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第 68 章

因为中山王态度的些微转变,周濛在卢奴城的地位很快就发生了转变,她被允许自由出入中山王宫,虽然没有实际的封号,但她在宫中有了单独的住处,受到的一应待遇都与乡君一致。

平民女一朝翻身,连萧十三娘都大为吃惊。

丝毫不知道内情的她,始终都没想通周濛到底是怎么让自己这么轻易就脱罪了,还得到了中山王的另眼相待。

卢奴城的事完成得差不多了,“好伙伴”裴述要北上漠北,周濛却决定与萧府的人一起南下洛阳,等待和亲公主遴选的结果。

临行的前一天,周濛实在没能忍住自己心中的狐疑,跑去找裴述问问他去漠北干什么。

裴述住的地方离宫城非常近,是一间中山王的私人宅邸,特意拨给裴述暂住,比馆驿清净不少,周濛去找他,也不会引起一些不必要的关注。

周濛去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裴述看起来才刚刚起床。

衣衫都没怎么系好就跑出来了,脚还赤着,周濛觉得没眼看。

“在自己的住处,还那么讲究做什么,”裴述无所谓地笑道,任由自己保持一副青衫落拓的样子。

周濛嗤笑道,“看你成婚了还敢不敢这样,恶人自有恶人磨。”

裴述笑容收敛,居然瞪了她一眼。

然后遣退了下人,肃容问道,“你让我下在江氏宫中的那种毒……所以,她真的与裴王后当年是一样的死法?”

周濛点点头,“闭气而亡,通俗来说,就是活活憋死的,这是她应得的报应。”

裴述却叹了口气,“江氏一死,你祖父也开始看重你了,还助你敲打了司马曲,同时余氏一死,司马婧还得感谢你,哎,你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盘,我替你做了这么多却什么也没捞着,好亏啊,亏死了。”

“哪会,你有司马婧啊。”

“司马婧哪有你漂亮,”裴述刮了刮她的鼻子,笑道。

寒暄着又喝了几口茶,周濛才问起正事,“听说……你要去幽州?”

“嗯,”他的尾音微微上挑。

“你去做什么呀?看你这副样子,也不像去打仗的啊。我听说,上个月幽州守军才刚刚挫败一起北燕残部的袭扰,杀了不少疑似是黑羽军的人,若是黑羽军报复,你就不怕?”

裴述听着,笑意不改,“你担心我?”

“那可不。”

“哦,那你是更担心我,还是更担心某个人?”

周濛的脸立刻板了起来。

他故意把音调拖长,听起来有几分酸溜溜的,“你在安陆城是如何照顾他的,我可全都知道。”

周濛索性大大方方地问,“那你有他的消息吗?”

***

裴述带着她去了后花园,那里更空旷,下人不常走动,说话也更方便。

“实不相瞒,我此行就是去接他回洛阳的,”裴述的神情严肃了不少,摇了摇头,“他的情况……确实已经不怎么好了。”

周濛喉头有些发涩,明明这样的情况就是情理之中,可是亲耳听到还是感觉难过。

“他还活着,是不是?”

“半个月前的消息是,还活着。你方才也说了上个月幽州袭扰的事情,那事是他做的,折了不少黑羽军的人,虽然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样做,但是应该与黑羽军内部的争端有关,黑羽军虽然名义上是北燕的精锐,但宇文氏一直都想将它据为己有。”

周濛点点头,这些她也知道,而且,元致当时可能就是因为这个才选择离开她的身边。

裴述轻叹一声,“他是元氏唯一的希望,只可惜,他已经有了油尽灯枯之兆,撑不了多久了。他之前给我写过一封信,说他想死在洛阳,哎。我想着这次来卢奴城吊唁,再去趟漠北也不麻烦,就亲自去送送我这位可怜的表弟好了。”

裴述叫他表弟,是因为他一直认为当时从宫中活下来的人,是元符。

而裴述他们想要保护的那个人,也是身为晋陵长公主之子的元符,而不是世子元致。

元致在洛阳没有亲友,现在他决定去洛阳,看来是接受了自己将要成为元符的这个事实。

周濛再次暗暗提醒自己,今后面对裴述的时候,一定不能叫错了名字。

她张了张嘴,又闭上,她慢慢走在裴述的身后,才没让他看见自己这副犹豫不决的样子。

思索片刻,她才下定决心,“裴述,要不,你带我一起去漠北找他吧。”

裴述缓缓转身,眉梢微挑,吃惊过后又眉眼含笑,但那笑意并没有他常见的温柔。

“呵,你与他到底什么关系?”

她避开裴述探究的眼神,低头道:

“我好歹照顾过他一段时间,他现在情况不好,路上我兴许能够帮你们稍稍延续他的生机。”

“可你现在的身份不同往日,哪里需要你来照顾一个将死之人,你在洛阳还有事,也不管了?”

