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后的潮土味洗刷大脑,放线菌迷药的清香暂停了思考。
湿润的清晨薄阳轻洒,黏腻的情话巧言令色。
“我们所见之爱凌乱纷杂,楮叶随风沙飘割,小心刮伤心虚的咽喉。”沈翎羽的语气一板一眼,仿佛只是在呆板阅读一首鲜为人知的情诗。
南挽诚一怔。
这是他书中写过的句子。
沈翎羽读过他的小说了?知道那是自己写的吗?什么时候看的?
从知道你笔名的时候。
才发现你只是一个花架子。
过时的搭讪,暧昧不清的调戏,永无止境的消息轰炸,夕阳下心血来潮的私奔,莫名其妙而生疏的早安吻……
你撰写了故事,你刻画了他们,你又效仿他们。
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你?
还是说都是你?
双相的分裂是指你的浪漫与现实吗?
近视的南挽诚轻笑一声,好似推动水汽模糊了沈翎羽良好的视力。
南挽诚总是这样,肆意妄为,青涩可爱,据理力争,游刃有余,藏着分割的性格。
“你是在用我的话反驳我吗?”他拆开一盒抹茶百醇,“翎羽,你知道吗?其实简简单单的四个词就能概括不可触及的灵魂。”
“思念,执念,怀念,爱恋。”
“所以我还写过另一段话。”
“往往是未来经年累月的斟酌赋予此刻价值与意义,往昔可忆不可求,只有迟到的挽留。”
南挽诚右手食指中指轻轻夹出一根抹茶棒,一端抵着沈翎羽的嘴唇。
“我可是很真诚呢,你不怕错过了我会后悔吗?”
沈翎羽沉思着微张嘴,咬住了百醇的一端。
下一秒,他瞳孔颤缩。
南挽诚两只手撑在桌子上俯身,轻轻含下另一端,垂睫顺着这根咫尺而天涯的饼干啃咬,一个一往无前,一个凝滞不动,距离缓慢而迅疾粉碎在湿软的暧昧里。
最终,止步于毫米间,纤长的眼睫轻抬。
又是那双如明星的眼眸,与自己的眸心辉映。
温热的鼻息,潮湿的空气,回荡的鸟鸣,两颗靠拢的心脏在稀薄的日光中对视。
咔嚓——
南挽诚只是稍稍用力,他们之间的联系就戛然而止。
这也是跟书里学的。
只是原文的结尾,是一对恋人抵达摩天轮的顶端,袒露私藏已久的爱意,咬断了抹茶味的距离,交换了彼此苦涩甜腻的初吻。
沈翎羽低下头,一如既往擅长逃避不愿意深入思考的问题,就像在黑暗的衣柜里看不见任何,却依然执拗不愿睁开眼睛。
“我唯一后悔的就是遇见了你。”
如果匹诺曹撒谎的代价是变长的鼻子,那沈翎羽撒谎的惩罚就是浓重的黑眼圈。
日日夜夜不得安睡留下的烙刑,闪烁着昨夜欢歌遗留的火星。
人类的大胆常常献祭给了倾心的初识,所以南挽诚没有再毫不犹豫借着玩笑乞求“那你可以尝试着享受这件事啊,比如,爱上我”。
树林的鸟雀吱叫了两声,南挽诚也沉默了两秒,沈翎羽看不见他的表情,只听得见宽容的笑音。
“你真的讨厌我吗?”
“好吧,人之常情。”
南挽诚站起身,走到沈翎羽旁边,一把挽住了他的胳膊,柔顺的白发靠在肩上。
“你努努力别讨厌我呗。”
沈翎羽抽出手,别过脸:“能不能不要动手动脚?”
南挽诚无辜摊手,乖巧听话,没再碰他。
落空的手掌,落空的期望。
属于谁的呢?
