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第 59 章

这姓张的统领才注意到忽视了她的口音,从一开始听她说话,言语间的娇媚太过撩人,就忘了其他,此时清醒下来细一分辩,果然是南方口音。

周濛感觉到手上力道松懈了几分,心下大喜,还想再说几句好话,但是好景不长,那人突然用膝盖狠狠抵上她的后腰,疼的周濛泪花都泛了出来。

“口音?口音能说明什么?有的细作连交州话都会说。”

周濛疼得咬住下唇,而这个暗示意味明显的动作让她真切地感到了几分害怕。

她有一瞬间的后悔,明明自己袖管里有足量的迷药,却因为想要探这些人的口风而一直都没舍得用,现在被人制住动弹不得,想用也用不了了。

耳边,那人的阴狠中更多了几分淫/邪,“乖乖跟我回牢里,再跟兄弟们好好分辨吧。”

说完,她就被这人攥着手腕一甩,往街上明亮的地方推。

周濛心道不好,在城内他们只敢在她身上简单地揩点油水,但一旦进了府衙大牢,被冤成细作,那么会发生什么就不好说了。

不能再犹豫了,她用舌头挑出藏在后齿槽里的一颗芝麻粒大小的毒囊。

这个毒囊中的毒液是她自己配制的高浓缩迷/幻/药/液,沾到皮肤就可以起效,自从离开巫峡,她一直带着以备不测,此刻只要用力将毒囊咬破,混着唾液把毒液吐出,定能让这姓张的小头目人仰马翻,而她自己百毒不侵,正好安然脱身。

——这是她最后的自保手段,正是因为有这一层保障,她才敢主动招惹巡城卫来打探消息。

那人仰着脖子正要呼唤同僚,周濛已将毒囊移出夹在齿间,正要咬破,没成想一股巨大的力道从斜后方传来,直接将这人直接击飞了出去,周濛因为她的手还攥在他的手里,被带着踉跄了几步,但很快被一双柔软的手稳稳扶住,她抬头一看,是柳烟。

黑暗中又传来几声闷响,很显然来的除了柳烟还有一个人。周濛回头看到扭打在一起的两人,分辨出那人竟是石斌。

石斌轻易占了上风,二话没说就将那人拎了起来,他的身形未必特别壮硕,但力气尤其可怕,提起一个八尺男子就像抓只鸡仔似的。

他对周濛偏偏头,示意她跟来,又回到了那个巷道的死角,今夜云厚,月色黯淡,此处几乎算得上伸手不见五指。

也正好如此,石斌的胡人样貌应该不会被他们发现。

周濛本来就有手段脱身,眼下又被石斌赶来救下,没有受到多少惊吓,她反过来安抚地拍拍柳烟,忍住又一阵后腰的巨痛才轻声道,“我没事。”

那姓张的小头目一开始扔不愿就范,能在军中混成小头目,多少也是仗着自己有几分真本事,只可惜他面对的人是石斌,在石斌的手里,他连一招都过不了,不仅被完全制服,还被摁在墙上丝毫动弹不得,石斌的手更是狠狠扼住他的咽喉,防止他乱叫。

周濛扶着腰肢,不再捏着嗓子媚声说话,语调声音都恢复了正常。

“我有话问你,老实回答就饶你一命。”

那人被锁着喉管,不住地发出嗬嗬的声响,这声音半点戾气都没有,像是求饶。

“同意就哼三声,敢叫就立刻掐死你。”柳烟的声音压得极低。

这人虽然脑子比其他人要灵光一些,但骨头根本不硬,石斌的压迫力那么强,刚才的短暂交手,他就知道自己没有反抗的余地了。

他老老实实闷哼三声,喉管果然被放开一点,他立即嘶声求饶,“姑娘饶命,我说,我都说。”

“很好,”周濛知道他听到了之前她和红髯汉子的问话,直接接着刚才地问道,“城东有兵?”

“是,”姓张的虽然嘶着嗓子,但是很卖力地答道,“说是州牧大人派来了一个铠曹参军,就驻在城东郊外的跑马场上。”

地方参军的位阶不低,受器重的甚至有协助州牧统领一州州兵的权力,现在北境不宁,按理说现在这些人都应该在边境线上。

“很好,”周濛肯定了他的卖力。

又问,“邺城不是冀州州兵的驻地,怎么会在这里驻兵?”

