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放虎归林

抬头瞧见身旁还跟着杳闻宁,被气得不行的文官们突然面露得意之色,再一拜,同样恭敬地唤了一声:“拜见杳将军。”

这位杳将军以冷著称,除了在殿上与林肖将一战时伶牙俐齿,平日里哪怕是见到前辈打招呼也不过是点头回应而已,不知是怎的了,她快步上前扶起地上的吏部尚书,意有所指地说道:“闻宁手握盛林军,萧将军若想替你家天策打抱不平,便真刀真枪地过来抢,何苦为难诸位大人?即使你把傅大人气到上不了殿,也依旧挡不住林氏没落之势。”

“你!”萧良骥刚想冲上前去,一只手搭在了他肩膀。

他一看,喜出望外道:“主帅!”

林肖将默默把他推到身后,自己走上前来,唇边笑容不减,说道:“杳将军好生威风,不过才暂领一半的兵权便已有了睥睨朝野的气魄,来日若是一统盛林军,杳家收文武于麾下,便是昔日的林侯府也甘拜下风了。”

太极殿正中牌匾,高祖亲提“建极绥猷”四字,似乎是楚河汉界,分文武两阵,杳林两家,谁都没有退意。

“陛下驾到————”

宦官的传唤声打破了剑拔弩张的氛围。

群臣各归其位,从后殿而出的夏帝被魏连英搀扶着,瞧脸色似乎很是虚弱,却依旧面带慈祥。坐于龙椅之上,似是感受不到殿中的凝重一般,如往常问道:“咳咳咳,众爱卿可是有是要奏啊?”

“陛下。有关冬猎,臣有事要禀。”

礼部在一月之中接连没了一位尚书一位侍郎,仅存的独苗侍郎郭明哲只得挑起冬猎筹备的大梁来。

郭明哲颔首:“往年冬猎,一向是南衙禁军驻守驿馆,可如今南衙上下皆被停职,北衙不仅护卫皇宫,还要上京巡视,怕是抽调不出多余的人手负责贡鹿们。”

虽说不过是刚入夏,离冬猎正式开始尚有五月有余,但这时间于冬猎,尤其是贡鹿们而言委实不算富裕。

冬猎正经角逐前,除了祈天罪,最重要的便是求佽援。为得到勋贵皇室的青睐,贡鹿们恨不得在听到消息的那一刻便启程赶往上京,以此拿到尽可能多的佽援,说不定在冬猎的角逐中还能活到最后。

越早到京便可越多些时间争取佽援,算起日子来,估计下月便有贡鹿到京,猎场的布置尚有时间,可安顿的事宜礼部却不敢耽搁。

夏帝坐在龙椅上连连瞌睡,看样子有些精神不济,咳了两声,说道:“对,朕险些忘了。南衙失责之过朕觉得还是接着罚,至于冬猎开始前的护卫么……”夏帝语气停顿片刻,唤道,“林爱卿啊。”

林肖将行礼道:“臣在。”

夏帝清了清嗓子,而后装作漫不经心地说道:“巡防营与南衙皆是戴罪之身,而闻宁又刚与薄甘一战需要修整,不如爱卿挑几个手下的兵,来护驿馆平安,如何?”

“回陛下,臣手下的盛林军被臣派出去演练,恐怕也是来不及。”

“哦?”夏帝听闻以拳抵咳的姿势一顿,问道,“那有何难?再召回来不就行了?”

“回陛下,若是普通演练叫停也没什么,只是近日见杳将军协盛林军凯旋而归的英姿,臣许久不领兵打仗,手中的人在待怕是生了锈,想着此次也要真刀真枪地历练一番才好。故而臣寻了京城附近的荒山,将士们各分阵营,隐于山林,即练生存,又演兵法,是使兵力强盛的绝佳方式。”林肖将说的好生理直气壮,“不过此法操练时需花几月,并且士兵们分散在山中,若中途想要巡回集结,确实不易,恐也是要花两三月才行。”

“咳咳咳。”不知是因为生病,还是听了林肖将的话,夏帝差点没有喘上来气。

魏连英顺着背,这时少威将军萧良骥像是突然想到什么,站出来说:“陛下,臣有个法子。既然这些盛林军一时半刻回不来,不是还有一半的盛林军在营中吗?不如让天策领了这些兵去护卫驿馆。”

什么?!这不是明目张胆地要从杳将军手中抢兵权吗?!

“陛下!林天策信口雌黄,哪有如此练兵的?士兵们失联几月?简直荒唐至极!”

“臣附议!借口推脱而已,林天策这是在公然违抗陛下的命令!”

“是啊陛下!说是演练,以臣之见他是将军队藏了起来!”

文官们立刻七嘴八舌地上奏表示抗议,太极殿顿时像是炸开了锅。

“咳咳咳咳咳!”本来有些缓和的皇帝咳嗽得更甚。

魏连英领了皇帝的意思,朗声道:“肃静——”

群臣这才住了嘴。

“爱卿为国真是良苦用心,既然如此……”皇帝喘了口气,说,“好啊,那便辛苦打败薄甘的勇士们了。”

这下太极殿的穹顶都要被掀起来了。

文臣面露不悦,武官们感恩戴德。

周遭嘈杂,杳闻宁心中深觉异样。

皇帝怎会如此轻易地便答应林肖将重掌盛林军?

