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第 67 章

周濛从软禁的厢房被放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半个月之后的事情。

调查结果出来,换药方是因为之前宫中让周劭采买药材的药方是假的,这证实了周濛所说,司马曲让周劭采买药材原本就是一个圈套。

最后查出来的问题是出在王后的吃食上,一种必须从宫外进献的食物,柿饼。

柿饼的制作工艺复杂,且周期很长,需要从关西当地摘下柿子就开始制作,其中工序繁多,任何一关都可以让人有下毒的机会。

这样的食物原本在宫中是需要严格控制的,只是王后病后,胃口一直不好,也怀念儿时喜爱的吃食,就从宫外采购了不少的柿饼进去。

而司马曲的那位世子侧妃余氏,就是在这些柿饼中找到了下毒的机会。

世子侧妃余氏,她才是真正的下毒之人。

周濛当时正好在中山王宫的后花园里闲逛,身边跟着小庆,她按照周濛之前的嘱托,在狱中主动交代了很多东西,又有裴述暗中照顾,所以根本没有受什么罪,事情一调查清楚,她也就被放了出来。

周濛一路跟在雀跃的小庆后面,直到走到一处牡丹花园附近,身边的小侍女解释道,这是江王后亲自让花匠种的一园牡丹,王后最爱牡丹,每年春天都会等这一园的牡丹花开。

周濛眼神冷了一瞬,江氏那样的恶人,她怎么配喜欢牡丹?

可她很快就释然了,也好,现在花才刚开,江氏却已经躺在了冰冷的地宫之中。

小侍女是裴述的人,一直在身边跟她说案件的调查结果,周濛赏着满园春色,有一搭没一搭地听。

余氏毒杀王后之事虽然不会公开,但中山王已经下令,余氏赐死,她的幼子,也是司马曲唯一的儿子,那个承袭了本属于周劭的博陵郡公爵位的小王孙,也被找了个由头褫夺了爵位。

不仅如此,因为余氏是世子府的人,司马曲如论如何都逃不过失职和失察的双重过错,中山王装模作样,狠狠斥责了司马曲,说他为臣、为夫没一样做得合格,一并夺了他的监国之权。

一想到这里,周濛觉得这个结果也还算不错。司马曲永远都不会知道,裴述把她精心研制的毒药下在了王后内厨的水井之中,那毒无色无味,对常人无害,但一旦碰到任何毒素,都会让毒素加快发作,最终让人呼吸衰竭而亡。

她做了这个复仇的局,没想到竟钓出了一个不怎么起眼的余氏。江氏生前很不喜欢这个世子侧妃,嫌她出身不好,不停给司马曲物色新人,想找个名门之女再生一个能承袭他未来中山王位的子嗣来,而余氏一心想让自己的儿子承嗣世子位,如何能不恨江氏入骨?

“侧妃受审的时候还在喊冤,说她用的毒药不可能这么快就置人死地,下毒的一定另有其人,”小侍女在身后小声说道。

周濛问道,“哦?那王上怎么说?”

“王上什么都没说,医官都已经比对验了毒,证据确凿,谁都不信她说的话,现在估摸着——”

小侍女看了看日头,“说是过了今日午时就赐死,兴许已经行刑了。”

周濛也抬头看了一眼,果真是春天来了,日头也不一样了,她嫌有些热,找了个凉亭歇脚,小庆带着另一个裴述送来的小侍女扑蝴蝶去了,周濛坐下后,幽幽地问身边的这个小侍女:

“接下来你家公子有什么打算?是直接回洛阳,还是继续在城中逗留一段?”

小侍女恭敬道,“不回洛阳也不在此逗留,我家公子原本是要去漠北办事,中途是临时决定来卢奴城的,这边的事情办完了,也耽误了这些日子,应当是要继续北上了。”

“裴述要去漠北?”周濛脸色大变,下意识竟当着他家侍女的面把裴述的大名都叫了出来。

“他去漠北做什么?”她也顾不上尴尬,忙接着问道。

小侍女娇娇一笑,“这个奴婢就不知道了,姑娘不妨自己去问我家公子呢,我家公子很乐意见您的。”

***

第二日,周濛还没来得及去见到裴述,却先见到了半月前在温泉行宫主殿上见到的那个老内侍,她记得他好像姓黄,是中山王自少年时候起就用在身边的贴身老内官。

老内侍传话说,中山王要亲自见她。

周濛简单收拾了一下仪容,就跟着老内侍往温泉宫走去。

她没想到中山王没选择在上回的主殿见她,甚至都没在他平日里议事的西偏殿书房,而是选在了他的寝殿。

周濛满心的狐疑,觉得这样的做法有点不同寻常。她不是没想过,在她做了这么多事情之后,中山王不可能还不注意到自己这个不起眼的小孙女,但是即便想要见她,选了这么个私密的见法,也是有点匪夷所思。

他的寝殿并不是一般人家里通常意义上的卧室,而是一整座极为宽阔的大殿,走了进去,发现前厅、后院、厢房一样不少,路上,黄中官向她介绍说,这间寝殿背靠一方极好的温泉,中山王年纪大了以后,便很喜欢住在这里。

周濛在走过前厅,缓步进入后殿的时候,才真正明白祖父为什么这么喜欢这里了。

初春的天气里,外头还春寒料峭,而温泉附近的这一带的山脚,仿佛已经提前进入了和煦的四月天,百花盛放,绿草如茵。

整个后殿都用竹子搭建,这在北方是极其罕见的建造方式,但在这温暖湿润的一小方天地之中,其实一点也不显得违和,仿佛亲临其境于烟花江南的美景。

看着这绿竹、蓬草、鹅卵石点缀的后殿,周濛暗暗心惊,祖父这是将四十年前建康城裴府三小姐的闺房,原原本本地搬到了这里啊。

祖母裴王后出生于江南,与当时身为六皇子的他在少年时就在建康城相识了。

可是裴氏都过世这么多年了,他竟然还这般念着她吗?