沈翎羽无可救药地确认,自己的确对南挽诚产生了廉价的新鲜感。
他抽出一张纸试图靠塞满南挽诚来阻塞肆意滋长的情愫。
“你嘴上有牛奶,擦擦。”
南挽诚眨眨眼,接纸的时候很小心不碰到他的手指。
似欲擒翎羽,故纵其情。
沈翎羽为自己荒诞的想法感到绝望。
“打扰一下二位。”
出声的人普通话不太标准,听声音20岁左右。
沈翎羽和南挽诚同一时间看了过去,两张惊为人天风格各异的脸对焦那个人,青年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你们好,我是一名摄影博主。”
此话一出,两个人的脸色都不太好,但青年还是顶着压力继续说了下去。
“我刚刚在对面拍了两张你们的照片,洗了一张出来,想送给你们。”
说着,他拿出藏在背后的照片,递给了看上去略微要好说话一点的南挽诚。
南挽诚接过照片。
是一张抓拍,因为摄影师不太专业,所以构图有些主次不分,更像是一张偷拍。
隐隐约约能看见南挽诚一只手懒散地撑着下巴,一只手轻轻晃动牛奶瓶,歪头对着呆愣的沈翎羽笑,好像顽劣地炫耀什么了不起的珍宝,引诱对方开出满意的条件。
摄影师看两个人都失神盯着照片,受到了鼓舞,于是鼓起勇气说出自己的目的。
“我这边一直在录像,想问问可以发到网上吗?”
他这次走运,遇到了两个帅哥,无论拍的怎么样,只要模特够好看,点击量自然少不了。
闻言,南挽诚第一时间看向了沈翎羽,却发现对方也在看着自己。
是下意识的警告,还是默契无间的关照?
“不好意思,我们不太方便,麻烦您删了可以吗?”最后是南挽诚给出的回复,并想将照片归还。
“好好,没问题,照片你们留着吧,打扰了打扰了,抱歉。”对方应该是刚刚做博主,略显青涩,也不为自己争取,反复道歉后立马一溜烟跑开了。
南挽诚拿着返还失败的相片,转过头,不好意思笑了笑:“抱歉,发到网上可能对你不太好,就擅作主张拒绝了。”
沈翎羽疑惑:“为什么不好?”
南挽诚噤声。
他忘了,沈翎羽作为圈外人,就算看了他的小说,也大概率不会去微博搜他的账号,自然也看不到那条已经被自己删掉的明恋宣告帖,想不到如果被发到网上会被直接当做官宣视频。
顾虑弄巧成拙,反而像是私心匿影藏形。
索性就转移话题:“那你要这张照片吗?”
这是他们的第一张合照,但老实说,拍得可以说很失败。
南挽诚不允许他们之间的爱恋出现任何瑕疵,但对于错失第一次合照的机会也只能惋惜。
沈翎羽瞥了一眼那张照片,低头喝牛奶:“别人的好意,不太方便丢。”
他说这话时,眉眼微皱,看不清是不耐烦还是勉为其难。
或许是因为周富留下的PTSD,又或者只是不想沈翎羽做不想做的事,南挽诚假装不在意。
“好意的前提是接受者的满足,你如果讨厌的话就丢掉,于你的亲人,于你的追求者。”
他自认为沈翎羽的爱不宣于口,厌表于行,所以他努力去读懂沈翎羽的每一次暗语。
可惜他这次理解错了,明明上学那会儿他的阅读理解做得最好了。
沈翎羽神色不变,继续喝牛奶,温热的液体滑入肠道,黏着心脏一起坠落。
所以南挽诚那天不仅看见自己的病态,也看到了手机的消息提示,看到了沈培泽的辱骂,里里外外都让南挽诚看了个透。
沈翎羽轻声说:“你如果喜欢的话就留着吧。”
“嗯?”
他垂下头,答非所问:“我好像……有点喜欢你了。”
“嗯?!”
应该是这种反应。
“那我扔了。”
但不是。
沈翎羽抬起头,眼前的南挽诚在时间上落后他四句话。
他又退缩了,如同那天平安夜的悸动一样,他又在心动上退缩了。
南挽诚很好懂,因为他于爱从不说谎。
沈翎羽也很好懂,因为他于爱不诉真言。
于是第一张合影就这样在两道都不算果断的注视下沦为了这山林里千万片枯枝烂叶般的存在,面朝天空的遥不可及,平躺大地的垃圾污泥,等待离开后无人在意的销毁。
“今天有安排吗?”