周濛咬了咬嘴唇,她知道自己现在做这个决定有些不太合理……

但她还是摇摇头,“反正都是要去洛阳的,让我送他最后一程吧。”

***

周濛突然决定和裴述北上,这让萧十三娘等人也十分不解。

临分别的前一夜,柳烟还试图劝她不可感情用事,周濛也不知道这算不算感情用事,她也不愿去细想。

她似乎一直都觉得,只要元致还活着,北境就能多一分的安定,那么无论哥哥将来要冒怎样的风险,他都能多一分的保障。

这似乎是她能够说服自己的唯一理由了。

启程后,周濛再次带上了石斌,跟着裴述一行人骑马赶路。

刚到了幽州境内,逼近燕山脚下的时候,这天傍晚,在驿馆用过晚膳,裴述突然把周濛叫到自己房中。

周濛不在乎自己的名声,裴述的侍女、护卫也早都习惯了他的风流,对于两人夜里还分客房睡觉这件事,甚至都表示费解。

周濛刚进裴述的房间,就觉得气氛有些不对。

里面传来一个男子压抑痛苦的呻/吟声。

她见惯人的病痛,很熟悉这是受伤的人发出的声音,而且她确定这不可能是裴述,他那种娇娇公子,若是受伤只会痛得嗷嗷大叫。

她首先看到了倚坐在书案边的裴述,姿态还是那么闲适,脸上却露出一丝不忍。

周濛循着呻/吟声往榻上看去,一位医官坐在旁边,正在为榻上的伤员包扎伤口,隐隐传出一些血腥味和药香混合的气味。

周濛狐疑地走过去,远远看见了榻上男子的脸。

她对胡人面盲,不是太能确定,但那一头卷曲的红发让她印象十分深刻,还有这声音,似乎是……拓跋延平?

裴述确认了她的疑惑,“是拓跋延平,你应该认识的。”

周濛点头,当初他和石斌一起护送元致南下求医后不久,就返回漠北了,没想到时隔数月,又在这里再次见到了他。

“他怎么来了?”

医官还在包扎,伤者不便交流和移动,她便凑近裴述,小声问道。

“能来干什么,报信呗。路上碰到了几个散兵游勇,受了点小伤,幸好没大碍。他说元符已经不行了,我们可能要改变计划。”

周濛心里咯噔一声,觉得腿软,声音都有些飘,“不行了……是什么意思?”

***

第二天天还没亮,一行人就准备上路了,不过方向不再是继续向北,而是向东改道。

“大公子在上谷郡等着裴公子,我们借道扶余国才进了幽州地界,从这里回洛阳,应当会更快一些。”

拓跋延平刚包扎好背上的伤口,坐在马上,说话都还发虚。

裴述的表情显得罕见地冷凝,看着拓跋延平道,“拓跋将军的伤势不轻,确定也要一起走吗?你可以留在这里,等我返程再让人来接你。”

拓跋延平紧了紧缰绳,拒绝地很坚决,“我没事,请公子尽快启程。”

周濛昨夜就听他说了,因为元致情况实在不好,便让人将他送入幽州,好提前与裴述汇合。

她其实很不解,不知道为什么元致要这么执着回到洛阳去。

中午在沿途驿站换马的时候,裴述看她一直精神恹恹的,想用一碟糕点哄哄她,却见周濛眼眶微红的样子。

“心疼了?”裴述幽幽问道。

周濛白了他一眼,避开没理,继续啃手里的干粮。

“你说你也挺聪明的,怎么这么简单的道理都想不通?你是不是在想,他都只剩一口气了,为什么我们这些人还非要折腾他回洛阳去?”

周濛没说话,但安静的背影说明她在听。

“不是我们折腾他,是他自己要去,他比谁都清楚,他必须将尸体留在洛阳。北燕元氏只剩他一个了,只要元氏不灭,就永远有人不甘心,北燕旧部就一日不得安宁,有些人就日日盼着看他咽气,盼着看他的尸身腐烂、发臭……而这些人,你猜是在漠北,还是在洛阳?”

裴述的声音仿佛带着一股阴风,听得周濛浑身发毛。

他下意识又看了眼拓跋延平,叹道,“可怜他一片苦心啊,想必是撑着自己最后一口气,也要用自己的死保下黑羽军和拓跋延平他们这些人。”

周濛感到自己的肩膀被轻轻拍了拍,耳边仍是裴述的声音,“心疼也应该,哎,这么好的一个郎君,啧啧,就是命太苦,可惜了了。”

***

因为跟着裴述的人马,一路北上上谷郡的路途十分顺畅,就算有拓跋延平和石斌两个胡人面孔,遇到关卡也一律放行。

日夜兼程两日过后,周濛终于到了上谷郡境内的沮阳县的城外,拓跋延平说,这里因为是在交战前线,且胡汉杂居,管理混乱,他们才得以将元致安置在了这小城的郊外。

周濛想要尽快去查看元致的状况,拓跋延平却拒绝了。

“虽然有裴公子在,但边境乱得很,姑娘入夜后再去,会更稳妥一些,”他目光有些闪躲,摇了摇头,开口艰难道,“所有查看过的郎中都说,大公子不可能还有救了,除非能有仙丹,否则……就和一个活死人,没什么两样。”

