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在姐姐这里多住一段时间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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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妈”那两个字脱口而出的瞬间，我就后悔了。
那孩子的反应太过剧烈，太过痛苦。那双瞬间失去所有焦距的血红瞳孔，那如同被烫伤般猛地蜷缩起来的手指，还有那张瞬间褪尽最后一丝血色的、只剩下无边惊惶和痛楚的小脸……一切都像无声的尖叫，狠狠撞击着我的心脏。
该死！我在心里暗骂了自己一句。这哪里是询问，分明是往他尚未结痂的伤口上又狠狠捅了一刀！看他这反应，他母亲的情况，恐怕远比我之前推测的还要糟糕得多。一个连十岁幼子都能被如此明目张胆追杀至绝境的家族，他的母亲，那位在陆家处境本就艰难的女子，此刻的境地……我不敢深想。
厨房里那点由自动厨具营造出的温馨喧闹，瞬间被这沉重的、令人窒息的死寂吞噬得干干净净。连那把最活泼的汤勺都僵在了锅边，不敢再搅动一下。只有他手中那杯清水，还在剧烈地颤抖着，水面破碎的光点在他惨白的脸上疯狂跳跃，像一场无声的风暴。
必须做点什么！
我几乎是凭着本能行动起来，声音刻意拔高了几分，带着一种强行打破僵局的、略显突兀的轻快：“啊！对了！早上喝点甜的会舒服些！”目光飞快地扫过桌面，定格在角落那个装着琥珀色蜂蜜的玻璃罐上。
念头刚起，甚至不需要我开口或者动作，那个一直安静待在角落、仿佛只是普通器皿的蜂蜜罐，盖子“啵”地一声自己弹开了！旁边一把闲置的银质小勺像是被无形的线牵引着，闪电般飞了过去，极其殷勤地挖了一大勺粘稠、透亮、散发着浓郁花香的蜂蜜。
然后，在我略带警告的眼神示意下（这勺蜂蜜多得简直能齁死一头熊！），那把勺子才不情不愿地、小心翼翼地抖掉了大半勺，只留下适中的一小团金黄。它极其灵活地飞到陆沉面前那杯还在晃荡的清水上方，将那一小团温暖的、流动的琥珀，精准地投入了动荡的水面。
“噗通。”
蜂蜜沉入杯底，又缓缓地、慵懒地向上弥漫开来，丝丝缕缕的金线在水中旋转、扩散、溶解，将整杯水渐渐染成一种温暖澄澈的、令人心安的琥珀色。浓郁的、带着阳光和花朵气息的甜香，瞬间弥漫开来，强势地冲淡了空气中凝固的沉重。
那把勺子完成了任务，炫耀似的在空中绕了个小圈，然后才“叮”地一声轻响，落回桌面，安静地躺着不动了。
“来，试试看？”我尽量让声音听起来柔和自然，带着一点鼓励，将那杯新调好的蜂蜜水轻轻推到他面前，取代了那杯几乎被他捏碎、只剩下半杯的清水。
这近乎荒诞的魔法小插曲，像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终于打破了那令人窒息的凝滞。
陆沉像是被那突然出现的蜂蜜和勺子的动作惊得又愣了一下，血红的瞳孔茫然地聚焦在眼前那杯颜色温暖、散发着甜美气息的水杯上。那剧烈的颤抖，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甜香和魔法的“表演”强行中断了一瞬。他无意识地松开了紧攥着原来水杯的手，指尖因为用力过猛而呈现出一种不自然的青白，还在微微颤抖着。
他迟疑地、带着一种劫后余生般的茫然，缓缓伸出手，握住了那杯温热的蜂蜜水。杯壁的温度透过掌心传递上来，混合着蜂蜜特有的、安抚人心的甜香，似乎让他冰冷的指尖找回了一丝知觉。他低头看着杯中那温暖的琥珀色液体，长长的睫毛垂下来，在眼睑下投下浓重的阴影，遮住了眼底翻涌的情绪风暴。