错失的照片,仍在眼前的主角。
“没有的话我们再玩一天吧。”
沈翎羽抽出纸巾擦嘴,没理会口袋里一直振个不停的手机。
“好。”
这是他能表现出的最大沦陷。
或许我现在喜欢上了你,或许你现在也是真的喜欢我。
但新鲜感很快会如这山间水雾一样烟消云散,于某个凌晨,于翎,于诚。
会消失的爱还算爱吗?
我不懂爱,但我认为不算。
你我之间什么都不算,萍水相逢,不因离合悲欢。
所以啊,南挽诚,喜欢我干什么呢?
太阳依旧东升西落,在地球的另一半,我们的日暮才是它的黎明初露。
而在你的后半生,我们的穷途才是你的阳和启蛰。
我很容易日暮穷途,接受不了你的春明景和。
只是今天,纵容一次彼此,我骑着车,载着你,在这个未及的潮湿初春,在这条宽阔的无垠路上,驶向暮日。
仅此一次。
“虽然有点冷,但是骑车真的很自由呢。”
南挽诚脱下头盔,捋了一把雪发,惊起了一旁的鸟雀,飞向渐落的雨霞。
南挽诚抬起头笑着:“我一直很羡慕鸟,飞得那么高,那么远,金笼也关不住的自由。”
略显稚气的感叹,沈翎羽并未作答复。
“唉,但我不可能变成鸟,所以只能憧憬着跳伞。”
略显疯狂的理想,沈翎羽没忍住提醒。
“双相患者不能跳伞。”
“我知道。”南挽诚依然看向远处的大海,“但不能拥有的才值得憧憬,不是吗?”
也包括我吗?
沈翎羽近乎肯定地想。
南挽诚转过头,框着银彩发圈的手,捏着沈翎羽的衣袖走向远处垂没的夕阳。
跨越大半个城市来看的海,只需要几步就能靠近,但比鸥鸟的鸣叫更早入耳的,是令人唏嘘的案情。
“你们来晚了,警察刚走。”
一个旅客对着姗姗来迟的两位同伴说。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我也不清楚,就是有人在海边发现了两具尸体。”那人指了指南挽诚他们位置的前方一点,“就在那。”
沈翎羽看向南挽诚,而南挽诚装作没注意,却不自觉看向前方已经被浪花抚平的沙滩。
“听说是一对亲兄弟跳海了,我隐隐约约听到好像是叫什么念兹、在兹,失踪了一个多月,大概也在海里泡了一个月左右,刚冲上岸,好恶心。”
哗哗——
海水掩盖了残忍,也显露了遗留的纯真。
南挽诚看见一点闪亮镶嵌在湿沙里,如冲上岸的深海遗珠,又或许只是海洋物归原主。
他踩着软沙往前走,沈翎羽跟在他后面。
他小心捡起亮光,沈翎羽在一旁看着。
是戒指……不对,准确来说是戒指做成的项链。
两根细链围着戒指一圈平行镶嵌,截止于字眼,垂落的部分构成了一个爱心,从心尖的缝隙缠绕着一条更长的链子,外侧刻了一个字——“在”——链条到刻字,基本锈蚀,无可挽回。
从不算成熟的设计来看,应该是私人定制,花了不少心思,但材料太劣质了,在水里泡的时间久了,自然而然就会腐坏。
按理来说,倾注情感的戒指,材质不会太差,可无论怎么观摩,一指深情也不过片块粗制滥造的铁。
可惜了,如果内部糜烂,那外表装饰得再漂亮也是徒劳,活不了太久。
当然,一个月不算太长,也说不上多短。
可以是满席欢喜的婴儿满月,可以是飞机轰鸣的出逃期限,也可以是潮汐哀叹的戚嗟释然。
“怎么了?”沈翎羽问。
南挽诚沉默了一秒,将冰凉的戒指握入不算温热的手心。
“没什么,看日落吧。”
死的那两个人……可能不是兄弟,而是一对殉情的恋人。
他写过殉情,但他没经历过,也没见过。
所以没想到站在这里会如此不痛不痒,至少当下不痛不痒。
殉情吗?那还挺可惜的。
他人爱恨生死,在旁人概括来也不过茶余饭后的一嘴闲言。
