前,说,“少主叫你进去,说想单独和你谈谈。”

她简直心花怒放。

等的就是这个结果,还真不枉费她花在他身上的心思呢。

他那么金贵,身边三个大汉贴身保护,再加上一个背景莫测的瑞儿,她是他的救命恩人,但是一点恩人待遇都没有,一个个都对她那么防备,她只能迂回想办法啊。

上一回她提元符的折扇,想着他要是搭理自己,就不妨套点话出来,要是他不搭理,那就权当给他提个醒,大街上随便找个大夫看诊还得自报家门呢,她总不能这么不明不白地收留他吧。

今天碰到小六则纯粹是个意外,她临时想出的这个主意,她觉得自己发挥得还不赖。

虽然是显得猥琐了一点,但贵在委婉且有效啊。

那人是个上道的,一点就透。

她脱掉脏兮兮的防尘罩衫,洗了把手,在石斌冷冷的目光中,喜滋滋推开了房门。

他不在床上,坐到了书案边,手中拿着笔,在写着什么。

周濛回身关门,然后走过去,他的对面放了另一个蒲团,她施施然坐了下去。

他终于抬眼,把刚刚写完的纸,向她推了过来。

上面有墨迹未干,她有些忐忑,没心思细看,也不知道自己那点鲜卑文水平能不能看懂他的字。

他见她怔愣,索性在中途就将纸掉了个头,这下周濛一眼就认出来了,泛着淡淡黄色的纸张上,两个楷体汉字工整端正,是她的名字,周濛。

他居然还会写汉字?

而且字迹并不拙劣,相反,周濛这两个字,他还写的挺好。

胡人能写汉字就够少见了。

周濛抬头去看他,不明白他写她的名字做什么?

他的目光中透露询问,周濛觉得自己懂了,试探着说,“我是周濛,周劭是我哥哥,石斌应该跟你都介绍过了啊?”

见他点头,她就知道自己理解对了,客气地笑了笑。

自从他醒了,他就抗拒让她靠近,周濛唯一的那次自我介绍的机会,因为鲜卑文的不熟练而提前结束,现在,就算是正式打招呼了吧。

他又写,这一次他行笔很快,从楷体换成了行书。

周濛学过书法,虽然是倒着看,但是从行笔节奏也能看出端倪,他行笔颇有章法,行书写不好就容易走形,但他的字没有,而且一笔一画都游刃有余,她看得有些惊叹,这人……他不是应该打小从军的么?

短短一句话,写完就向她推了过来,他写的是:你想知道什么。

这个直爽态度让周濛立刻兴奋起来,哪像拓跋延平和石斌,一个永远支支吾吾,另一个干脆连嘴巴都不张。

为什么要防备她啊,周劭与她为他们如此尽心尽力,难道不值得一点信任吗?

就这样开门见山多好,不用她绞尽脑汁地去使诈和下套。

周濛笑起来,“早有这个态度就好了呀。”

她伸出食指,说道,“第一,你做个自我介绍吧。”

那人挑眉,定定看了她半晌。

周濛看出了他眼神中的无奈,还有嘲弄。

什么意思,不是开门见山地谈么?

“名字都不知道,那还怎么谈?”

那人叹口气,又拿来一张纸,这次的句子有点长,写完推过来,周濛一眼扫完,只觉得自己一颗心都要跳没了。

他写的是:我的东西都在你那里,何必明知故问。

她心虚地笑了笑,“什,什么东西啊?”

他冷哼一声,垂眸又写了几个字:锦囊,信,手绳。

周濛的笑容如退潮的水,消失殆尽。

刚到家的那天,从他的那堆血衣中掉落的那个锦囊,被她偷偷捡了回去,原来他知道了啊……

其实也好猜,能近他身的就这么几个人,石斌他们三个不可能黑他的东西,那就只剩她了。

醒来这么多天了,也没问她要,他可挺沉得住气。

或者说,他是在等她主动归还?

可她并没有归还啊,她觉得他的涵养也挺不错。

他说的是“我的东西都在你那里”,也就是说,除了那个锦囊,他什么都没了,这要换作是她,未必有他这么好的脾气,还跟她谈,直接拔刀还差不多。

这就是她理亏了,她识相地道了个歉,换来他的一声冷笑。

元致真是不愿意恶意揣测这么一个年轻姑娘,但这人惯常使诈、撒谎,还一声不吭偷了他的东西,被戳穿了才知道道歉,真的是……

她那点微薄的道德感也只会让她道这种不痛不痒的歉了吧。

冷笑都是便宜她了。

周濛尴尬,斟酌了一下,原本还想解释一下自己的动机,她并不是故意窥探他的秘密,固然偷东西不对,但是,谁让石斌对她这么防备呢,要不然她也不愿意做这样下作的事啊。

可是想要解释的念头一冒出来,她立刻就否决了。

想解释,那就是还想让对方体谅,可她没想让他体谅,偷了就是偷了,谁还关心你为什么偷?

还是说些更重要的吧,她强迫自己别被那点尴尬影响了思绪。

既然他说她明知故问,那么……

锦囊中只有两样东西,应该指的就是那封密信。

她警惕地回头看了看门口和窗,确认都是紧闭,又觉得自己的担心有些多余,有石斌和小苦在外面,谁都不可能靠近偷听。

她放心大胆地说了出来,“你的那封密信……其实我没有看得太懂。”

***

她说,没有看太懂,那就还是看懂了一些。

她偷走的当天晚上就打开了锦囊,里面只有两样东西,一封写在帛上的密信,一条串着两粒红玉的手绳。

那条黑色的手绳间,红玉被雕成了两粒小小的红豆,红豆寄寓相思,这手绳应该是他的妻子送给他的吧。

这是人家夫妻间的信物,她没那么坏,去贪这种东西,她已经妥善地保管了起来,一定会找机会还给他的。

那封密信才是真正的关键。

虽然她只看懂了两三成,已经觉得无比震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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