“这是州牧大人的命令,我哪里知道这些。”

他语气虚软,周濛听起来觉得古怪,石斌却已经料定他没说实话,手中的力道渐渐收紧,甚至能听到皮肉滋滋的声响,听起来让人后背发凉。

石斌的果断让周濛吃了一惊,她不擅长做这种脏事,但石斌显然比她擅长多了。

那人头脑肿胀充血,四肢乱蹬,别说告饶了,差点连气都喘不出来,只觉得脖子要被活生生捏断。

黑暗中周濛看不真切他的惨状,只听到让人心里发毛的皮肉和骨骼变形的声音。

几息过后石斌才放松手劲,濒死的恐惧让他全然顾不上喉管的辣痛,声泪俱下地只差跪下求饶。

“我说我说,咳咳咳咳——”他的声音嘶哑得可怕,“好汉饶命,我都说。只听说是和鲜卑人有关,前些日子从幽州府送来了一个鲜卑人,就被关在城东的守备营大牢里面。”

“幽州?”难怪刚才他就疑心自己是幽州来的细作。

周濛急问,“知道什么就都说出来。”

“是是,抓的是个鲜卑的王子,原本在幽州,可能那边太乱就送到冀州来了。前些日子不是一直有鲜卑人南下作乱么,听说,这些做乱的鲜卑人就是想救他们的王子。”

鲜卑王子?

周濛又问,“那人被救走了没有?”

“当然没有,怎么可能,否则……”一听到他有言语闪躲的迹象,石斌立刻收紧他的脖子,那人近乎绝望地泣道,“要掉脑袋的……呜呜呜,姑娘行行好,千万别说出去,我人微言轻,知道的真的不多,都是我从别处的兄弟那里听来的……”

石斌低斥,“少废话。”

“据说,据说参军大人在这里驻守,是想用这个人质当诱饵等黑羽军……唔,黑羽军来自投罗网,别掐呃……别,我就知道这么多,饶命啊。”

***

石斌把那姓张的小头目打晕后,三人先是若无其事地回了客栈。但一回客栈,就都很有默契地开始收拾行李。

周濛和柳烟在那几个巡城卫的面前露了脸,继续在邺城逗留,若被他们揪出来,只怕后患无穷。

好在时辰不算太晚,在宵禁前的最后一刻从北城城门离开了邺城,三人三骑一口气向北又行了两个时辰,才沿途找了个客栈住下休整。

不过,安顿下来后,大家都没有睡意,石斌看眼前两个女子衣衫不整,又浑身酒气,深深皱起了眉。

下午她们只不过说是去打探些额外的消息,怎么就撞上了巡城卫,还差点被擒回府衙,幸亏他在街上寻找她们的时候被柳烟看到了,才凭着过人的听力赶到暗巷救出了周濛。

“周姑娘,你们也太胆大了,这些官兵就算不敢行大恶,但辱你们两个女子的清白,甚至都算不上过错,你想打他们的主意,太冒险了。”

周濛摸摸后颈,虽然她冒险前做好了自保的准备,但还是让他们一起受了惊,她多少觉得抱歉。

“我保证以后不会了。”

柳烟白她一眼,“幸亏有点收获,不枉我陪你牺牲一场。”

其实大部分的咸猪手都招呼在了周濛自己的身上,可她嘴甜地笑道,“多亏了柳姐姐帮我。”

石斌只怕周濛有任何的闪失,他会对不起元致的嘱托,他看着这两个姑娘一身的狼狈,直到此刻还心有余悸。

这姑娘虽说是娇花一朵,没想到胆子却大。胆子大也就算了,居然真能被她探到军机。

那巡城卫小头目吐出来的话,不敢说全部靠谱,但应该勉强可以信个八分,冀州牧居然会在邺城为黑羽军布下陷阱,这是他都没想到的事情。

他沉吟着问道,“你是如何发现邺城的不对劲?”

周濛略想了想,说起一件事来,“早上我们刚进城门的时候,路边的告示牌,不知你们留意过没有?”