南挽诚将戒指塞入口袋,看向远处,心情并没有多沉重。
死亡对他们这样的人来讲,到也不是什么值得惊呼哀叹的大事,要么槁木死灰,要么悲恸欲绝。
只当偶尔药效退了,靠一些自我投射刺激泪腺大哭一场。
但也就仅仅如此了。
傍晚雨霞铺天,梦幻的云彩洋洋洒洒,粉紫金红温婉柔和,粼粼波光也可以汹涌,海浪模糊了双眼,稀释了天空的艳彩,融了一幕深不见底海蓝,纯粹而深静。
“日落也没什么特别的。”沈翎羽在曙暮光间清扫余辉,“但好像有很多人在向往。”
“因为无法拥有,所以憧憬。”南挽诚悄悄靠近了沈翎羽一些,“有一种说法我很不喜欢,但却适用很多虚假的幸福。”
“——无限接近幸福的时候,甚至是永远无法靠近幸福的时候,幸福才是最幸福的。”
“这么说的话,幸福并不存在。”沈翎羽今天很配合回南挽诚的话题。
“存在啊,虚假的幸福才不需要拥有,真正的幸福抚平挣扎的痛苦。”
沈翎羽沉思了几秒,再次开口却似别离:“日落看完了,走吧。”
“别啊。”南挽诚拉住沈翎羽的手,这次没有再放开,“现在是蓝调时刻,再陪陪我好不好?”
沈翎羽也没有挣脱对方的体温:“蓝调时刻?”
“嗯,蓝调时刻,日出之前和日落之后的一段时间,通常持续约20至30分钟,天空呈现出深邃的蓝色调。”
“没用的浪漫。”
南挽诚偷偷将手指挤进沈翎羽的指缝间,雪白的发丝被海风吹动,飘泊在深邃的浓绀天海,如同一只融化在虚无海洋的海伦娜。
“翎羽,你不觉得这是太阳的白昼与月亮的黑夜之间的暧昧一刻吗?”
他不知道暧昧的感觉。
“暧昧是冷薄的吗?”
“嗯……不是。”
那就不觉得。
他没有松开南挽诚握紧的手,抬头眺望锋利的交界线。
“更像昼和夜的分别吧。”
南挽诚顺着海风靠在了沈翎羽的肩上。
“是吗?那以前不得志的画家应该会喜欢这沉寂的瞬息。”
蓝调时刻,生与死的交汇。
如果他会画画,那底色大概是灰暗忧愁的,然后在凌晨的蓝调时刻等待着一道曙光……又或者,只是一道闪光灯。
腥咸的海风拂过南挽诚的耳畔,他突然想到了几句话:
殉情不过求死者弥留的贪恋,蓝调时刻不过落日溺亡的挣扎。
故事的续章于落日遗憾完结,翌日的拂晓戛然而止。
沈翎羽,半推推推退退退退退半就
南挽诚,半退半就就就就就就就就
俩夫夫都挺喜欢在脑海里幻想的勒
到后期才会发现沈翎羽前期到底多别扭了,现在看到的回避只是冰山一角,我嘞个逃避型恋人[小丑]
文中的哥哥弟弟就是念兹和在兹,感兴趣的可以直接看《悱恻缠绵》后两章,因为是发泄文,也没什么内容,这本其实有不少地方呼应了那本
标记笔早还了,沈翎羽呼呼大睡时,靠谱的冷少就去还了
拖更是因为我的感觉一直不太到位,我的淡感越来越强,他们依然敏感,而且我写文习惯铺垫很多细节,个人太淡或太崩溃的时候不敢随便下笔,怕影响了
我思前想后都给杭波市找不到一个可以对应的原型,那就当其他世界里中国多了一个城市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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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蓝调【lov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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