他似乎早已接受了这个事实,说完还冲周濛挤出一丝十分勉强的笑意,道,“多谢姑娘好意。”

北地已经入春,天黑得比冬日里要晚些,吃过晚膳,周濛在城内的馆驿中收拾东西,突然听到敲门声响起。

裴述的随行人中女人不多,她惯例问了一声是谁,门外良久都没有回答。

如果是裴述身边的侍女,她们一定会应声的,她盯着不远处的门板,不免有点紧张起来。

敲门声又起,短促而有力的三声,接着就有一道极轻却熟悉的声音传来,“是我。”

是一道清冷却温柔好听的女音,周濛顿觉惊喜,忙拉开了房门,“月姐姐!”

旖月一身黑色骑装,风尘仆仆地站在门口的暗处,虽有黑纱覆面,但周濛第一时间就能认出她来。

她赶紧让出一个身位,旖月身手极其敏捷,转眼就闪进了房间。

随着她的到来,一阵清冷的香气也在房间里淡淡散开,周濛心下一沉,这种香气其实是一种特制伤药的味道。

“月姐姐你受伤了?”

旖月警惕地在房间里走了一圈,察觉到没有异样,才稍稍放松下来,淡淡道,“手腕上一点擦伤,没事。”

方才初见那一瞬间的欣喜过后,周濛的心里升起许多的疑问。

“月姐姐,你怎么突然来找我?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旖月擅长追踪,平时神出鬼没,她又刚刚在卢奴城现身,跟着裴述北上也不是什么秘密,旖月能在这里找到自己并不算稀奇,只是她此刻的状态实在不怎么好,显得十分疲惫。

旖月也在打量她,看到周濛安然无恙,面纱下紧抿的嘴角才稍微松弛,轻声答道,“少主让我来给你送信。”

她从怀中取出一封密封得极好的信来,递给周濛,又道,“你在卢奴城的事我大概知道了,但少主一直以来并不希望你卷入其中。”

她靠墙站着,姿态仍然警惕而清冷,周濛知道旖月的警惕不是对她,这是她的习惯。

周濛摇了摇头,没有解释什么,转而问道,“哥哥现在怎么样了?听说他在成都?”

旖月有些惊讶她知道周劭的下落,但她什么也没问,点了点头,“嗯。”

“他还好吗?”

“好。”

旖月从来都话少,周濛只好主动再问,“除了送信,哥哥还有什么话让你带给我么?”

她摇头,“没有。”

“那你这就要走了吗?”

周濛显而易见地不舍。

旖月抿唇,眉眼间流露出极淡的笑意,指了指周濛手里的信,道,“等你看完信,我再走。”

***

短短的半页小字,周濛看了很久才合上,旖月打开了随身的火折子,周濛明白她的意思,把信上熟悉的字迹又看了一遍,才不舍地递了过去,由旖月将其全部烧毁。

看完这封信,周濛先前听说周劭在成都城安好时升出的欣慰就全部消失不见了。

纵然有些思想准备,周濛还是不敢相信,周劭居然在成都城加入了祁英的叛军。

身为南晋宗室,却带领流民谋反,没想到自己前段时间最担心的这件事,还是成真了。

周劭做了妥当的安排,他自己也化了名,否则这件事一旦公开,第一个遭殃的就是周濛自己。

可她不怕自己有事,她更担心周劭。

这些年来,西南、西北的叛乱就像飘在水中的葫芦,此起彼伏,但从来没有一次成功过,周劭只带着从中山国带走的数千人马加入叛军,他会成功吗?他的目的又是什么?

周濛疑惑地看向身前的旖月,她是哥哥身边最亲近的护卫,此刻看着自己,却冷静到没有情绪的浮动。

她心里有千言万语想问,一时竟想不起来该从何处问起。

她又低下了头,深吸一口气,“月姐姐,哥哥他……就只有这一件事想让我办吗?”

旖月看到小姑娘明显地红了眼眶,她心里不是没有触动,但还是用自己冷静到可怕的声音说道,“不,少主最关心的还是你的安危,如果可以的话,他最希望你能继续隐姓埋名,你愿意的话,我可以为你安排。”

周濛想都没想就开始摇头。

她轻轻咬了咬嘴唇,眼眶突然红得更厉害了。

旖月没有再劝,却为她突然的伤心觉得有一丝奇怪,然后就听她道,“哥哥既然选了这条路,我又怎么可能什么都不做。”

她再抬头,只见满脸的泪水,却很平静地问道,“月姐姐,你留下陪我一段时间好吗,我想救一个人,你能不能帮帮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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