石斌颔首,这是当然。

沿路每到一处城镇,他们都会格外注意告示牌上的内容,朝廷或者当地官府发布的战事、通缉、悬赏、公示等等的布贴都能在上面找得到。

“我也看了,没发现有什么不妥啊,”柳烟说道。

“确实不太明显,”周濛回忆道,“我是看到邺城太守府的一则招兵启事才觉得奇怪的,启事上说巡城卫近期要大量募兵。”

“巡城卫不光负责城内巡捕,也担负守城之责,北境战乱不止,各州府招兵买马其实从来都没停过,募兵并无不妥,”石斌说道。

周濛摇摇头,“可是这是邺城,而且近来并没有乱事发生。”

“愿闻其详,”石斌仍然不解。

“进城以后,不知大家有没有发现,现在城内的流民算不上多,我和柳烟姐姐也逛过附近的市坊,闹市区商业还算繁茂,坊内的人家也敢放任孩童在街上玩耍,说明城内治安井井有条,这是绝对做不了假的。

“而且,现在卢奴城正在大办王后的丧礼,整个冀州北境的守备想必十分谨慎,严防胡人在此时作乱,邺城又地处中山国以南,有中山国作为屏障,根本就没有丝毫的风险,既然内外皆安,那么大肆募兵是为了什么?”

“我倒是没有太注意城内治安,”石斌摸了摸下巴,又点点头,肯定地说道,“还是姑娘心细如发。”

他又想起在暗巷里听来的话,这个问题一下就有了答案,“要维持城防外松内紧的表象,就一定需要更多的城防军。”

“对,他们现在人手还不足,巡逻的排班排的很紧,可以说怨声载道,这也是我今天能够侥幸撬开他们嘴的一个原因。”

“的确如此,松的是外城以及除了城东以外的内城地界,而我们没去过的城东,一定守备森严。这样的安排……正是设伏的手段,按照那个小统领的说法,这的确是个陷阱。”

周濛点头,和他看法完全一致。

“那……城东的守备营里关着的那个所谓的鲜卑王子,石大哥有何看法?”

“应该不会是……他吧?”柳烟插嘴道。

乍一听鲜卑王子四个字的时候,她的第一反应就是元致。

石斌摇头,周濛则否定得很坚决,“不是他。”

现在周濛一点都不怀疑柳烟早就知道了元致的真实身份,甚至比她知道的都要早,所以也没什么好避讳的了。

“无论他被人认为是北燕世子元致,还是镇北王世子元符,他都是现在鲜卑最大的一条鱼,想用他做饵,岂不是舍本逐末?”

“罢了罢了,我随口一说,我对他们鲜卑的事了解得又不多,那你们觉得那王子是谁?”

周濛看了看石斌,从他的眼神中看到了一种肯定。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邺城关着的应该是宇文慕罗那个去燕山打猎走失了的弟弟。听闻宇文慕罗是宇文鲜卑部三贤王之一呼罗王的女儿,说她的弟弟是鲜卑王子,应该没有问题吧?”

“很可能是他。而且他在燕山被擒这件事,可能也不是意外,更像是落入了南晋的圈套。”石斌颔首道。

周濛漫不经心地往面前的火盆里扔了块小石子,溅起的火星在盆沿四散开来。

“宇文慕罗还求元致帮她找弟弟,他若真傻到派人来找,定是有去无回。”

冀州牧派手下参军亲自坐镇邺城,不钓到一条大鱼岂肯善罢甘休。

石斌却又道,“但是,他们的目标未必是元致,或者说,’元符公子’。以前的元符公子深居简出,和宇文部、黑羽军几乎都没有交集,他们这么设计并不高明。而且,公子是你们南晋陛下的亲外甥,身份特殊又贵重,他若有三长两短,我相信公子的姨母武安长公主第一个就不会坐视不理。”

石斌叹起气来,“这些年鲜卑两个最大的部族,宇文部和北燕拓跋部,北燕已经不在了,宇文部和南晋的来往向来很少,如今却扣了宇文部的小王子,到底想干什么……实在还很难说。”

周濛抱着双臂,低着头沉默不语。她不禁升起一个揣测,如果元致那时没有回到漠北去,黑羽军还在宇文慕罗的手上,那么,南晋抓了她的亲弟弟,她会怎么做?以她冲动的个性,她会南下发兵吗?那时,在邺城军的埋伏下,本就已经苟延残喘的黑羽军,还会有活路吗?

或者,猜的更阴险一些,这个宇文部小王子又怎么会突然跑到燕山去自投罗网的呢?宇文鲜卑真的和南晋素无往来吗?

周濛的心一寸寸下沉,她抬头去看石斌,发现他也同样神色凝重,不知道他是否也想到了这种可能性。

但唯一值得欣慰的是,元致已经回了漠北,那么这个阴谋……多半不会成真了吧?

“那你需要去给元致报个信吗,告诉他邺城这里有陷阱?”柳烟问向石斌。

“怎么不说话?你敢说你知道这件事的时候,第一个念头不是去给你家主子报信?”