夏帝根本不顾文臣的反对,张口道:“闻宁啊。”

杳闻宁出列:“臣在。”

“虎符归还给林卿吧。”

还真的要放虎归林,这也不像皇帝的作风?

原想着提醒林肖将小心手中的盛林军被夺了去,现下皇帝不减反增,难道是想借冬猎一网打尽?

杳闻宁若有所思地抚摸着怀中的虎符。

见她迟迟不肯拿出来,夏帝眉头一皱,唤了一声:“闻宁?”

杳闻宁微微凝神,没有拿出虎符,而是抱拳道:“陛下,何苦如此麻烦,既然要用臣手上的兵,不若便由臣来负责此事,也可让天策安心练兵。”

“你?”夏帝眯起眼睛,说道,“冬猎一应事宜关乎天下十四道的太平,你年纪尚轻,恐难当次任啊。”

“陛下。”杳闻宁神色不改,道,“往届冬猎皆由禁军负责,想必林天策与臣一般都是初次守贡,臣手上的兵跟着臣往薄甘走了一遭,已不同往日的盛林军,怕是此时林天策用起来,也没有那么趁手。”

似乎没想到她一个小丫头竟然敢当中违抗皇命,夏帝愤而起身,说道:“放肆!”

“放肆——”

一个声音盖过了皇帝,林肖将转身看向杳闻宁,眸中有震慑之意:“薄甘不过一南蛮小国,平时靠一些瓜果蔬菜果腹度日,其兵各个身材矮小,与粗狂的古鲁和马背上的苍吉相比简直不值一提,杳将军不过是用借来的刀打了场胜仗,还真的觉得自己握住了刀柄了?”林肖将冷哼一声,“将的刀快,杳将军挥刀时顾好自己,莫要被利刃割破了手。”

低沉的声音回荡在太极殿中,林肖将近几年越发没有正形,也甚少出现如此锋利的气势,震得在场的大臣们说不出什么话来,连本来想出言责备的夏帝也是一愣。

夏帝只能看见林肖将的脊背,无法瞧见他此时的表情,可单膝跪地的杳闻宁正对着,稍一抬头便能将他藏于睫毛下的情绪尽收眼底。

杳闻宁也怔住了。

以往朝堂争执,林肖将望向她,眼底尽是认命的悲怆,就好像是跌落悬崖的人被一双瘦弱的手拉住时,不愿拖累施救者的放弃。

可如今他的眼神,宽慰中带着坚决,仿佛在对她说“无妨,让我来。”

杳闻宁仿若又看到了那年初见林肖将,那颗屹立不倒的参天大树。

杳闻宁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并没有呛回声去。夏帝以为林肖将说的话是戳到了她的痛处,叹了口气,苦口婆心地说道:“年轻人,莫要有了点功绩便觉得自己无所不能。冬猎一事,还是交由林爱卿去做。”

林肖将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缓缓伸出手。

杳闻宁眨了眨眼睛,视线停留在那只好看的手上半晌,而后从怀中拿出虎符,放了上去。

皇帝不可见地舒了一口气,语气又变得慈祥起来,说道:“闻宁啊,你不是之前还奏请去国子监吗?伤好的差不多了便去吧,女孩子不要总是打打杀杀的了。”

杳闻宁颔首应道:“是。”

群臣相互对视了几眼。

这是怎么回事?陛下不是一向帮扶杳家打压林肖将的吗?杳家小姐好不容易稀释了林肖将的兵权,为何如今又轻易的还了回去?

看着殿中央身形落寞的杳家小姐,被捧上高坛如今又一无所有,征战一年的辛苦,到头来除了能进国子监其他全无。

月满则亏,盛极必衰,杳家如今势力过大,陛下这是又有了帮扶林家之意了。

“退朝——”

“恭送陛下。”

众臣躬身,心中又有了计较。

马车一辆一辆离开皇宫,杳闻宁没有再跟着杳琛,自行出了宫门。

一路上众人见她冷脸,想着该是失了兵权还糟了皇帝的训斥而心中不快。

尹呼安在马车前等着,看她面无表情地走过来,心中甚至疑惑:不是早上还心事重重的吗?怎么一个早朝的功夫,将军竟变得如此愉悦?

尹呼安心思细腻,一向能捕捉到她微末的情绪变化。见他一脸疑惑,杳闻宁示意莫问,然后目不斜视地走上自己的马车。

回到相府的小院,正巧碰上家中的下人来领委屈钱。

看那宽厚的背影,应该是力士粗使,城墙厚的身躯缩在厅中的石凳上,模样甚是委屈。

他一手捂着脖子,另一只手不知道往哪里放,最后尴尬地摸了摸裤子,局促不安地说:“是夫人院里的小红……”

阿米一手拿本一手执笔,两眼目光如炬:“真的吗?”

力士不自然地撇开视线:“真,真的。”

“撒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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