身后的黄中官不知何时已经悄无声息地退下了,周濛踩在竹板地上走了几步,脚下发出极其轻微的吱呀响动。

她一路走到后花园的一侧,才在一方小池塘边看到了那位老人,他坐在不远处的竹地板上,静静看着池塘里种着的一池睡莲。

老人穿着黑色的便服,白发披散,赤着双脚穿着一双木屐,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微微偏了偏头。

周濛见他动了,赶紧收回观景的视线,伏身跪拜,“民女周濛拜见中山王殿下。”

老人很快站起了身,回身走到廊边一个观景亭里,随口道,“来坐。”

和老人的闲适相比,她就显得拘谨多了,周濛慢慢走过去,跪坐在提前就备好的厚厚蒲团上。

司马绪看着女孩一副毕恭毕敬的样子,忍不住就笑了,“怕我?你胆子不是挺大的吗?”

“民女不敢,”周濛再次跪倒。

“行了,这里没有别人,坐起来,我有话问你。”

周濛依言,并偷瞧了老人一眼,只见他斜靠着扶手,单膝曲起坐着,身形看起来的确有些虚弱的瘦削,但是一双眼睛出奇地明亮,她看了一眼就不敢直视,有点怯怯地低下了头。

“是谁指使你的?”

老人的嗓音低沉,还有一种苍老的沙哑,听在耳朵里自带威严,但他此刻的语气却是轻飘飘的,仿佛在问她吃饭了没有。

但周濛一点也不敢大意,她知道自己面对的人是谁,也知道自己做了之前的那一切,都是为了眼下的这个机会。

她十分谨慎地答道,“民女不知王上指的是什么事情。”

气氛变得有些静,还有些冷,上座的老人并没有回答她,如果此时她敢抬头看一眼,就会发现司马绪轻轻扯了扯嘴角,眼神却极冰冷。

周濛吞了一口口水,硬着头皮继续说道,“如,如果说王上指的是我拿十二个做了手脚的木箱送药材进宫这件事,没,没有人指使我,全是我自己的主意,因为担心哥哥会被人暗中坑害,这么做全是为了自保,王上英明,必然能够理解民女苦心。”

司马绪突然笑出了声音,周濛本来就心虚,心尖猛地一抽,更紧张了。

“江氏是你杀的吧。”

他说道,用的都不是疑问的语气,似乎对这件事早已有了定论。

他又道,“好深的心机,不仅将宫中你父亲的旧部都用了起来,还算定老夫都不得不帮你遮掩脱罪,你不过是一个十来岁的女娃娃,这不像是你能做出来的事情,是谁让你这么干的,是周劭?还是裴家那个小子?”

周濛的眉头皱了皱,十来岁的女娃娃怎么了,然后平静地答道:

“确实是民女一人所为,兄长失踪数月,不可能指使我做这些事情,不过,兄长经常教导民女,虽然我们兄妹二人是庶民身份,但蝼蚁尚有决堤之力,我们也应该时刻谨记——”

她顿了一顿,然后字字清晰地说下去,“要为祖父排忧解难。”

司马绪又笑了起来,但这一次不是冷笑,他是真的觉得好笑。

他拍了拍手下的木质扶手,坐正了身体,整个人的气质立刻变得不同,显得精神矍铄,且带着一股子痞气。

他笑个不停,“周劭说要为我排忧……哈哈哈哈”

他为了让周劭听自己的话,下了多少功夫?

他觉得这简直是他这些年听过的最好笑的笑话。

他对着周濛摆了摆手,又道:

“罢了,罢了,能睁着眼睛说出这种鬼话,你这女娃娃就不简单,哈哈哈。”

周濛看着眼前的老人,心里默默腹诽,这老家伙倒是能装,就他现在这副精气神,哪里像个常年卧病的糟老头子?

“行吧,你说是你做的,就是你做的吧,”司马绪带着几分无奈说道。

他转过头去,这时才认真打量起了周濛,好半天才眯着眼点点头,说道,“长得确实不错。”

周濛被打量得浑身不舒服,他的眼神根本不是在看自己的亲孙女,而是在评判一枚漂亮棋子的利用价值。

“那你想要什么?你处心积虑替我杀了江氏,我是该奖励你。”

“民女求的不是奖励,替祖母报仇,本就是天经地义。”

司马绪一脸痞气,嘴角勾了勾,这女娃娃狡猾得很,鬼话连篇,他才不信。

“这么说吧,你兄长现在境况不好,给你的赏赐不能太高调,谈婚约嘛……唔,过两年吧,给你封个封号?我记得你以前有个郡主的名头?啧,可是现在,最多能想办法给你封个乡……”

“民女不要这种封号,”周濛大着胆子打断,司马绪有些不高兴,但更多的是不解。

“民女想做公主,和亲公主。”

“什么?你想做什么?”司马绪的表情都开始扭曲起来,怀疑自己是不是老到耳朵都不好使了。

“民女听说朝廷正在遴选和亲乌孙王的宗室之女,会被封为公主并在洛阳受训一年,民女想要这个机会,而且和亲的责任对各家藩王来说都是烫手山芋,想要入选应该不难,民女但求祖父能够为我举荐。”

司马绪听完才确定自己耳朵没有问题,但他简直怀疑这女孩脑子是不是有点问题,那乌孙王可是个比他都小不了几岁的胖老头子。

但他转念又想到了什么,眯起了眼睛,深深看向眼前的明艳少女,觉得可能需要重新评估一下自己这个小孙女的价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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