他小口地、极其缓慢地啜饮着蜂蜜水。温热的、带着恰到好处甜意的液体滑过干涩的喉咙，流入冰冷的胃袋，带来一种真实的、抚慰性的暖流。他紧绷的肩线，随着吞咽的动作，极其细微地、一点一点地松弛了下来。虽然那苍白的脸色依旧没有完全恢复，额角的伤痕在阳光下依旧刺目，但至少，那种濒临崩溃的、仿佛下一秒就要碎裂的惊惶感，被这杯蜂蜜水和刚才那点“魔法”的缓冲，暂时压制了下去。
厨房里重新恢复了声音。汤勺小心翼翼地重新搅动起浓汤，水槽里的餐具们放轻了动作，只发出极其轻微的碰撞声，像是生怕再惊扰到什么。阳光依旧慷慨地流淌着。
我看着他捧着杯子，小口小口地喝着，那专注而安静的样子，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脆弱。等他喝了大半杯，呼吸也终于平稳下来，不再像之前那样急促得令人担忧时，我才无声地站起身，绕到他那一边的桌子旁。
我没有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而是直接在他面前，单膝半蹲了下来。这个高度，让我能完全平视他那双低垂的、还带着些许茫然和残留痛楚的血色眼眸。
视线相接的瞬间，他握着杯子的手又下意识地收紧了一些，似乎想筑起防御。但我只是温和地、平静地回视着他，目光里没有任何探究、怜悯或逼迫，只有一种纯粹的关切和……一个邀请。
阳光从我背后照进来，给他深棕色的柔软发丝镀上温暖的金边。我微微歪了歪头，声音放得很轻很轻，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试探，如同在询问一只受惊后刚刚找到临时巢穴的幼鸟：
“阿沉，”我用了之前他允许的那个称呼，语气自然而亲昵，“你看，外面……好像不太安全。”我并没有具体指谁，但我们都心知肚明。“你身上还有伤，也需要好好休息和恢复……”
我顿了顿，目光温和地笼罩着他，清晰地看到他长长的睫毛因为我的话语而颤动了一下。
“所以……”我放缓了语速，清晰地吐出每一个字，带着一种真诚的、敞开怀抱的邀请。
“要不要在姐姐这里，多住一段时间？”
“姐姐”这个称呼，自然而然地滑出了口。没有刻意强调，却带着一种天然的亲近和庇护的意味。
话音落下，厨房里只剩下汤锅轻微的咕嘟声，以及窗外远远传来的、不知名的婉转鸟鸣。时间仿佛被拉长了一瞬。
陆沉捧着那半杯温热的蜂蜜水，整个人似乎又凝固了。他维持着低头的姿势，深棕色的刘海垂下来，遮住了他的眼睛，只露出挺直的鼻梁和紧抿的、毫无血色的嘴唇。我看不到他的表情，只能看到他握着杯子的手指，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再次微微泛白。
他似乎在消化这个突如其来的提议。是惊愕？是怀疑？还是……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的、微弱的希冀？
沉默持续着。阳光里细小的尘埃在无声地飞舞。那把靠在墙角的魔法扫帚，似乎也感应到了这关键的时刻，悄悄地、极其缓慢地，将自己挪动了一点点位置，让帚身站得更直、更“无害”了一些。
终于，就在我以为他不会回答，或者会断然拒绝时——
他极其轻微地、几不可察地点了一下头。
动作幅度小得如同被风吹落的叶片，轻飘飘的，带着一种巨大的不确定和迟疑。但那确实是一个点头。一个无声的应允。
紧接着，他仿佛耗尽了所有的力气，将头埋得更低了，几乎要埋进那杯散发着甜香的蜂蜜水里。只有那深棕色的、柔软的、带着晨光暖意的发顶，和微微发红的耳尖，暴露在阳光下。
还有那只攥着杯子的小手，依旧紧紧地、固执地握着，仿佛那是此刻唯一能抓住的、真实的依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