石斌微微张了张嘴又闭上,似乎在犹豫着什么。他当然不会回去,他承元致的嘱托要好好照顾周濛,元致不比他笨,哪里需要他的提醒,他只是不知道该怎么说明自己的立场,而一直以来,柳烟对他就颇有敌意。

可他这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让柳烟更加不痛快了,她觉得石斌想走的心拉都拉不回来。

“其实这件事和我们没什么关系,你非要走我们也不拦你。不过,我和阿濛费这么老大劲才捞出这个消息,你白白带着消息回去立了功,却半路撂下我们,这算什么事啊?”

柳烟也不是平白无故看石斌不顺眼,一双被某人留在周濛身边的眼睛,谁知道他们要做些什么,可是她又不得不承认,她一点也不想让石斌离开。

周濛临时决定来卢奴城,九姑娘那边安排仓促,提供的人手更是有限,且几乎都在卢奴城,路上不可能面面俱到。可她们这一路走来那样顺利,几乎没遇到凶险,则是多亏了石斌。他警惕性强,既稳妥又懂机变,傍晚在暗巷里那一遭,如果被人擒住的不是有自保手段的周濛而是她,石斌又没能及时赶到救人,那她不舍掉一身皮肉,怕是无法善了了。

沉默持续了一会儿,石斌越是不说话,柳烟就越是横眉立目,最终石斌只是抬眸笑了笑,把想解释的念头压了下去,柳烟自己的身份立场尚且不明,是敌是友都说不清楚,实在与她没什么好解释的。

“那确实是不便撂下柳姑娘,我不走就是了。”

柳烟不知道这人是怎么把一句话说得既合心意又让人窜火的。

“哟,连你家主子都不管了?还以为是条多忠心的好狗,不过如此,周濛她多少银子雇的你啊?”

石斌早就被她骂习惯了,也不生气,对着周濛笑着摆手,“不为钱财,只是在下看柳姑娘实在胆小,我若走了,她只怕连门都不敢出了。”

“我胆小?你放哪门子狗屁!”

柳烟只敢骂,根本不敢真的跟他动手,骂别人狗倒是骂得顺溜,却不知自己才像一只耀武扬威的小狗,还是奶都没断的那种,石斌愉悦地笑出声来。

周濛无奈摇头,其实旅途中二人时常拌嘴,不过大多无伤大雅,她甚至享受他们拌嘴时带来的一丝轻松,好像什么烦闷都能在柳烟的气急败坏和石斌疏朗的笑声中烟消云散。

石斌不去报信,是因为他真的很相信元致吧。周濛终于明白了几分他坚持要回漠北的理由,他那么聪明的人,怎么会明知鬼门关还要去闯?

是这世道根本没给他选择的余地,更没有给他活下去的机会。

她也想相信他,相信他一定会照顾好自己,可是,这样的期盼会实现吗?

***

乡野小客栈的条件简陋,北方得水不易,周濛多花了好些银子才说动小二给她烧水洗了个热水澡,把那些男人熏在身上的臭味都彻底洗掉。

柳烟也去隔壁洗了澡,回来的时候,正好看到小二搬着一大桶凉掉的洗澡水去倒掉,笑起来,“阿濛现在花银子是越发舍得了。”

周濛正在自己身上闻来闻去,再三确认那些味道都洗掉了,而且从头到脚比前几日更香。

“被臭男人摸来摸去,还不洗个澡犒劳自己,就太不值得了。”

两人同住一个房间,柳烟把门一锁,走到床边整理床铺。

“以色侍人,即便是别有所图,我记得从前你也是不屑的,如今倒真是不同了。”

前几年周濛就已经出落得格外吸引男人,在天青阁不免有被觊觎颜色的时候,周濛发现这一点以后不仅更加不爱装饰打扮,而且还会刻意掩盖容貌,就是不愿被人轻贱,所以柳烟怎么也没料到,今日她居然主动拉自己去卖色陪酒。

周濛跟着解衣上床,闻言手上略停了一停,“我没有不屑的意思。”

柳烟微笑,“我们连朋友都算不上,你说话不用顾忌我,我们这些以色侍人的艺伎,本来就是最下贱的。”

周濛摇摇头,她说的都是真话。

“可是身上有别人想要的东西,纵然是美色,也总比一无是处要好,能更好地活下去,那就没有什么不对。”

柳烟神情微讶,“你居然这么想?”

“以前我是觉得自己做不来这种事,而如今……”

她自嘲地笑了笑,“如今我想要的那么多,又没什么本钱,兴许,还是自己这张脸用着更顺手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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