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双凝视着古老文字的血红眼眸深处
似乎有什么东西悄然融化了
沉淀下来,多了一丝……
难以言喻的暖意和安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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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血族——或者现在该叫他阿沉——的适应能力,远超我的想象。
仅仅三天。
三天前,他还被一把鞠躬的扫帚吓得举起烛台,差点引发一场“厨房血案”。而现在……
“安静!”一声刻意压低、却带着不容置疑威严的童音在厨房响起。
我端着刚采摘的月光草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炉灶上,那口专门用来熬制宁神药汤的陶锅,正不安分地剧烈沸腾着,锅盖被蒸汽顶得“噗噗”乱跳,眼看里面的深紫色汤汁就要漫溢出来,烫熄炉火。
而站在锅边小板凳上的小身影,正是陆沉。他穿着我给他临时找的、依旧有些宽大的旧棉布衬衫和长裤(袖口和裤脚都滑稽地挽了好几道),深棕色的头发因为清晨的忙碌微微有些凌乱。他小小的眉头紧蹙着,那双独特的红瞳正锐利地、带着一丝不耐烦的威压,死死盯着那口不听话的陶锅。
他那句“安静”出口的瞬间,似乎带着一种无形的力量。那口原本还在疯狂“噗噗”造反的陶锅,如同被兜头泼了一盆冰水,沸腾的势头猛地一滞!锅盖的跳动也瞬间收敛,只剩下边缘还小心翼翼地、有气无力地“噗”出一小缕微弱的白气,仿佛在无声地表达委屈。
陆沉似乎还不满意,小脸绷着,又伸出一根细瘦的食指,带着一种近乎命令的意味,对着锅身虚虚一点。
“咕嘟……咕嘟……”
陶锅内部翻滚的动静,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平缓了下来,恢复了温和、规律的冒泡状态。整个厨房瞬间安静了,只剩下窗外鸟雀的啁啾。
他这才从板凳上跳下来,小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拍了拍手上并不存在的灰,仿佛刚才只是随手按灭了一个吵闹的按钮。那姿态,熟练得让人心惊。
我站在门口,差点没忍住笑出声。这小家伙,简直是个天生的魔法器物驯兽师!那些在我手里顶多算“听话”的锅碗瓢盆,到了他跟前,简直像是见到了血族王储,一个个俯首帖耳,乖顺得不像话。
不过,看着他安静地坐在窗边的小椅子上,阳光透过玻璃在他深棕色的发梢跳跃,那挺直的背影里透着一股与年龄不符的沉静,甚至……一丝不易察觉的落寞,我的心头又微微发紧。密林深处的小屋,对于一个十岁的孩子来说,终究是太安静、太寂寞了。哪怕有这些“活泼”的魔法器物,也填补不了精神上的空白。
我总不能一直让他指挥汤锅玩吧?
“阿沉,”我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顺手递给他一个刚洗好的、还挂着水珠的森林浆果,“会不会觉得无聊?”
他接过浆果,没有立刻吃,只是用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那光滑冰凉的果皮。红宝石般的眼眸抬起,看了我一眼,又垂下,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小片阴影。他轻轻摇了摇头,声音没什么起伏:“不会。”但那过于平静的语气,反而暴露了某种刻意的掩饰。
我笑了笑,没戳破。目光转向客厅一角,那个几乎占据了整面墙的巨大橡木书柜。深色的木质,沉甸甸的,散发着岁月和纸张特有的气息。柜门紧闭,上面落了一层薄薄的灰尘,如同尘封着无数个寂静的午后。
“想不想……看看书?”我提议道,起身走到书柜前,手指拂过光滑的柜门,留下几道清晰的痕迹,“我这里有些……或许你会感兴趣的东西。”
随着我指尖划过的地方,一道微弱的金色符文一闪而逝。沉重的橡木柜门发出一声悠长的“吱呀——”轻响,缓缓地、带着一种郑重其事的仪式感,自动向两侧滑开。
刹那间,一股混合了陈旧纸张、干燥墨香、以及某种古老魔法材料(比如龙鳞粉或星尘草)的、复杂而深邃的气息扑面而来。书柜内部如同一个被骤然点亮的宝库,呈现在眼前。
一排排、一层层,密密麻麻,塞得满满当当。巨大的、封面用厚重皮革和金属包角的古老典籍;薄薄的、纸张泛黄发脆的手抄卷轴;用不知名生物皮鞣制的、散发着奇异光泽的魔法图鉴;还有大量用通用语、精灵语、甚至更古老文字书写的厚重书籍……它们像沉默的士兵,整齐地排列在深色的木格子里,等待着被唤醒。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落在那些烫金的、蚀刻的、或者手绘的封面标题上,折射出神秘而诱人的光晕。
陆沉原本平静无波的红瞳,在柜门打开的瞬间,如同投入石子的深潭,骤然掀起了波澜!他猛地从小椅子上站了起来,甚至顾不上吃那颗浆果,几步就走到了书柜前。小小的身影站在这个巨大的知识宝库前,显得格外渺小,却又被一种难以言喻的光芒点亮。
他的目光像最精准的探针,迅速扫过那些五花八门的书名:《星象与预言:从混沌到秩序》、《古代巨龙谱系详考(附逆鳞图鉴)》、《元素精灵契约:理论与实践》、《深渊魔物解剖学(修订版)》……他的呼吸明显变得急促了一些,那双红瞳里,第一次在我面前,毫不掩饰地迸发出一种纯粹的、近乎贪婪的渴望——那是求知欲的光芒,是智慧生物面对浩瀚知识时最本能的悸动。
不过这孩子天性里的警惕迫使他小心的看了我一眼,像是一只警惕的缩着爪子的小猫。
“放心,“我有些无奈和好笑的看着他,”我不是童话里爱拿小孩子炖汤的巫师。“可能时因为我察觉到了他的心思,或者时自己被当作幼童都弄了一番,他的耳朵尖小小的红了一块。
“噗“,我小声的笑了一声,抚摸着几本陈旧的古书封皮,目光里带着怀念扫视了一下书架。
“只不过是将以前旧地方的东西移过来,还有某群老无赖那里偷.....接走的。都是些老伙计了,翻得时候不要弄弄痛他们,小家伙。“
他看了我一会,才小声的说了一声谢谢,然后把目光转移到了古朴的书架上。
他踮起脚尖,小小的手在比他高出许多的书脊上急切地摸索着。他的目标非常明确,掠过那些关于魔法阵、药剂、精灵的书籍,最终,停在了书柜中层一个不起眼的角落。
那里,静静躺着一本封面暗沉、几乎没有任何装饰的厚重大书。书脊上,用某种干涸的、近乎黑色的深红墨水,蚀刻着几个古老的、带着尖锐棱角的通用文字:
《血族源流考》
他毫不犹豫地伸出手,用尽力气,将那本厚重得几乎超过他小臂长度的典籍抽了出来!书离开书架的瞬间,带起一小片陈年的尘埃,在阳光下飞舞。他抱着那本对他而言过于巨大的书,踉跄了一下,随即立刻站稳,像抱着什么稀世珍宝,小心翼翼地护在怀里。那深沉的暗色封面,与他深棕色的发丝和苍白的皮肤形成强烈的对比。
他抬起头,看向我,红瞳里闪烁着一种混合了询问、渴望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的光芒。仿佛在无声地请求许可。
我微笑着点了点头:“当然可以。小心点,别被书角砸到脚。”
得到许可,他立刻抱着书,几乎是跑回了窗边的小桌旁。小心翼翼地将那本沉重的典籍放在桌面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他迫不及待地翻开厚重的、边缘有些磨损的硬质封面,纸张特有的气息混合着古老墨水的气味弥散开来。他立刻埋首其中,小小的手指划过那些密密麻麻、充满了古老名词和复杂谱系的文字,红瞳专注地移动着,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他和这本书。阳光落在他低垂的、深棕色的发顶和专注的侧脸上,勾勒出沉静的轮廓。
看着他沉浸书海的模样,我心中稍安。但目光落在他身上那件依旧不合身的、袖口挽了好几道的旧衣服上,又觉得有些碍眼。这孩子,值得更好一点的照顾。
一个念头闪过。我走到窗边,对着外面茂密的树冠层,轻轻吹了一声短促而特殊的口哨。哨音带着奇异的震颤,如同树叶的私语,迅速消失在林间的绿色波涛里。
没过多久,窗外传来一阵极其细微、如同露珠滚落叶片般的“沙沙”声。一根纤细的、闪烁着翡翠般柔和光泽的藤蔓,如同有生命的绿色小蛇,灵巧地从窗缝里探了进来。藤蔓顶端,两片小小的、边缘带着细密银边的翠绿嫩叶轻轻摇晃着,像一对好奇的眼睛,打量着屋内。
“嘿,小家伙,”我对着那藤蔓打招呼,“帮个忙?”
藤蔓顶端的嫩叶欢快地上下点了点。
我指了指正沉浸在书中的陆沉,又指了指他身上的衣服,比划了一下尺寸。藤蔓立刻会意,“咻”地一下缩了回去。片刻后,几根更粗壮些、带着天然韧性的发光藤蔓卷着几件我找出来的、材质尚好但明显过大的旧衣物(包括几件柔软的衬衫和长裤),又从窗缝钻了进来。
接下来的景象,堪称一场无声的魔法裁缝秀。
那些发光的藤蔓如同最灵巧的手指,缠绕在衣物上。不需要剪刀针线,藤蔓尖端分泌出散发着清香的、如同液态翡翠般的汁液,轻轻涂抹在需要修改的部位。汁液所过之处,布料如同有生命般自动收缩、贴合、塑形!多余的布料被无形的力量分解、吸收,化为点点微光消失不见。针脚?根本不需要!藤蔓游走过的接缝处,布料纤维完美地融合在一起,天衣无缝,只留下一道道极其细微的、如同天然叶脉般的浅绿色光痕,散发着草木的清香。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几件原本松松垮垮的旧衣,已经变成了完全贴合陆沉身材的尺寸。一件柔软的亚麻衬衫,袖口恰到好处地停在手腕上方;一条深棕色的灯芯绒长裤,裤脚平整地落在脚踝处。甚至那件深灰色的旧马甲,也被修改得服服帖帖,肩线和腰身都恰到好处。
藤蔓们完成了工作,将焕然一新的衣物轻轻放在陆沉旁边的椅子上,然后如同退潮般,悄无声息地缩回了窗外,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留下空气中淡淡的草木清香。
陆沉似乎被这细微的动静惊动,终于从那本厚重的《血族源流考》中抬起了头。他的目光先是茫然地扫过周围,随即定格在身旁椅子上那几件明显变得合身的衣物上。
他血红的瞳孔里,清晰地掠过一丝惊讶。他放下书(小心地合上),伸出手,指尖带着一丝迟疑,轻轻碰触了一下那件叠放整齐的亚麻衬衫的袖口。柔软的布料,合身的剪裁,袖口处那道天然的、如同叶脉般的浅绿色光痕在阳光下流转着微弱的生机。
他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看着那几件衣服,然后又低下头,看了看自己身上那件挽了好几道袖子、依旧显得空荡荡的旧衬衫。深棕色的发丝垂落下来,遮住了他此刻的表情。
但当他再次抬起头,重新拿起那本厚重的典籍时,阳光落在他安静的侧脸上。那专注阅读的姿态依旧未变,只是那微微低垂的、长长的睫毛下,那双凝视着古老文字的血红眼眸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悄然融化了。
沉淀下来,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暖意和安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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